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画”忆往|素描_新浪财经

陈日旭

老师取过粉笔，在黑板上这里点点，那里划划，东一线条，西一圈点，然后要学生们循着蛛丝马迹揣测，这是画什么？年少之吾，就历经这一猜画形式……

读去年12月12日“夜光杯”《学书往事》一文，作者提到画家潘君诺先生（此前也曾有其他文章提及他），勾起我忆想无限。

潘先生是我读初中时的美术老师。大约1956年，我在沪西中学分部读初中。学校位于万航渡路、乌鲁木齐北路口斜对面，校门是两扇不大的铁门，上端的拱形装饰缀有“灵粮堂”三字。进去左首是门卫室，中间是篮球场，右边是一幢L形的三层楼教学用房。记得底层第一间房有一白发老太太，天气好时常见她捧出一大摞典籍放于走廊上透气，那书籍全是经典。沪西中学前身是教会学堂，总部在该路稍北端、过新闸路口的万航渡路297号。原称“伯特利”中学，由伯特利教会主办。这分部是1952年12月由上海市人民政府接办灵粮中学，并入沪西中学的。《学书往事》另提及的三义坊，亦在此路段内。

记忆中，其时潘君诺先生约有五十上下年纪，中等个子，敦实、略胖；向后梳的稀疏短发、四方脸庞上架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美术属于副课，每周一次，故而不常见他。课上，潘老师教我们如何画梅花、桃花、绣球花、枇杷等花卉果木，怎样运笔，如何着色；有时也让我们对着紫砂茶壶素描。

潘老师是个开心人，上课如同说书先生开场白先要来点噱头，即差不多每次上课前先让学生“猜画”。如何猜画？潘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寥寥几笔，画些乱七八糟的线条，让同学们猜，这是何物或何种景象？学生们争先恐后、七嘴八舌答着，潘老师或缄默，或摇头，表示否认。实在按捺不住，他就再点缀几笔加以启发，同学们更兴奋了……

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潘老师在中间画了一个罐头一般的器物并在里面点了几下，然后迅即在四周随手画上几条短弧形线条，要大家猜。实在无人猜出，他随口嘟哝一句，都是小笨蛋，接着修润画面：罐头原是一泥盆，里面是两只厮斗正酣的蟋蟀。那周边的短弧形条线何用？潘老师再各添几笔，哈哈，原来那是一群围观孩子撅起的小屁股！全班同学抚掌大笑。下一周，潘老师道，这次不画短线了，你们猜不出。说罢，抡起手臂在黑板上画好几个连接的大圈子，下端则是隐隐的两只人脚，学生们当然还是一头雾水。他寥寥几笔，勾勒一个人形，似乎在张口吆喝什么。原来画面是走街串巷的通阴沟人，那一圈圈圆形，正是他肩扛的毛竹片条，全班轰然。再一次课上，潘老师不画圆的了，改画一个略呈方形的草图，上面添几笔短草样线条，左侧有一短竖，右下方有个形似阿拉伯“3”的小瓦楞纹，同学们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呵呵，潘老师微笑着用粉笔添加，看出来了：上端是向后的稀疏头发，左侧寸长短竖是眼镜片，而最点睛是那“3”的发挥——还有点槽头肉，潘老师自嘲。这时大家如梦初醒，这竟是潘老师的自画侧面头像！惟肖惟妙，同学们大笑，潘老师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潘老师的猜画形式，可谓别具一格，看似毫不相干的线条、点墨，在他手下可以呼应顾盼，点化成画，天衣无缝，这源于他有着深厚扎实的速写、素描基本功，加上他善于观察生活，注重写生的态度，超强的记忆力，方可熟能生巧，信手拈来。

潘老师的寓所就在沪西中学总部对面的“中振坊”，来去很是方便，记得我和几个同学还曾到他家看他的画作。我对昆虫入画尤感兴趣，大到柳树鸣蝉，小至草丛金蛉子，那薄纱般的羽翼，逼真的体态，几近乱真。“君诺潘然”是他的落款名。

潘先生谙熟虫性。有这样一段记载：有弟子陪先生在静安公园散步，忽然，先生将手伸入花丛，抽出手时，弟子惊讶地发现一只蝈蜢已在他掌心之中，不想目力衰退的老人举步蹒跚，出手竟如此敏捷。潘先生就着手中的虫，与弟子讲解虫的头、胸、腹、须、翅、足。说罢，他摊开手掌，让蝈蜢兀自遁去。故而，潘先生之斋名为“虫天小筑”，亦称“茧蜕斋”、“演雅楼”，三款斋名都与虫有内涵联系。

日月轮转，时光的沙漏滤去了不少凡尘往事，但潘君诺老师及其“猜画”，我一直记得并追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