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破产书商札记》是作者威廉·扬·达泠爵士虚构的一战期间一个古董书商的故事,由新东方联合创始人、真格基金联合创始人王强译介成中文首次出版。本文摘自该书,澎湃新闻经授权刊载,原题为《书商的猫》,现标题为编者所拟。
我曾经写到我在我书铺里一直是孤身一人,但,最近几个月,我养了一只猫来做伴儿。
猫是理想的文学伴侣。一位太太,我有把握说,要是跟猫比起来只会甘拜下风。狗是无法接受的。它也许适合于肉铺——在一个书铺里它会格格不入。就同一只猫而言,书贩所养的与鱼贩所养的和烤面包师所养的从性情上讲乃是截然不同的动物。在那些铺子里猫是派用场的动物——我揣摩畜养它是为了吃掉鱼的内脏或者控制住种种鼠患——但在我的铺子里,它的功能则是那种体现亲密友好性质的。它同时兼具装饰性——沉思性——涵养性,它在我内心产生出异乎寻常的镇定与满足。
我的猫有辨别力。每逢礼拜天——简直难以置信——她会趴在一部大开本的旧式《家庭用圣经》上面。这部《圣经》是我最违反商业逻辑从一位继承它的女士手中买下的。她不是一个圣物嘲笑者或是贬低“圣书”人们中的一个。她的命运有所不同。她是一个虔敬之家的幸存者,经由她的长兄她继承了她父母的《家庭用圣经》,之后由于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相继过世又陆续继承了其他四部《圣经》——其笨重丝毫不亚于我从她那儿买到的那部。带着这堆“圣书”的辎重,以及托上帝之福又添了许多个孩子,她想法子通过与我做生意来减轻她这两种负荷。她从那个卖蔬菜水果的人那里听说——天晓得那闲话是怎么回事儿——我生性柔懦、简单。备了她的介绍她来求见我。我买下那册大部头。它宽一英尺、高一英尺半,的确是——从一个书贩的角度看——一部真正的书。没有书架搁得下它。它制作来是为了平放的——我想象——假如没给它配一个诵经台的话,它是要平放在高且优雅的五斗橱顶部某块儿镶着花边儿的旧时岁月的台布上面的。
这部《圣经》照其扉页的描述是《实用与祈祷用家庭圣经》,它源起于苏格兰。日期印的是罗马数字——1858——由“威廉·柯林斯公司承印,格拉斯哥南汉诺威大街的威廉·柯林斯销售”。它收有《旧约》和《新约》,“依据的是‘钦定本’[1],连同其‘旁解’,以及原版和精选之平行对照,悉数印出;亨利与斯各特[2]的义疏由格拉斯哥尊敬的牧师约翰·麦克法兰[3]法学博士压缩精编”。
上面这段跑题了,不过我刚才走到我前面书铺将那部“圣书”取了来,以备我或许需要记下它正确的描述。这部《圣经》平放在靠我西侧窗子最近的那个固定的较小书架的顶端,在那儿阳光能照到它。这一事实——以及它皮面装帧的柔软——也许让猫将其选为了一处休憩之地——我搞不清楚——但总之在许多个礼拜天——当我午后走进我的书铺看看一切是否正常的时候(这爿福地一整天不来看它我还真是做不到),我就见到我的猫蜷伏在这部高贵之书的上面。
我并非在声称我的猫是只虔敬的猫,虽说,我却或许和那名声在外的普通埃及人一样是个猫之族类诚心诚意的崇拜者。我叹赏猫的独立。它没有狗那种奴性的忠诚。它不会摇尾讨好或乞怜。我的猫所达到的最接近情感表露的方式是,当我带着买来的肝脏走进来的时候,它用它的身子蹭蹭我的双腿。如此说来我喜欢上的是它那慵懒的优雅了——像是某位美艳不可方物、全然目中无人的女人那充满诱惑的、迷人的花招,而那女人我只可想象却永远无法看透。
我反正相信猫在埃及是被视为神圣的动物。我读到过,它们受帕施[4]的特殊护佑——帕施是位伟大的女神——后来它们又被奉为女神狄安娜[5]的仆从。它们如今的行为举止真仿佛它们不亏欠其血肉之躯的男主人或女主人任何的忠贞,而要么是它们已经将其灵魂抵押了出去,要么是它们超然物外远离了所有尘世的牵绊。
我发现,有关猫的书我没几本。参考书说猫在中世纪如何遭人痛恨,它们同那些被认定为巫婆的老太婆们的关联导致了多少只猫的惨死。事实上中世纪一些游行中有一个组成部分,它把若干只猫囚禁在一个柳条编织的笼子里,当佩戴着假面的队伍穿行于大街小巷之时,一只金属火盆之上正慢慢炙烤着这一惨叫不绝的不幸的篮筐。好了,但愿我的猫伴着这些游行的回忆能在我们时代靠着这部“圣书”找到安宁!
