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奖征文被指全文抄袭斯蒂芬·金作品 《科幻世界》致歉

银河奖征文被指全文抄袭斯蒂芬·金作品 《科幻世界》致歉
2021年02月25日 10:16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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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标题:银河奖征文被指全文抄袭斯蒂芬·金作品,《科幻世界》致歉

  近日,2021年2月《科幻世界》上刊载的银河奖征文《无主》(李卿之)被读者爆料全文抄袭斯蒂芬·金短篇小说《重型卡车》。2月23日,《科幻世界》回应称,已取消该作品的稿费和评奖资格。

  采写| 镜陶

  根据澎湃新闻报道,近日,2021年2月《科幻世界》上刊载的银河奖征文《无主》(李卿之)被读者爆料全文抄袭斯蒂芬·金短篇小说《重型卡车》。《重型卡车》选自斯蒂芬·金的短篇小说集《守夜》,讲述了人类反抗杀人卡车的故事,目前中文版由博集天卷出版。

  2月22日,《无主》的作者李卿之在科幻世界百度贴吧中发帖承认抄袭,称自己是在转型期开始创作科幻小说,对抄袭的界限比较模糊,投稿后也抱有侥幸心理。2月23日,《科幻世界》回应称,已取消该作品的稿费和评奖资格。

  事发后,新京报与《科幻世界》副主编拉兹取得了联系,拉兹表示,接到读者举报后,编辑部第一时间和作者进行了联系,作者承认自己对斯蒂芬·金的原著进行了改写,没有使用抄袭一词,并且该作者之前没有作品发表在《科幻世界》上。除了《无主》,作者也针对银河奖投了其他几篇自主创作的作品,但是由于质量问题,一概没有被录用。

  另外,拉兹表示,小说没有办法进行直接的查重,更多还是凭借经验。虽然对抄袭是零容忍,但是抄袭对作者是一个非常严重的指责,编辑部也是很慎重给作者扣上这样的帽子。因为有些作者在创作中会受到一些自己阅读过的作品潜意识的影响,比如中短篇小说如果出现撞梗或者撞创意这样的,很难定性为抄袭。对于所有的文学期刊,抄袭现象都是不可避免的,该事件获得了这么多关注,侧面也反映了科幻文学受到了更多关注。目前,已经有读者扒出该作者有五篇作品都是抄袭自斯蒂芬·金的同一小说集。

  《守夜》,【美】斯蒂芬·金著,邹亚译,版本:博集天卷2018年1月版

  很多网友纷纷表示该纰漏应该归咎于审稿的编辑,作者抄袭了世界上最畅销小说家斯蒂芬·金的作品,编辑竟然看不出来。但根据《科幻世界》在《关于李卿之抄袭事件的说明》一文中的回应,该作品并不像网友想象中的那样一字不差地照搬《重型卡车》,而是使用了原作的主要设定和情节,将背景进行中国本土化,并对某些角色进行了改动,再加上了二次翻译。新京报记者与《守夜》的出版方博集天卷取得了联系,对方表示,书海无涯,编辑和杂志社也是受害方,抄袭防不胜防。

  著名科幻作家宝树在微博表示,虽然斯蒂芬·金大名鼎鼎,但是作品量很大,编辑看不出来也是正常的,只要杂志还能有一个起码数量的读者群,必然有读者读过,所以发表出来一个月就被人发现了。

  以下是《重型卡车》小说原文,刊载经出版方博集天卷同意:

  那人名叫斯诺德格拉斯,我看见他正要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露出大片眼白。看他那副样子,真像一条准备恶斗的疯狗。刚才骑着一辆旧“愤怒女神”摩托车在停车场发生侧滑的两个孩子想跟他打招呼,可他歪着脑袋,仿佛正在倾听其他什么声音。他的啤酒肚不算太大,还挺紧实的,包裹在一件蛮不错的西装里面,下面的裤子,屁股部分因磨损而发亮。他是一个推销员,展品包就放在身边,像一只熟睡的宠物狗。

  “再试试收音机。”柜台边的卡车司机说。

  快餐厨子耸耸肩,接通了收音机的电源。调台的指针啪的一下甩到一边,收音机里什么声音也没有。

  “你调台得慢着点,”卡车司机不高兴了,“否则会错过。”

  “见鬼。”厨子说。他是个年长的黑人,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他的心思不在卡车司机身上,他正透过餐车大小的落地窗往停车场看。

  那儿有七八辆重型卡车,发动机突突地响着,低沉、无聊的声音,听上去像大猫在呜呜地叫。那几辆卡车中,有两三辆麦克,一辆海明威,还有四五辆雷欧。此外,还有铰链式卡车,州际运输车,车屁股上有好几块车牌,车后还有民用波段的拉杆天线。

