马力
小时候,我家附近有三个看电影的地方:红楼电影院、胜利电影院和地质礼堂。其中红楼电影院离我家最近,三层高的楼用红色方砖砌筑,这红色不艳,看上去很沉静。
红楼电影院早就有,这世上没有我时,便有了它;我进的头一家电影院,也是它。
我的小学在府右街,当时一有新电影上映,几个年级的学生赶忙排好队,朝六部口的首都电影院走去——学校在那儿包了场。电影快放映的时候,会响三下钟声,幔帷升起,露出宽大的银幕,这最让小孩子欢欣。那会儿,红楼电影院并没有宽银幕,不过我自个儿看电影时还是爱往那儿跑,谁叫它近便呢!
红楼电影院的门厅不大,墙上挂满电影明星的照片,每每细瞧,就能想起他们演的电影。售票窗口顺带卖《电影介绍》,这种小册子很薄,五分钱一本,有什么新片即将上映,里面都写着。我最早读的电影刊物就是它,记得那本《电影介绍》的封面人物是《地雷战》的赵虎,由白大钧饰演。
中学只念了一年多,我就去往北大荒;北大荒很大,我下乡的地方叫兴凯湖。头回探亲返京,我仍惦着红楼电影院,虽然假期只有十来天,还是去那儿看了阿尔巴尼亚的战争片《海岸风雷》。回到兴凯湖,出入风浪间,为解闷,我一边划船,一边把《海岸风雷》的故事讲给同船的伙计听。影片里的台词我还记得一些,那句“我一看见这些咸鱼就腻透了,打鱼这个倒霉的行当,连根上吊绳都买不起”一出口,惹得伙计直皱眉。都是打鱼的,听了这话,心里别扭。
其实“渔点”也放电影。某天晚上,放映员来了,我们赶忙帮他在湖边支起架子,挂上白布。竟然放的《海岸风雷》,令我梦回“红楼”。
从北大荒调回北京,已是多年后。“红楼”如故,我跟它又像早先那样亲、那样近,尽管我不再年轻。
新上映的电影不少,《迟到的春天》《她从雾中来》《喜盈门》《潜网》《女兵》《伤逝》《小街》《苦果》《乡情》……我一部也没落,几乎都是在红楼电影院看的。此时的我大概因阅历渐丰而思致愈浓,对电影,不是看完就完,而是情有所动,还要写在纸上,才算有着落。
那会儿,《北京晚报》“五色土”设有“影剧谈”栏目,我把稿子写完,寄出,编辑阅罢,觉得可以便刊用。西安门大街往北几步路有一家邮局,下午三点来钟,门口会摆张桌子售卖当天的《北京晚报》。见报上有自己的文章,我心中一喜,赶紧排队买两张。我会把发表的文章剪下来,贴在一个本子上,悉心保管。
当时,北京青年影评学会还经常举办研讨会,只要有空,我一定参加。记得电影《黑炮事件》公映前,西安电影制片厂在小西天的中国电影资料馆开了一个看片会,看完电影,众人畅谈,导演黄建新很认真地听;屋子里挺热,吴天明自掏腰包,给大伙儿买汽水喝。
后来我搬了家,住得远,也就不大往“红楼”这边来。待到他日再相见,全变了——红楼电影院已成为公共藏书楼。没电影看,有书读,倒也不觉失落。我推门进去,热闹的市声一下子被隔在外面,人不少,都在看书,一派悄寂。我的步子迈得极轻,生怕打破这份宁静。银幕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个画框式的大家伙,兴许在投影时能派上用场。书架环墙列置,依类插架,我被满壁的版籍包围。我的目光从密密的书脊上扫过,好多书是个人捐赠的,虽杂,却包罗万象。公共藏书,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我坐在台阶上,试图找寻“红楼”过去的样子。找不回来了。
我要做点事。
没过几天,我拉着小车推开“红楼”的门,小车里装着我的书。当班的姑娘坐在桌边,一看我要捐书,赶忙起身,连声道谢。
离开时,我回望“红楼”,它当街矗立,深深浅浅的砖纹述说着旧日风尘。
虽然不能像过去那样常来常往,我的书却代我在这儿落了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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