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见领袖 | 薛洪言
随着消费引擎持续低烧不退、价格指数持续低迷，一剂前所未有的政策强心针终于注入经济血脉。近日，财政部、中国人民银行、金融监管总局三部门联合印发《个人消费贷款财政贴息政策实施方案》，以“财政贴息+金融杠杆+精准监管”的三重设计，标志着我国在促消费组合拳中探索出财政与金融工具协同发力的新路径。
整体来看，在当前消费动能持续疲软、居民收入预期不稳的背景下，这一政策既是经济托底的应急之举，更是财政金融协同机制的一次重大突破，短期内有望撬动汽车、家居等耐用品消费复苏。当前，其长期效果的可持续性，仍将高度依赖居民收入预期改善与就业市场稳定。
政策出台源于消费引擎的深度失速。上半年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同比增长5%，低于同期GDP增速，成为拖累项。具体看，高悬的家庭杠杆率与摇摆的收入预期如两把铁锁，紧紧锢住了居民的消费意愿与能力。6月末，我国居民部门杠杆率仍处于60.7%的高位，还本付息压力持续挤压可支配收入中的消费空间，叠加就业市场不确定性与收入增长预期不稳，使得居民预防性储蓄倾向上升，“不敢消费”“不愿消费”的心态仍普遍存在。
传统刺激政策如降准降息虽能降低融资成本，但资金易流向房地产或金融资产，难以直达实体消费。在此背景下，个人消费贷款贴息政策的出台，正是通过财政资金的“靶向引导”，将金融活水精准引入消费领域，形成“财政小投入撬动信贷大增量”的乘数效应，目标直指激活被压抑的消费需求，特别是汽车、家居、文旅等产业链条长、拉动效应强的重点领域。
政策设计的精妙突破，在于构建了“供需双侧协同+全流程监管”的闭环机制。与过往补贴家电、发放消费券等传统手段相比，此次政策实现了三重跃升：
首先是“财政+金融”双轮驱动模式，中央与地方财政9：1的共担机制将有效调动各方积极性。
其次是精准滴灌与防套利机制。年贴息比例设定为1个百分点，辅以单机构3000元的累计贴息上限（对应30万元贷款本金），这一看似克制的力度实则暗含深意——既确保中低收入群体在医疗、家装、购车等刚需消费中成为最大受益方（例如3万-10万元中等额度消费贷的实际利率可下降15%-30%），又通过成本控制实现“有限财政资金覆盖更广泛消费场景”的效率目标，避免高净值客户过度占用公共资源。
更关键的创新在于全流程资金流向管控：政策明确要求贷款经办机构通过发放账户识别真实消费交易信息，严格排除信用卡透支、投资性支出及购房等领域，这一设计源于川渝试点的成功验证——通过账户流水动态追踪，有效解决了消费贷款“挪用套利”的老问题，为资金直达实体消费筑起技术防线。
供需协同的闭环设计进一步放大了政策效果。此次个人消费贷款贴息并非孤立施策，而是与近期推出的服务业企业融资贴息政策形成深度联动：当居民消费成本因贴息下降（每人单笔消费最高享受的贷款贴息是500元，多笔消费可以叠加享受）而释放需求时，餐饮、零售、文旅等服务业企业的营收改善将同步缓解其融资压力，这种“居民消费成本降低—服务业订单增长—企业融资需求改善—就业与收入预期提升”的正向循环，既避免了单一刺激需求可能导致的供给端失衡，也为消费与服务业复苏提供了双向支撑。
截至6月末，不含个人住房贷款的全国住户消费贷款余额21.2万亿元，全国住宿餐饮、文体娱乐、教育、居民服务等服务消费重点领域经营主体的贷款余额2.8万亿元。贴息政策落地后，预计上述消费信贷及重点服务领域贷款规模将实现显著增长，进一步撬动消费市场潜力释放。
从四川试点看，自2023年9月起分阶段实施消费信贷贴息，对1年期及以上汽车等四类商品线下贷款按年利率1.5%、单笔最高3000元贴息，每半年一周期（当前至2025年9月）。截至2025年6月，已兑现贴息近9000万元，带动贷款72亿元，住户消费贷同比增长15.1%，高于全国9.1个百分点。
然而，全国推广之路，必然伴随复杂挑战。四川、重庆等地的区域性试点虽为政策落地提供了宝贵的技术与场景经验，但全国一盘棋的推广仍需跨越三重障碍。
区域消费能力差异首当其冲，东部沿海与中西部欠发达地区的消费潜力释放条件截然不同：前者更需优化消费供给（如绿色智能家电、高端文旅产品），后者则需配套就业技能培训、县域商业体系建设等基础工程提升消费能力，否则单纯降低信贷成本可能因“收入跟不上债务”而加剧家庭财务风险。
银行端执行成本亦不可忽视，全国数千家分支机构需同步升级系统实现自动贴息扣减（结息时直接减免，无需用户申请），可能需要专项补贴或政策缓冲期支持。
更需警惕的是套利行为变异升级，例如商户与消费者合谋伪造家电购买合同等虚构交易场景等，这要求金融机构在现有贷款账户追踪基础上，加快整合税务发票、物流信息、商户POS数据等第三方资源，构建“账户流水+交易凭证+物流轨迹”的三维核验体系，从技术上压缩套利空间，并对挪用资金者建立黑名单制度。
从宏观视角审视，政策传导链条清晰而效果存异。短期看，信贷成本的降低将率先刺激汽车、智能家居等耐用消费品需求释放，带动制造业生产回暖，进而提升企业盈利与就业吸纳能力，最终回馈至居民收入端，形成“消费升级—产业复苏—收入增长”的短期闭环，为经济增长提供即时动力。这一过程中，政策倾斜的绿色家电、新能源汽车等品类有望迎来结构性增长。然而硬币的另一面是消费分化的隐忧——低收入群体受制于信贷门槛，实际受惠程度可能有限。
长远而言，政策效果的可持续性不取决于贴息力度，而取决于能否打破“债务依赖”。历史经验表明，当消费贷款增速长期快于收入增速时，家庭资产负债表的修复将被延缓。若就业市场未能同步回暖，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速未见实质性提升，单靠贴息支撑的消费复苏恐难以为继，甚至可能诱发“利率幻觉”下的非理性借贷，导致杠杆率进一步攀升。
因此，唯有将此次金融政策创新置于更广阔的经济社会改革图景中，与稳就业、促增收（如个税改革、职业技能培训挂钩更高贴息额度）、强社保、完善消费基础设施（特别是县域商业体系与农村物流网络）等政策形成组合拳，才能真正唤醒中国消费市场的深层活力，实现从“政策刺激”向“内生驱动”的转变。
总之，消费贷贴息政策无疑是一剂对症的猛药，精准指向了当前消费疲软的核心痛点——信贷成本高企与支付能力不足的矛盾，并以创新机制实现了财政资金“四两拨千斤”的杠杆效应，构建了“资金流向可追踪、政策效果可衡量、风险底线可把控”的新型消费刺激范式。
然而，任何政策都非包治百病的灵丹。这剂强心针的长期效力，最终系于居民收入预期与消费信心的本质性修复。唯有确保政策始终服务于“居民资产负债表修复”与“消费可持续增长”的双重目标，才能真正为经济高质量发展注入持久动力，让这场“财政金融协同激活消费”的实践，不仅激活当下，更能滋养长远，最终构建起“消费升级—产业振兴—共同富裕”的长效机制。
(本文作者介绍：星图金融研究院副院长，硕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李琳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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