  偌大的停车场里,地面有环形的虚线标示。在停车场尽头,“愤怒女神”翻倒在一片碎石上,已经严重损毁,成了一堆废铁。在卡车停车区的调头处,有一辆被撞坏的凯迪拉克轿车,挡风玻璃碎了一地,车主还在车上,瞪着眼睛,仿佛一条被宰杀了的鱼,角质眼镜挂在一边耳朵上。

  从那里再向前,差不多在停车场的中间位置,躺着一个身穿粉色衣裙的女孩。当她发现已经无处避让的时候,她从那辆凯迪拉克里跳了出来,可惜还是被撞身亡了。虽然她脸朝下趴着,可她的样子是最惨的,成群的苍蝇围着她打转。

  路对面,一辆老式的福特旅行车被撞进了护栏。这起事故发生在一小时前。这么长时间了,没有人过问。站在快餐部的窗前,看不见高速公路,电话也打不通。

  “你调得太快了,”卡车司机抗议道,“你应该……”

  就在这时,斯诺德格拉斯跳了起来。他撞翻了桌子,桌上的咖啡杯无一幸免,摔碎在地上,连白糖也腾空飞起。他的眼睛看上去更加疯狂,嘴巴耷拉着,不停地喊叫:“我们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我们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男孩在大喊,他的女朋友在尖叫。

  我正坐在距离门口最近的一张凳子上,我一把抓住他的衬衫,但被他挣脱了。他加快了速度,已经出了类似银行金库门的圆形大门。

  他砰的一声带上门,随即纵身跃过一堆砾石,奔向左边的排水沟。两辆卡车朝他背后袭来,烟囱大口大口地向空中喷吐深褐色的柴油废气,巨型后轮连续不断地扬起阵阵砾石。

  他再跑五六步就可以到达平坦的停车场了,可就在这时,他停住脚,转身向后看,恐惧爬满了他的面孔。他的步子乱了,身体摇晃了几下,差一点摔倒。他再次站稳,但已经太晚了。一辆卡车闪在一边,另一辆开足马力冲了过来,车头的金属鬼脸在阳光下耀眼夺目。斯诺德格拉斯大叫一声,声音又高又尖,可还是淹没在雷欧柴油发动机的吼叫声中。

  卡车没有将他扑倒,如果扑倒了,反而更好。结果是,卡车将他顶起来,扔出去,仿佛足球运动员踢了一个悬空球。一时间,在夏日午间的天空下,他就像一个残破的稻草人,消失在排水沟里。

  大卡车的刹车咝咝作响,仿佛龙在喘息,它的前轮紧紧抓住地面,在停车场的砾石地面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凹槽。它及时罢手了。狗杂种!

  坐在窗前的女孩发出一声尖叫,双手紧紧地捂着脸,太用力了,脸有些变形,像巫婆的面具。

  玻璃碎了。我转过头,发现那个卡车司机用力握着玻璃杯,杯子碎了。我看,他根本没有意识到。牛奶混着几滴鲜血洒落在柜台上。

  柜台的黑人服务员站在收音机旁,一动不动。他一只手握着一块抹布,瞠目结舌。他的牙齿闪闪发光。一时间,周围悄无声息,除了韦斯特克洛克斯钟表的嘀嗒声,以及雷欧返回大部队时发动机的轰鸣声。紧接着,女孩开始哭喊,很正常——至少,发泄出来对身体有益。

  我自己的车就在边上,已经被撞得面目全非。那是一辆一九七一年的雪佛兰科迈罗,贷款还没有还完,可此时,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那些卡车里都没有人。

  太阳当空,照耀着空无一人的驾驶室。车轮自行转动。你不能多想,否则,你会发疯的。斯诺德格拉斯就是一个例子。

  两小时过去了,太阳开始落山。外面,卡车群开始绕八字,缓慢蛇行。它们的停车灯和行驶灯全部亮了。

  我绕着柜台走了两圈,腿部的痉挛总算缓解了。我随后在前面的长方形窗户前找了一个卡座,一屁股坐了下来。这是一个按标准修建的卡车停车站,距离高速公路很近,房子后面有全套的服务设施,汽油柴油一应俱全。卡车司机经常过来喝咖啡,吃馅饼。

  “先生?”听得出来,说话的人有些迟疑。

  我转过头,原来是骑摩托车的那两个孩子。男孩看上去大约十九岁,长发飘飘,下巴颏上的胡须长得快要打结了。女孩看上去年轻些。

  “有事吗?”

  “您怎么来的?”

