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新华每日电讯
早春三月,备耕正忙。
山峦起伏,新月形的梯田从山脚往上延伸至山顶。太阳露面,从空中可以见到水面反射的日影。
刘苏良挽起裤腿,跨过田埂,抄起锄头挖开出水口,不一会儿水流慢慢浸透了一块块翻整好的土地。
一旁的胡跃清架着相机,将一切记录下来。视频经网络平台播发,浏览量一周内就突破百万次,上千条弹幕“铺天盖地”。这样的视频,在“华农兄弟”账号已累计发出500多条,全网粉丝达千万。
“华农兄弟”,不是兄弟俩——出镜的叫刘苏良,摄像的叫胡跃清。
如今,在赣南全南县古家营村,上到七八十岁的老人,下到学龄前儿童,见到他俩都会唤一声“兄弟”。然而,7年前,“兄弟”只是乡亲们眼里“没出息”的后生。
刘苏良初中毕业后,就辍学在家务农。成年后,和很多同龄人一样,也渴望去外面的世界闯闯,他修过汽车、端过盘子、当过司机、在工地搬过砖……
2016年,刘苏良回了老家。这一年,他讨了媳妇,有了孩子,不想再过“一年只能回来一次”的日子。
“抱着孩子,和老婆一起坐在门槛上看星星,总好过一个人呆呆地看着城市里的红绿灯。”刘苏良说。
同样厌倦了在外漂泊的生活,胡跃清也从沿海工厂回来了。那时,他骑着摩托车,是全南县南迳镇第一个端着摄像机“拍来拍去”的人。
2017年,胡跃清和刘苏良,两位曾经的初中同学,在朋友的撮合下决定一起“拍拍看”。他们决定搞一个组合,即“华农兄弟”。
从农民到“网红”
两年前,风吹稻黄,记者一路向南,驱车千里。在赣南全南县古家营村村口,“兄弟”挥手相迎,笑颜清澈如水。
从那以后,我们和华农兄弟合作拍摄视频,早春撒下一粒粒种子,盛夏在稻田里“抢种抢收”,秋日坐在谷堆上聊着丰收,冬天围在炉火旁,听烤肉嗞嗞作响……
作为视频内容生产者,华农兄弟的拍摄模式和风格“十分自然”:几乎没有计划,今天是怎样过的就怎样拍,除非没录上,不然刘苏良所有的讲话内容都只说一遍。两人除了互相招呼一声“开始拍了”,刘苏良如何走位,开口会说什么,胡跃清都不管。
那时,互联网平台投入了丰厚的资金推广“三农”视频内容,万次播放量的补贴就有20多块钱,华农兄弟的视频从最开始只有几千人观看,到后来一个视频的单次播放量涨到了十几万、几十万、上百万……
后来,“兄弟”开始尝试在视频内容上作出改变,他们承包土地种水稻、养羊、钓鱼、帮村里卖蜂蜜和脐橙、搭起了招待朋友的玻璃房……
视频受欢迎,按照胡跃清的猜测,大抵是因为年轻的受众群体从中看到了农村生活的自在——这或许是城市里缺乏的。
“吃亏账反着算”
春雨,湿润了山里的泥土,华农兄弟的梯田又开始了新一轮生长。
最近,“兄弟”告诉我们,他们挂起了“有机富硒大米”的牌子。这意味着今年全村种植的700多亩水稻,又多了“新卖点”。
卖着全村的大米,流转的却是村里种植条件最差的土地。一百多亩梯田,三分之二挂在山腰,三分之一靠近河滩——高处的灌溉水上不去,低处的每到汛期会被上涨的河水淹没。不仅如此,这片土地高低不平,田埂交错,机械化作业难上加难。
3年前,在和村里种粮大户们一起商量划分种植区域时,“兄弟”挑了其中这块最难啃的“硬骨头”。
“如果我们不带头种,那村里大把大把的耕地,都得撂荒了。”刘苏良说。后来,他俩商量请村委会出面,召集大家一起把地重新种起来,产出的稻米,他们负责卖。
2020年初,受疫情影响,全南县大批农产品滞销,华农兄弟被村里的其他“兄弟”寄予厚望。
