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空难而去

　　本报记者 房煜 包头报道

　　11月24日12点40分，包头TV一套新闻节目中，11.２1包头空难中遇难者的名字依次呈现。名单中首先出现的是17位包头籍乘客的名字，“张浩”是其中最后一个。

　　“我家娃可老实了”，张浩的姨妈说。她口中的“娃”今年已是32岁的壮年小伙，有 自己的家庭和自己的“娃”——一个两岁半的儿子。一场空难，让他仓促地走完了人生旅途。

　　11月21日8点20分，从包头飞往上海的Mu5210航班、东方航空公司所属的CRJ200型客机刚起飞不到一分钟就一头栽向距机场不远的南海公园，撞在南海公园大门售票厅上，机上47名乘客、6名机组人员全部遇难，1名公园工作人员和1位龚姓晨练老者也不幸遇难。这是继2002年大连海域的“5.７空难”后，又一起全国瞩目的空难。

　　21日

　　最先知道张浩失事的是送张浩的司机。张浩是包头联通公司的员工，这次去上海完成公派任务，公司安排了一辆车把张浩送到机场，但之前一天张浩接到司机的电话，说早上有事可能无法送他。

　　当天早上，张浩早早起来准备坐公交车去机场，妻子为他准备好早点，还特意为他在行李中备好几瓶常用药品，吃早点时，司机打来电话说可以来送他。

　　司机把张浩送到机场，一切顺利，张浩登机。天太冷，司机定了定神，随手掏出一块巧克力，剥开纸放在嘴里，嘴里的巧克力才化开有点甜味，他就看见刚升空的飞机歪着翅膀朝地面栽去……司机当时就觉得两腿一软瘫在地上。

　　回过神来，司机犹豫再三，决定先向单位报告，而不是告诉张浩的家人。然而，包头发生建国以来的第一场空难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在全市传开，张浩的家人也很快获知。他的妻子伤心欲绝。

　　空难发生后不久，樊培钢赶到了南海公园，看到惨不忍睹的事故现场。樊培钢的妻子是张浩的姨妈，他看着张浩长大。得知外甥出事后，为了不让张浩的妻子和父母再受刺激，48岁的包头市民樊培钢和妻子担起了为善后事宜奔走的责任。

　　“那小伙可老实了，文质彬彬的。小伙也精神，从不爱去瞎玩瞎闹，就是爱捣鼓电脑。”在樊培钢的记忆中，这个外甥的电脑技术十分出色，从软件应用到安装维修都拿得起来。除此之外，张浩还精通外语，较强的外语能力主要是靠自学获得的，“他毕业的大学倒不是什么名牌学校，主要是后来边工作边学习。”樊培钢说。

　　同时精通电脑和外语的张浩本来前程似锦。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打破了家人对生活的正常预期，使一个青年人正常的成长轨迹戛然而止。“如果不是外语好，也许他还不会出事。”张浩的姨妈伤心地说。据她讲，这次张浩原本没有被安排去上海出差，后来公司考虑到出差人员需要听一位外国人的讲座，张浩的外语比较好，才改派他出差。

　　在巨大的悲痛中，记忆中的每个细节都成了不祥之兆，生者只能在记忆中一遍又一遍寻找着可以逃避悲伤的“如果”——“如果早上坐公车走，路上遇个堵车什么的，也许就躲过去了。”一位亲戚甚至这样想。

　　与此同时，包头市政府在天使大厦418室设立了家属接待处，并公布了两部24小时热线电话。天使大厦位于发生事故的东河区。不过，一些从外地赶来的家属并不知道接待处所在，直奔出事地点。

　　在这一天，记忆中的张浩永远定格在32岁。

　　22日

　　南海公园已被当地警察封锁，除中央台的记者外，其他记者及围观者都被禁止入内，但围观者仍不断涌来，始终不见减少。下午，先后有两拨遇难者家属直奔出事地点，多为女性，手捧鲜花，一下车已泪流满面，要求进入现场祭祀亲人，这让民警犯了难。

　　第一拨家属中有位女性哭得几乎昏厥，民警赶忙安排车辆，劝家属上车，先到天使大厦安排住处。第二拨家属到来时，民警劝其不要接近出事地点，经过一番好言劝阻，第二拨家属流着泪上了民警安排的车。

　　天使大厦418房，不大的房间里装满了人，沙发扶手上也坐着人。来自民政部门的工作人员努力地分辨着进来的人是家属还是记者，人们大都一脸严肃，未必挂着眼泪。首批赶到的多是包头籍的遇难者亲友，像张浩的家人一样，很多悲痛欲绝的直系亲属被劝在了家里，来这里的多是遇难者的亲朋好友。首先来联系遇难者王占升后事的是他同乡的朋友杨志荣，他帮王占升买的机票。杨志荣一脸严肃，大声质问道，8：30起飞的飞机为何提前起飞？