  我耸耸肩。“我走的是州际公路,准备去佩尔森。”我说,“一辆卡车从后面上来——老远我就在后视镜里看见它了——速度非常快。一英里之外,就能听见它的轰鸣声。它猛地蹿到一辆大众甲壳虫旁边,拖车的钢索碰到了那辆小车,后者一下子从路上翻了下去。太轻松了,仿佛我们把一个纸球从桌上弹到地上。我本来以为,那辆卡车肯定也会冲下路基,因为在那种情况下,司机根本不可能控制住后面的拖斗。可我错了,它没有跟着冲下去。那辆大众甲壳虫翻了六七个跟头,然后爆炸了。接着,卡车故伎重演,又撞翻了一辆车。下面轮到我了。我赶忙驶进出口的匝道。”我哈哈大笑,可我的心却在颤抖,“这么多休息站,我偏偏进了这个。我刚离了虎穴,又进了狼窝。”

  女孩倒抽了一口冷气,说:“我们看见一辆灰狗向北反向行驶。它……在车阵中……横冲直撞。它爆炸了,着火了,可在这之前……它……在屠杀。”

  一辆灰狗巴士。这倒新鲜。可怕。

  屋外,所有的车头灯一下子全亮了,深不可测的诡异光芒笼罩着整个停车场。那些卡车咆哮着,来回穿梭。车头灯仿佛一双双眼睛,天色越来越暗,那些拖车的车厢看上去仿佛史前巨兽隆起的宽大肩膀。

  服务员说:“打开灯会不会有麻烦呢?”

  “开吧。”我说,“开一下试试。”

  他按下开关,头顶上一盏盏小灯相继亮起来。与此同时,房前的那块霓虹灯招牌也恢复了活力:科南特卡车停车点&快餐部——美食不可错过。没什么反应。那些卡车继续巡航。

  “我真弄不明白。”司机说。他已经起身朝这边走过来,一只手上裹着红色的技师用的大手帕。“我的车一向很正常,它跟我很久了,表现很好。我一点多进来的,打算吃碗面再赶路,没想到,发生了这事。”他挥挥手臂,大手帕滑落下来,“我的车现在就在外面,就是左侧尾灯比较暗的那辆。我开这辆车已经六年了,可是,当我打开车门下车的时候……”

  “这才刚开始。”服务员说,他的黑色眼珠半掩在眼皮下,“如果那台收音机没有信号,那事情就麻烦了。才刚开始!”

  女孩脸色煞白。“先别担心,”我对服务员说,“还不到时候。”

  “这会是咋回事呢?”卡车司机很担心地说,“大气层中的雷暴?核试验?是什么呢?”

  “也许,它们疯了。”我说。

  大约七点钟,我走到柜台服务员面前,说:“我们怎么办呢,在这儿?我是说,万一我们必须在这儿待一阵子?”

  他的额头上爬满了皱纹。“情况还算乐观。昨天刚好是进货的日子,我们进了两三百块汉堡肉饼,还有水果罐头、蔬菜罐头、即食粥、鸡蛋……不过,牛奶只剩下冰柜里那些了,水得从井里打。如果走不了,有了这些,我们五个人,一两个月之内应该饿不死。”

  卡车司机走过来,冲我们眨着眼:“我太想抽烟了,那台香烟自动售货机……”

  “那不归我管。”服务员说,“对不起,先生。”

  卡车司机从后面的供应间里找到一根撬棍,朝那台机器走去。

  自动电唱机一闪一闪,男孩走过去,往里塞了一个二十五美分的硬币。约翰·福格蒂的歌声响了起来:出生在河畔……

  我坐下,看着窗外。突然,我看见了我不想看见的一幕。一辆雪佛兰轻型货车加入卡车的阵营中,它就像一匹来自设得兰群岛的矮种马,周围都是高大的佩尔什马。我盯着它,看见它狂躁地从那个凯迪拉克女乘客的身上碾过,我把头转向一边。

  “是我们的错!”女孩突然悲戚地大声喊叫,“它们怎么可能!”

  她男朋友示意她安静。司机打开了售货机,一连拿了六到八包总督牌香烟。他把烟放进各个口袋,然后撕开一包。看他脸上饥渴的神情,他好像不是要抽烟,而是要把烟一口吞下肚去。

  电唱机里传来另一首歌曲。八点了。

  八点三十分,断电了。

  电灯全部熄灭的时候,女孩哭喊起来。声音突然停止,好像被她男朋友捂住了嘴巴。这个人肉电唱机发出最后一声低沉的余音,随即哑巴了。

  “我的上帝!”司机说。

  “服务员!”我高声喊,“有蜡烛吗?”

  “大概有吧。等一下……嗯。只有几根了。”

  我起身,拿过蜡烛。我们把蜡烛点上,然后分别放在各处。“小心,”我说,“如果这地方着了火,后果不堪设想。”

  他苦笑着说:“你什么都知道。”

  当我们忙着放置蜡烛的时候,男孩和女孩紧紧抱在一起,那位卡车司机则站在后门口,那边有六七辆卡车在几个水泥加油区之间穿梭。“形势有了变化,不是吗?”我说。

  “该死的,没错,如果永远不来电的话。”

  “有多糟?”