“兄弟家的脐橙熟了”“我们去看看兄弟家的香菇”“这就是兄弟家的野生蜂蜜”……直到如今,他们网络平台的商铺里,也只是在不同的季节上架不同的商品,从本村“兄弟”家的土货,到全南7个乡镇的农产品,每一样都是赣南山区的土特产。
每年11月上旬,华农兄弟的车棚里常常挤满了一头白发的老人和堆成小山的脐橙。在赣南打包脐橙的青壮年,平均每月只有3000元左右收入,华农兄弟却给老人们开出了近6000元的工资。
“没有原因,只是觉得他们是最信得过的亲人。”胡跃清说。
“把脐橙运出去,在物流园打包成本不是会更低吗?”我们问道。
“账不能这么算,乡亲们打包的箱子至今没有一件在运输中破裂,这么算他们还给我们省了钱。”刘苏良说。
在橙香四溢的时节,村里的老人们总是精神抖擞,华农兄弟的车棚里常常灯火通明。
在“兄弟”办公室的墙壁上,新挂上了一张农产品销售图,以长长短短的线条把全南和农产品卖到的城市连接起来,他俩在过去偏僻的家乡位置标上了一颗星。
互联网时代,一切“触网可及”。
“不会离开乡村”
3月初,刘苏良来到南昌,参加一次会议,这是我们第一次在古家营村村外见到他。
刘苏良在南昌待了3天2晚,按他的话说,“离开村里极不自在,就像秧苗离开土地,轻飘飘。”
我们逐渐发现,每次会上,刘苏良的发言几乎雷同:卖了多少万斤农产品,村里又有多少村民增收了……最后会提一句,“感谢互联网,没有互联网,我们一定还过着单打独斗的生活。”
这些时刻,总会让刘苏良不自在,因为写发言稿和念发言稿对他来讲都是困难的事情。
“我就初中毕业,怎么写得出来嘛。”刘苏良说,“人做不擅长和不喜欢的事情就不容易做好。”这是刘苏良的逻辑。
从3年前开始,慕名来村里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数都是20多岁的年轻人。最远的是一位在澳大利亚结束留学的“海归”,回国后第一站就来到古家营村,在村里小旅馆一住便是一个月……
华农兄弟接待的客人身份各不相同,“来的人多了,名字记不清,索性都叫‘兄弟’。”刘苏良说。
有的“兄弟”发现了华农兄弟这个“IP”背后巨大的能量,想把他们带离农村,他们不是没有动心,也曾去尝试,但发现离开了乡村的土地和烟火,就像失去了自己的本真。
为了孩子读书,胡跃清最近这两年住到了县城,刘苏良依然留在村里。刚开始,胡跃清找刘苏良时,还会打他的电话,当发现经常打不通后,他慢慢习惯了开四五十公里的车,回到村里直奔牛棚或羊圈。
刘苏良依然热衷于养殖,三年来他把“鸡鸭鹅牛羊,全试养了一遍”,还学会了给羊打疫苗,几乎成了半个兽医。村里人在刘苏良的带动下,学会了养羊、养牛等,不大的小山村,村集体经济养殖产业越办越红火。
如今,华农兄弟仍在不断转型。但他们始终坚守一个原则:“永远扎根于农村”。
“兄弟”守护的乡村,宛如一颗剔透的钻石,每一个切面都在折射着时代的光芒。
入夜,抬头仰望,春天的古家营村,夜空澄澈辽阔,天边星辰点点。
村口牛棚在小山坡上,顺着手指向的地方,“兄弟”如数家珍般给我们讲着——今年过年后,哪一家的年轻人不走了,哪一家又多养了20只鸡……(记者黄浩然、胡晨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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