　　樊培钢来到天使大厦418房时，一队记者正把工作人员的桌子围住，下午1点才吃了盒饭的工作人员王先生正费力地解释着，这里只接待家属，其他的情况不能乱说。樊培钢坐在沙发的扶手上等待着。有记者开始向他提问。樊培钢继续回忆自己的外甥，“那小伙可老实了……”

　　23日

　　下午2点左右，樊培钢和妻子骑着自行车又来到天使大厦418房间，今天这里平静了许多。屋内只有一位姓白的工作人员留守，昨天这里的工作人员有七八个，包括一名医生。

　　没有旁人的打扰，樊培钢和妻子慢慢地诉说。工作人员耐心听着，并问他们还有什么要求，对理赔是否满意？并告诉他们理赔工作正在进行，有什么问题可以及时反映。

　　“对赔偿的事情我们倒没什么意见，我们是想问，能不能处理得快一点？什么时候能让我们认领遗体啊，能不能快点告诉原因啊？白发人送黑发人，时间长了会撑不住的，再这么耗下去，我怕家里有人要撑不住了……”说着说着，樊培钢的妻子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说，张浩的父母都是60多岁的老人，身体不好，经受不起噩耗的打击，昨天夜里犯了病，家人打了120。张浩的妻子哭得死去活来。张浩买了航空意外险，应该可以获赔40万，且由于是因公出差，单位也会有补偿。他的妻子在证券公司工作，经济上暂时不会有太大的压力。为了让二老及张浩妻子的悲伤情绪能够得到舒缓，亲戚们花钱请礼仪公司在家里先设了灵堂。

　　工作人员有些为难地用笔敲着桌子。到23日中午，打捞黑匣子的工作已经进行了两天，但空难的原因的调查肯定要花上一段时间。由于事故现场十分惨烈，对遇难者遗体进行整容鉴定也需要时间。他无法负责地告诉家属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樊培钢代表一大家子人称：这次家里出事，来的亲戚很多，已经有20多人。因为自己住在包头，本不想麻烦政府，可家里实在住不下了，况且谁也没心情做饭，政府能不能给解决一下。“这很好解决。”工作人员立刻拨了个电话，告诉樊培钢去超越大厦，那里有负责空难善后事宜的办公室。

　　樊培钢跟妻子走了段冤枉路，才找到超越大厦416房间，这里是东河区负责辖区内几位遇难者善后工作的东兴办事处。包头市政府在市内一共设立了11个办事处，就近解决遇难者家属的安置协调工作。事故原因还未查清，责任还未明确，包头市政府支付的接待费用就算是替东航垫付的。“东航已表示这两天将钱打在账上。”一位工作人员说。由于事情突然，包头市没有明确每家亲属的接待标准，“尽量往好了安排。”这位工作人员说。由于包头市大宾馆不多，所有家属并没有被安排在一起，而是分散安排。

　　穿着黑夹克黑毛衣的东兴办事处李书记默默地一边听樊培钢和妻子的讲述，一边不停地吸着烟，吸完一根就往烟灰缸里狠狠一捻。听完讲述，李书记决定开车带上几个工作人员去张浩家走一趟。在车里，李书记听说张浩的父母准备亲自去认领遗体，忍不住说：“不能什么都听老人的！回去再做做工作吧。”

　　在张浩家里，张浩两岁半的儿子不懂事地看到大人哭泣，就说：“看我学蛤蟆蹦”。“小孩不懂事，想逗大伙开心。”樊培钢的妻子流着泪说。这次飞机失事遇难者的家庭大都有一定经济实力，但在理赔结束、母亲眼泪流完之后，孩子将面对一个漫长的、没有生父的未来。

　　24日

　　24日中午，两个黑匣子被打捞出水，对事故原因的分析开始进行。同时，23日开始的通过滴血进行DNA辨认亲人遗体的工作也在继续，张浩的家人也已进行了这一步。工作人员讲，DNA辨认在抽血后一般要等三天才能出结果。在见到自己亲人的遗体之前，张浩的家人还要再熬上三天。

　　12点40分，奥斯卡获奖影片《辛德勒名单》的主题音乐在包头TV一套的新闻节目中响起，伴随着如泣如诉的小提琴声，屏幕缓缓滚动，11.２1包头空难遇难者的名字依次呈现。

　　除了1名公园工作人员和1位龚姓晨练老者，和张浩同时遇难的还有另外46位乘客和6名机组人员，他们是：机长王品；副机长杨光；副驾驶易沁炜；乘务人员黄崇燕、史美棉；安全员姜朝宏；乘客郑文晶、张文彬、张文东、张勇、王荣全、蒋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