  “汉堡过不了三天就坏了,还有剩余的肉和蛋,很快也会变质。罐头没问题,即食食品问题也不大。可是,还有更糟的。没有水泵,我们根本打不到水。”

  “能坚持多久?”

  “你是说没有水吗?一个星期。”

  “把所有的容器都装上水,一个不剩,装的越多越好。厕所在哪里?水箱里也有干净的水。”

  “员工厕所在后面。可是,男厕所和女厕所都在外面。”

  “在那边的服务大楼里吗?”我并没有打算去那里,至少现在不行。

  “不是,是在侧门外面,路那边。”

  “给我两三个水桶。”

  他找来两个镀锌桶,男孩朝这边走来。

  “你们在干吗?”

  “我们得存水。尽量多存。”

  “那好,给我一个桶。”

  我递给他一个。

  “杰里!”女孩大叫,“你……”

  他看了看她,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拿起一张餐巾纸,躲到墙角里哭了起来。卡车司机又抽了一支烟,咧嘴看着地板,没有吭声。

  我们朝侧门走去,那天下午,我就是从那里进来的。我们站在门边,卡车来来回回,影子一会儿大一会儿小。

  “现在出去?”男孩问。他的手臂碰到了我的手臂,手臂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像铁丝,发出一阵嗡嗡声。假如哪辆卡车撞上他,他肯定会直接弹上天。

  “别紧张。”我说。

  他微微一笑,苦笑,但总比板着脸要好。

  “我知道。”

  我们悄悄地溜出侧门。

  户外,空气凉爽。蟋蟀在草丛里鸣叫,青蛙在排水沟里蹦来跳去,呱呱地叫着。在这里,车轱辘的声音更加响亮,更加恐怖,仿佛野兽的吼声。从里面向外看,还有点像看电影。出来了,一切都是真实的,随时有丧命的可能。

  我们沿着贴了墙砖的外墙向前走,屋檐投下的阴影为我们提供了掩护。我的科迈罗就在路对面,被挤得贴在隔离栏上,动弹不得。在路边指示牌的微光下,我看见撞断的金属栏杆,还有地上一汪汪的汽油。

  “你去女厕所。”我轻声说,“把水箱里的水装进水桶,然后在原地等着。”

  柴油发动机持续不断地轰鸣,非常具有欺骗性。你以为它们正冲着你开过来,其实,只是噪声传到建筑物的各个角落发出的回声。厕所距离侧门只有二十英尺,但感觉要更远一些。

  他打开女厕所的门,走了进去。我继续往前,进了男厕所。进去之后,我感觉身上的肌肉放松了不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我在镜子里瞥见了自己,绷着脸,面无血色,眼神暗淡。

  我把陶瓷水箱的盖子拿下来,然后把水桶装满。完事之后,我又往回倒了一点,以免洒出来。随后,我往门口走去:“嘿?”

  “嗯。”他气喘吁吁地说。

  “好了吗?”

  “好了。”

  我们从厕所出来,往回走了大概六步,突然,一道强光照在我们脸上。一辆卡车悄悄地凑上来,巨大的车轮几乎脱离了砾石地面。刚才,它一直在等待机会。现在,它朝我们扑来,圆形的车头灯发出可怕的光芒,巨型镀铬鬼脸似乎正往外喷气。

  男孩愣住了,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情,眼神呆滞,瞳孔先是放大而后又缩小至针眼大小。我使劲推了他一下,他手里的水洒了半桶。

  “快跑!”

  柴油发动机的突突声越来越响,瞬间变成了尖叫。我伸出手,越过男孩的肩膀,准备把门拽开。可是,我的手还没碰到门,门从里面推开了。男孩一个箭步冲了进去,我紧跟在后面。我回过头,发现卡车——一辆大型平头彼得比尔特牌卡车——已经到了墙根下,啃掉了一大块墙砖。卡车的噪声尖厉、刺耳,仿佛有人在用长指甲刮擦着玻璃黑板。接着,汽车的右挡泥板和鬼脸的边框一下子撞进了还没关上的大门,门上的玻璃雪花般飞溅,钢质铰链仿佛纸巾,不堪一击。大门飞了出来,好像什么东西从达利的画里跑了出来。卡车全速冲向前面的停车区,排气管突突突,仿佛机关枪,一个劲地向外喷着废气——一种失望、愤怒的声音。

  男孩把桶放在地上,瘫倒在女孩的怀里,浑身发抖。

  我的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腿肚子一个劲地抽搐。至于水,我们俩加起来,带回来的水只有一桶多一点。这一趟真有些不值。

  “我想把入口处堵起来。”我对服务员说,“用什么堵呢?”

