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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本报记者 韩雪萌
特邀嘉宾：中国货币政策委员会委员、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所长 余永定
2005年7月21日，世界经济的目光投向了中国，投向人民币。
这一天的晚间，北京时间晚上7点，酝酿已久的人民币汇率制度改革，终于揭开神秘面纱！
应该如何理解这个汇率安排上的重要举措？汇率制度的改革将对中国未来经济产生哪些影响？为此，本报记者专门采访了中国货币政策委员会委员、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所长余永定先生。
主持人:中国人民银行日前宣布，经国务院批准，自2005年7月21日起，我国开始实行以市场供求为基础、参考一篮子货币进行调节、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人民币对美元即日升值2%，即1美元兑8.11元人民币。长期以来,您一直是“人民币小幅升值论”的支持者,此次汇率调整,是否在您预期之中？
余永定:人民银行的声明是历史性的，它很可能标志着中国经济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
长期以来，中国实行的汇率制度就是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在改革开放前的70年代，中国实行的是盯住由十几种主要货币构成的货币篮子的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在1994年之后，中国实行的是单一的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人民币盯住美元的汇率制度是中国政府应对1997年东亚金融危机的临时性措施。如果不是投机资本蠢蠢欲动，中国可能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恢复到有管理的浮动制度了。各国的经验证明，实行固定汇率制度的国家往往不能对经济失衡及时进行调整，使得矛盾不断积累，最后通过货币危机的形式，对经济的失衡进行纠正。恢复有管理的浮动是中国政府的既定方针，惟一的问题是在什么时候和以什么方式实现这一既定方针。现在尘埃已经落定。中国政府和中央银行在保持基本稳定的前提下增加汇率灵活性的决断必将得到公众的广泛支持，事实将证明，中国政府的人民币升值决策是完全正确的。长期以来，央行为汇率制度改革作了大量工作，我们应该为他们的努力表示感谢。
主持人：此次完善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改革的突破，是人民币汇率不再盯住单一美元，而是形成以市场供求为基础、参考一篮子货币进行调节、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这种汇率制度安排的好处是什么？
余永定：大量国际收支顺差和急剧增加的外汇储备充分说明，实行有管理浮动的结果在当前必然是人民币升值。但是，没有人知道人民币到底应该升值多少才能恢复中国经济的内部平衡和外部平衡。中国所决定实行的以市场供求为基础、参考一篮子货币进行调节、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基本上是国际上所说的“BBC”型(“篮子、区间和爬行”型)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这种制度将能抑制投机、减少汇率的过度波动。例如，当日元兑美元大幅度升值时，在盯住一篮子的汇率制下，人民币会对美元有所升值，同单一盯住美元的汇率制度相比，人民币兑日元的贬值幅度将会有所减少，反之则反。值得注意的是：“参考一篮子表明外币之间的汇率变化会影响人民币汇率，但参考一篮子不等于盯住一篮子货币，它还需要将市场供求关系作为另一重要依据，据此形成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央行的这一说明似乎表明，为了避免在升值预期作用下，人民币汇率不断连续小幅升值，作为市场参与者央行将在汇率形成过程中将继续发挥其应有的作用。
我个人认为，由单一盯住美元转到参考一篮子货币的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实际上还可以加上一个过渡环节：对美元实行一次性小幅升值，在经过一段事先公布的观察期后，再过渡到盯住一篮子货币。这样做的好处是：政府保持了公信力、保持了进行国际谈判的筹码、减少了市场的不确定性、为今后政策的调整留下了余地。但是，既然决定已经作出，而且方向正确，这种细节问题就没有必要讨论了。
主持人:不少人对人民币升值对经济可能造成的消极影响表示了担忧,对这个问题您怎样看？小幅升值,是否会加剧投机者的预期？
余永定:这种担忧是有根据的。但是，总的来说，人民币升值利大于弊，人民币升值对中国经济的稳定和均衡发展是十分必要的。从短期来看，我国经常项目和资本项目双顺差持续扩大，国际收支失衡日趋严重。特别是，今年以来我国贸易顺差迅速扩大，同美国等国的贸易摩擦进一步加剧。人民银行为了稳定汇率不得不进行了大规模的对冲操作，货币政策的独立性受到限制，银行体系的效率下降；人民币升值预期始终无法消除，投机资本源源流入，为经济泡沫推波助澜。人民币的升值，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缓解上述问题。当然，我们也应该看到，人民币的升值必将对中国的一些部门，特别是纺织品出口造成一定消极影响，有关部门应该做好应对工作。但是，如果不升值，贸易摩擦愈演愈烈，对这些部门的打击将更为严重。在当前形势下，人民币如进一步升值对经济可能造成的通缩压力应予以关注，应该随时准备出台相应的政策，如财政政策，以抵消升值可能造成的影响。在微观层面，企业和金融机构所应该做的规避风险之类(如发展远期外汇市场)的事情就更不胜枚举了。
在人民币兑美元升值2%之后，国际金融市场必然预期人民币还将会进一步升值。在短期内，人民币升值的压力可能非但不会减少反而会进一步加强。套汇资本的流入必将使人民币汇率迅速冲高到预设的浮动区间上限。美国政府和国会在平静一段时间后还会提高要求人民币升值的调门。总之，汇率制度的改变和人民币的小幅升值，并不能解决当前经济中的矛盾和不平衡。但是，无论如何，汇率制度改革和人民币升值是在向正确方向迈出的重要一步。小幅、渐进、可控的升值可以给我们的经济争取到宝贵的调整时间。中国还拥有资本管制等有效工具，汇率升值和进一步升值的预期对经济的冲击将能够被降低到最小的限度。
主持人:汇率水平与汇率制度是国家经济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对汇率问题的不同看法，实际上隐含着我们对中国今后经济发展战略等更深层次问题的思考。在当前环境下,汇率调整对中国经济结构性问题的改善会有所帮助吗？
余永定：答案是肯定的。一个国家在其经济增长过程中的上升时期往往伴随着一个相当长时间的真实汇率升值过程。货币的升值与经济结构的升级和改善是互为因果，相互推动的。目前，中国经济存在严重的结构性问题。例如，中国经济对外需的依赖过高。中国的投资率和投资效益严重失衡。中国的储蓄与投资关系在一定意义上也存在严重失衡。中国的国际收支结构十分不合理。中国在公共产品领域投资严重不足。中国经济在迅速增长的同时，其增长的基础却正在迅速弱化。
中国经济的结构性问题需要综合治理，但人民币的升值也将在这一调整中发挥重要作用。例如，对外依存度过高同汇率定值偏低有关，而人民币升值肯定能刺激居民消费。总之，人民币的升值将有助于中国经济结构的升级和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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