有一部关于猫的精彩之书,那是我曾经为一位顾客特意搞到的。书的作者是卡尔·范·韦克滕,书名叫《屋中之虎》。[6]它是一本美国人写的书,这书我存放得足够久,因而我得以知悉它是一部颇为用心的编纂之作,凡是已知涉及猫的,无论是想象的还是写出来的篇什尽收其中。书中插图——不管怎么说其中有一些——相当不错,不过我的手头不再存有这部书了。
猫素来为名流们所钟爱——(我给自己鞠一躬致意)从黎塞留[7]——他身边总是围着一群猫——到尼古拉博士[8]——对我而言他分明是真实人物——他的肩头总有一只猫卧在那儿。我训练我的猫让它在我进餐的时候那样做,看她伸出她的爪子,勾留住我那只手——手中握着叉子——正待伸向我的嘴巴,真是逗人极了。我很少能这么温柔地抵抗一个提醒我做事的家伙。
我喜欢我那只猫她身上那种神秘到模糊难解的个性的方方面面,可眼下——这段时间——她几乎令人恐惧。她为激情的痛苦煎熬着——而我得使出浑身解数防止她逃出书铺踏上某种危险却充满刺激的私奔之路。我所扮演的角色是位严苛的父亲,对她正在追求却懵懵懂懂的事情说不。我力图用我们生活其中的这一书铺强行使她感到满足——就像我自己的满足是它强行加于我的那样——但是她的满足有一种豁出去了的性质——主意已定——无畏无惧——随时准备孤注一掷——而我担心的是她会想方设法躲掉我——打败我在那一片片屋顶之上赢得她心中渴慕的对象。
注释
1.钦定本(the Authorised Version),亦称the King James Version(KJV)。为消除当时诸《圣经》译本的分歧,苏格兰詹姆斯六世,即英格兰詹姆斯一世于1604年授权重译《圣经》,1611年王室印刷商Robert Barker以“对开本”形式正式推出由五十四位大学者倾力协作完成的这一译本(现今声称的各种“钦定本”,其所使用的底本其实泰半是由剑桥大学《圣经》学者Francis Sawyer Parris与牛津大学神学家、希伯来语学者Benjamin Blayney先后订正而最终确立的1769年之“标准本”);恪守“形式对等”(Formal Equivalence的原则,因其精准、考究的遣词用句,“钦定本”对此后英语语言乃至文学风格的发展均产生了持久、巨大的影响;1961年10月,在一次谈论如何看待日渐盛行的《圣经》新译主张的专题演讲中,时任伦敦西敏寺礼拜堂(Westminster Chapel)牧师的劳依德·琼斯(Dr. Martyn Lloyd Jones)这样评点旧译“钦定本”:“人们对我们说,《圣经》必须使用简单的语言来呈现,凡是拿起它来读的人会立即明白它的意思。我的朋友们,这纯粹是一派胡言。我们必须做的是要来教育人类大众将其提升到《圣经》的层次,而不是将《圣经》拉低到他们的水平。今日所遇到的最大麻烦之一即是一切都被拉降到同一个水平;一切都被廉价化。凡夫被推作权威的标准;他决定一切,而一切必须拉降到他的水准……我们需要做的不是取代它……我们需要做的是提升民众并训练他们达到那一古老‘钦定本’的标准与语言、尊严与荣耀……人们不再阅读《圣经》不是因为他们无法理解它的语言,而是因为他们不再相信它。他们不再相信上帝;他们不想要它。他们的问题不出在语言和术语方面,而是出在(他们的)内心的状态。”
2.亨利与斯各特(Henry and Scott)。
3.约翰·麦克法兰(John McFarlane)。
4.帕施(Pasht),亦称“佩克哈特”(Pakhet),古埃及神话中狮身战争女神;猫神“贝斯特”(Bastet),与其有着渊源关系。
5.狄安娜(Diana),古罗马神话中头嵌弯月、手执银弓亮箭的月亮与少女守护神。在古埃及神话里,猫神贝斯特最初是太阳女神,后来受希腊文化影响,由于猫的瞳孔随光变化如月之圆缺,演变为类似古希腊月亮与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狄安娜即阿尔忒弥斯。
6.卡尔·范·韦克滕(Carl Van Vechten,1880-1964),美国作家、艺术摄影家,曾任职于《时代周刊》;生性爱猫,《屋中之虎:猫的文化史》(The Tiger in the House,1920)是其关于猫的近400页百科全书式巨著,他尚有选编的一部《屋顶之主:猫故事十三篇》(Lords of the Housetops: Thirteen Cat Tales,1921)。
7.黎塞留(Armand Jean du Plessis de Richelieu,1585-1642),十七世纪法国政治家、外交家、天主教红衣主教、波旁王朝首任黎塞留公爵,路易十三时曾任首相,史称“西方外交学之父”;他说过一句名言,“必须像狮子一样睡觉,永远不合上双眼”。黎塞留还被誉为“史上十大爱猫狂”之首,教堂边建有巨大猫舍,办公之时总有猫伏于膝上,辞世之时尚有十四只爱猫相伴其侧。他为爱猫所起的每一个名字亦成为世人有趣的谈资,如“残忍者卢道维克”(Ludovic le Cruel),因其捕杀老鼠时像卢道维克般毫不留情;“路西法”(Lucifer),意谓“堕落天使”;“拉坎”与“假发套”(Racan and Perruque),出自一则逸事。两只小猫在学者拉坎的假发套里出生,拉坎并不知情,戴上假发套出门去见黎塞留,坐着坐着忽觉头皮发疼,拨开假发才发现里面竟有两只小猫正在抓挠,而猫痴黎塞留执意留下这两只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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