  “嗯……”

  司机插嘴说:“着什么急?那些卡车连轮子也进不来。”

  “我担心的不是大卡车。”

  司机又开始找烟了。

  “供应间里有些木板。”服务员说,“老板本来打算盖一个简易棚,存放丁烷气瓶。”

  “我们把木板横着堆起来,然后再用几个连凳餐桌顶上。”

  “这应该行。”司机说。

  我们忙了大概一个小时,接近尾声的时候,大伙都参与进来了,包括那个女孩。当然,结果不尽如人意,假如有辆卡车全速撞过来,这根本不顶用。我想,对此,大家心知肚明。

  宽大的落地窗前还有三个连凳餐桌,我在其中一个上坐了下来。柜台后面的钟表停在了八点三十二分。我们感觉现在应该已经十点了。外面,卡车持续疯转疯叫。它们走的走,来的来。走的那些,我们不知道它们将去往何处,肩负何种使命。眼下,有三辆轻便卡车在它们那些大个子兄弟的包围下,得意地在原地转圈。

  我开始打瞌睡,今晚不需要数羊了,我数的是卡车。州内有多少辆?整个美国有多少辆?拖挂式卡车、轻运货车、平板卡车、日间运输车、半挂卡车、部队押运卡车,成千上万,还有巴士。提到巴士,让人不禁噩梦连连。它两个轮子在沟里,两个轮子在人行道上,咆哮着向前。在它的眼里,逃命的路人仿佛保龄球一般,被它一一击倒。

  我把它赶出脑海,进入不安的浅睡。

  斯诺德格拉斯开始喊叫的时候肯定是凌晨。一轮细细的新月挂在天空,在云层中散发出冰冷的光芒。噪声中添加了一种新的声音,像是某种大型机器低沉的空转声。循声望过去,一台干草打捆机从路牌那边打着转出现了。月光掠过打捆机锋利的辐条。

  叫声再次响起,确定无疑是来自排水沟那边:“救……我……”

  “那是什么?”那个女孩问。黑暗中,她的眼睛瞪得很大,神情非常恐惧。

  “什么也没有。”我说。

  “救……我……”

  “他活着。”她轻声说,“哇,上帝,他还活着。”

  我闭着眼睛都能勾画出他的样子。斯诺德格拉斯半个身子在沟里,半个身子在外面,后背和双腿都断了,笔挺的西装上满是泥巴,苍白、痉挛的脸对着冷漠的月亮……

  “我什么也没有听见。”我说,“你呢?”

  她看着我,说:“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你怎么……”

  “你看,如果你把他吵醒,”我指着男孩,“他会听见的。他可能会冲出去。你希望这样吗?”

  她的脸在抽搐、扭曲,仿佛被无形的细针戳了一下。“没有。”她低声说,“那边什么也没有。”

  她回到男朋友身边,把头埋在他胸前。睡梦中,他伸出手,将她搂住。

  其他人还在沉睡。斯诺德格拉斯哭着、喊着,久久没有停止。终于,他安静了下来。

  黎明。

  又来了一辆卡车,是一辆平板拖车,上面还带着一个运轿车用的巨型搁架。随后来了一台推土机。这让我吓得要命。

  卡车司机走过来,拽住我的手臂。“到后面来。”他声音很低,但很激动。其他人还在睡觉。“过来看看这个。”

  我跟着他回到供应间。从那儿往外看,大约有十辆卡车在转悠。起初,我没有发现异常。

  “看见了?”他伸出手指,“就在那儿!”

  我看见了。有一辆轻便货车完全停了下来。它像一个大木桩,呆呆地蹲在那里,危险系数已经降低到零了。

  “没有油了?”

  “伙计,你说对了。它们不能自己加油。它瘫痪了。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他笑了,摸索着找烟。

  大概九点,我在吃隔夜的馅饼,当作早饭。就在这时,气喇叭响了——此起彼伏,经久不息,我的脑袋都要炸开了。我们走到窗前,向外看去。卡车们待在原地,百无聊赖。一辆拖挂式卡车——巨型的雷欧,有着红色的驾驶室——停在餐馆和停车场之间的草地旁。从我们这边看过去,方形的鬼脸巨大而可怕,轮胎差不多有人的胸口那么高。

  又是一阵喇叭声:坚定、愤怒,先直线传入我们耳中,然后回声又向我们袭来。短声,紧接着长声,以一种固定的节奏不断响着。

  “是莫尔斯电码!”那个叫杰里的男孩突然大叫道。

  司机看着他,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男孩的脸有些红,说:“我参加童子军的时候学的。”

  “你?”司机说,“你?哇!”他摇晃着脑袋。

  “别管他,”我说,“你还能记得……”

  “当然,我来试试。有笔吗?”

  服务员递给他一支笔,男孩开始在餐巾纸上记录字母。过了一会儿,他停住笔。“它们一直在说‘注意’,一遍又一遍。再等等。”

  我们继续等着。气喇叭长长短短的叫声在寂静的早晨格外响亮。后来,规律变了,男孩又开始记录。我们站在他身后,越过他的肩膀,看他写下的信息。“必须有人加油。不会伤害他。所有的油箱必须加满。现在就得做。快,必须有人加油。”

  气喇叭还在叫,但男孩不写了。“又在重复‘注意’。”他说。

  卡车一遍遍重复发送它的信息。写在餐巾纸上的字母,清一色的大写,我不太喜欢。那些字母看上去像机器打印的,没有感情。没有缓和的余地。要么做,要么不做。

  “那么,”男孩说,“我们怎么办?”

  “不理它们。”司机说,他很激动,脸部微微抽搐,“我们就等下去。它们肯定都快没油了。后面有辆小型的已经不动了。我们只有……”

  气喇叭停止了呐喊。那辆卡车退回到大部队中。它们排成半圆,车头灯对准我们。

  “那边有辆推土机。”我说。

  杰里看看我:“你的意思是,它们想把这个地方铲平?”

  “没错。”

  他看看服务员,说:“它们办不到,对吗?”

  服务员耸耸肩膀。

  “我们应该举手表决。”司机说,“不能被它们敲诈,该死的。我们就等下去。”后面那句话,他已经重复了三遍,仿佛那是个咒语似的。

  “那好,”我说,“表决吧。”

  “我赞同等。”司机立刻说。

  “我认为应该给它们加油。”我说,“我们可以等待一个更好的机会逃脱。服务员,你呢?”

  “等在这里,”他说,“你想成为它们的奴隶吗?如果你帮它们,那就是奴隶。你想后半辈子都忙着为它们加油吗?只要它们……响起喇叭?我决不。”他阴沉着脸,看着窗外,“饿死它们。”

  我看着男孩和女孩。

  “我想他是对的,”他说,“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停下来。假如有人要营救我们,它们肯定会阻挠。谁也不知道现在其他地方是什么样子。”那个女孩还在想着斯诺德格拉斯,此时,她点点头,紧紧靠在男孩身边。

  “那好,决定了。”我说。

  我走到香烟售货机前,没有看品牌,随便拿了一包。我一年前已经戒烟,可这是个复吸的绝佳机会。烟进入肺里,感觉有些呛。

  漫长的二十分钟过去了。门前的卡车在等待。屋后,卡车沿着加油泵一字排开。

  “我猜你们都疯了,”司机说,“只是……”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更高亢、更刺耳、更急迫的声响,发动机先加速,然后减速,接着又开始加速。推土机来了。

  阳光下,它就像一只大黄蜂,闪闪发光,一台履带式推土机,钢铁的履带咣当咣当直响。它转过头,朝我们这边前进,短短的排气管向外吐着黑色的浓烟。

  “它要冲锋了。”司机说。他脸上显出惊讶的表情。“它要进攻了!”

  “到后面去。”我说,“到柜台后面去!”

  推土机还在加速。变速杆自己在动,排气管热得发亮。突然,推土板抬起来了,那个厚钢板制成的挖斗沾满了干土。接着,随着发动机的巨响,它怒吼着冲了过来。

  “柜台!”我推了司机一把,大伙立刻后退。

  停车场和草坪之间有一道很窄的水泥路沿。推土机一跃而上,推土板升起,然后一头撞上餐馆的墙壁。一声巨响,窗玻璃炸裂开来,木质窗框变成了碎片。头上有一盏灯掉了下来,摔得粉碎。接着,架子上的餐具也纷纷落下。女孩尖叫起来,她的声音随即淹没在履带式推土机的发动机持续不断的轰鸣声中。

  它倒车,横穿过被毁的草坪,然后再次扑过来,幸存的连凳餐桌原地打转,撞在一起。装馅饼的盒子飞出柜台,馅饼滚落一地。

  服务员紧闭双眼,蹲在柜台后面,男孩紧紧搂着女孩。司机吓得瞪大了眼睛。

  “我们得想办法让它停下来。”他急促地说,“告诉它们,我们给它们加油,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

  “有点晚了,不是吗?”

  履带式推土机倒车,准备再次发动进攻。推土板上新产生的缺口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它大吼一声,猛地冲上前来。这一次,窗户左边的墙壁被它撞毁了。相连的屋顶哐的一声塌了。石灰的粉末漫天飞舞。

  推土机后撤了一点。它身后,一排卡车严阵以待。

  我一把抓住服务员。“油桶在哪儿?”做饭用的炉子烧的是丁烷气,但我看见过热风炉的通风孔。

  “在后面的储藏室里。”他说。

  我一把抓住男孩,对他说:“跟我来。”

  我们站起身,跑进储藏室。推土机再次进攻,整栋房子开始颤抖。如果再撞两三次,它就可以到柜台前喝咖啡了。

  有两个装着热风炉燃料的五十加仑的大油桶,上面自带龙头。后门口还有一纸箱空番茄酱瓶。“杰里,拿上它们。”

  在这当口,我脱下衬衫,撕成碎片。推土机一次次进攻,每一次进攻都伴随着倒塌声。

  我拧开龙头,装满了四瓶汽油,他帮着把布片塞进瓶子。“你踢过足球吗?”我问他。

  “高中时踢过。”

  “很好。就当你是五人球队中的一员吧。”

  我们回到餐厅。前面整堵墙都没了。碎玻璃像颗颗钻石一样闪闪发亮。一根粗大的房梁落下,拦在前面。推土机向后退去,想把那根横梁移开。我想,接下来它会不断进攻,摧毁高脚凳,然后摧毁整个柜台。

  我们跪在地上,拿出那几个瓶子。“点火。”我对司机说。

  他掏出火柴,手抖得厉害,火柴掉在地上。服务员捡起火柴,划亮一根,浸了油的布片一下就被点着了。

  “快!”我说。

  我们开始奔跑,男孩跑在前头。经过之处,地上的碎玻璃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空气中充斥着热烘烘的燃油味道。到处是响声,到处是亮光。

  推土机又来了。

  男孩跨过横梁,剪影般的身躯伫立在厚实的钢刃前。我奔向右前方,男孩的第一次投掷没有成功。第二次击中了钢刃,但火焰对它没有构成任何威胁。

  他想转身,但来不及了。滚动而来的可怕的力量,重达四吨的铁疙瘩。男孩的双手起先还在空中挥舞,但眨眼就消失了,被钢刃嚼碎了。

  我迂回过去,突然把一个瓶子丢进打开的驾驶室,另一个则塞进了鬼脸。两个瓶子同时爆炸,火焰四处乱窜。

  一时间,发动机腾空飞起,连续发出愤怒和痛苦的呐喊。车子疯狂地原地打转,把餐馆的左侧墙角撕开,摇摇摆摆地奔向排水沟。

  钢铁的履带血迹斑斑,在碾过男孩的部位黏着一样东西,看上去像一块起皱的毛巾。

  推土机差不多已经到了排水沟边,火苗从外壳和前盖下蹿出来,仿佛喷泉,一下子爆炸了。

  我跌跌撞撞地朝后退去,差一点摔倒在一堆瓦砾上。有一股热辣辣的气味迎面扑来,不是燃油的味道,是烧焦的头发。我着火了。

  我抓起一块桌布,扑打着自己的头发,然后跑到柜台后面,一头扎进水池。我用力太猛,头砰的一声撞到池底。女孩一遍遍哭喊着她男朋友的名字,凄厉的声音在空中久久回荡。

  我转过身,看见那辆运送轿车的平板拖车缓慢地驶向毫无防护的餐馆。司机大叫一声,往侧门跑去。

  “别去那里!”服务员大喊,“别……”

  可是,来不及了,他已经出去了,飞速奔向排水沟。过了排水沟,是一片平坦的开阔地。

  几乎可以肯定,有一辆卡车一直埋伏在侧门外——一扇小门,边上写着“翁氏洗衣房:现金取货”。司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撞了。撞人的卡车随即离开,只留下司机蜷缩着身体,倒在砾石路上。他被撞死了。

  平板拖车慢慢驶过水泥路,来到草地上。它碾过男孩残余的骨肉,然后停住,冲着餐厅一个劲地喷气。

  它的气喇叭突然发出爆裂般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

  “停下!”女孩哀叫着,“停下,求求你……”

  喇叭声持续了很久。如果你坚持听一分钟,你就可以把握它的节奏。跟先前的节奏相同。它想有人给它,给它们加油。

  “我去吧。”我说,“加油泵没锁吧?”

  服务员点点头,他看上去一下子老了许多,像有五十岁。

  “不要!”女孩叫喊着。她伸出手臂,朝我扑来。“你得让它们罢手!打它们,烧它们,把它们砸碎……”她的声音在颤抖,她伤心,失落,语无伦次,不停地嘟囔。

  服务员抱住了她。我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小心翼翼地踩着满地的瓦砾,穿过储藏室,走到户外。当我走进阳光的时候,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想再抽一支烟,可是,在加油站附近,严禁烟火。

  卡车们还在排队。那辆洗衣店的卡车像一条猎狗,匍匐在砾石路的对面,烦躁地怒吼着。如果我胆敢乱动,它立马就可以结果我的小命。太阳照耀着它呆板的挡风玻璃,我不禁打了个哆嗦。我面对的仿佛是一张白痴的脸。

  我把加油泵调至“开”的位置,然后拉出油枪。我旋开第一个油箱盖,开始加油。

  半小时后,第一箱油加完了。我走向第二个加油岛。我在汽油和柴油之间转换,卡车的车流连绵不断。我开始明白了。全国上下,人们都在做同样的事情,否则,他们就会像那个卡车司机一样,惨遭横死,五脏六腑被碾得稀巴烂。

  第二箱油也加完了,我走向第三个。此时,太阳像一把斧头,我的脑袋被废气熏得发疼,虎口也起了泡,但是,它们怎么会知道这些呢!它们熟悉的是五花八门的泄漏情况、劣质的垫圈,以及冻住的万向接头,可它们不知道起泡和晒伤,也不知道人们释放情绪时的尖叫。对于它们故去的主人,它们只需要了解一点,而且,它们已经了解了。我们流血了。

  最后一箱油也被吸得一滴不剩,我把油枪扔在地上。可是,还有那么多卡车在排队,还有越来越多赶来加油的卡车。我一边活动头部,释放肩颈处的疲劳,一边眺望。队伍从前面的停车场开始排队,每排两三辆,往公路上延伸,一眼望不到头。这场景使人联想起洛杉矶高速公路高峰期的噩梦。汽车尾气在地平线上升腾、跳跃,空气中充斥着碳氢化合物的味道。

  “没有了。”我说,“油全部加完了,没有油了,伙计们。”

  一阵低沉的隆隆声,低音乐符,让人不禁牙齿打战。一辆巨型的银色油罐车正缓缓靠边停下。车身上写着:请加菲利普斯66 ——喷气机燃油!

  车的后部放下一根粗大的油管。

  我走过去,把第一个油箱的注入口打开,把油管接上。油罐车开始工作。汽油的味道迎面扑来——很有可能,恐龙就是掉进了焦油坑,吸入了这种臭气而灭绝的。我接着把另外两个油箱也加满了,然后又开始忙活起来。

  意识悄然溜走,我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排成长龙的卡车。我拧开油箱的旋盖,把油枪插进油箱,开始加油,直到热烘烘的、浓厚的燃油溢出来,然后再把盖子盖好。我手上的水泡破了,血流到手腕上。我的头开始一下一下地疼,仿佛龋齿发作一般。碳氢化合物的臭气让我的胃一个劲地痉挛。

  我快要昏过去了,我即将倒下,如果这样,一切都结束了。我继续加油,直到倒下。

  就在这时,有人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是服务员那双黝黑的手。“进去吧。”他说,“先休息休息。天黑前由我来。你歇着吧!”

  我把油枪递给他。

  可是,我睡不着。

  女孩正在沉睡。她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头底下枕着一块桌布。即使在睡眠中,她依然眉头紧锁。一张未受时光和年龄摧残的脸。我必须尽快叫醒她。黄昏了,那个服务员已经在外面干了五个小时了。

  卡车依旧一辆接一辆地驶来。我站在被毁掉的窗子前向外看。卡车的车灯绵延一英里多,一闪一闪,在越来越暗的背景下,像一颗颗黄色的宝石。队伍肯定延伸到了高速公路上,也许更远。

  女孩也得加入我们。我可以教她如何给车加油。她会说,她不干,但由不得她。她也不想死。

  你想成为它们的奴隶吗?服务员说过,如果你帮它们,那就是奴隶。你想后半辈子都忙着为它们加油吗?只要它们……响起喇叭?

  也许,我们可以逃跑。可以走排水沟,它们就在那里。跑过田野,跑过湿地,跑过那些会让卡车像史前巨兽一样陷入其中的地方。

  回到山洞里去。

  用木炭绘画。这是月神。这是一棵树。这是一辆征服猎人的麦克半挂。

  不仅仅是这些。现在,整个世界已经有太多地方铺成了道路,连操场也不能幸免。对于田野、沼泽和密林,那里有油罐车、半履带式卡车,以及装配了激光、微波激射器和热辐射探寻雷达的平板卡车。慢慢地,它们可以把那些地方变成自己的乐园。

  我看见一队队卡车用沙土填埋奥克弗诺基沼泽,看见推土机开进国家公园和荒山野地,铲平地球,把它变成一个大平原。最后,卡车世界进入鼎盛时期。

  但是,它们是机器。不管它们发生了什么,不管你给予它们怎样的集体意识,它们都不可能繁衍生息。再过五十年或者六十年,它们将变成一堆废铜烂铁,毫无威胁可言,僵死的躯体,谁都可以唾弃,谁都可以作践。

  闭上眼睛,我可以看见底特律、迪尔伯恩、扬斯敦和麦基诺等地的汽车生产线,蓝领工人正在装配一批又一批的新卡车,那些工人甚至不再需要打卡上班,他们只会被抛弃,被替代。

  服务员此时已经站不稳了。他也是个老浑蛋。我得叫醒那姑娘。

  东方黑黑的地平线上,两架飞机飞过,留下两道银色的轨迹。

  我希望那上面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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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蒋晓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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