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见领袖 | 王剑
01 属于商业银行的硅谷银行
我国业界、学界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即美国金融业是混合经营。其实中美两国这方面的监管规定是很类似的：严格分业，商业银行自身不允许从事非银行金融业务，但可以通过股权纽带，设立相应的子公司来开展非银行金融业务。中美的大型银行都是这么干的。有些不设非银行金融子公司的银行，则可找兄弟公司（同集团下的非银行金融机构）或其他合作伙伴合作。
之所以给人“美国混业、中国分业”的印象，可能是因为虽然两国监管规定类似，但是我国监管和银行相对谨慎，集团并表之后的非银行金融业务占比也不高。混业程度高的，整个银行集团为客户提供的产品与服务种类繁多，客户粘性更大，然后会创造一些中间业务收入，显得更为健康（毕竟大部分中间业务收入不承担风险）。
然而，银行依然有很多银行在给客户提供全面服务后，财务报表却呈现出传统的商业银行特征：存贷款占比高、净利息收入占比高。比如曾经的硅谷银行，是全球服务初创型科技企业的代表，由于初创企业的主要融资渠道不是银行贷款，而是创投基金等的股权融资，因此硅谷银行集团也会运用集团下的各种金融牌照来为其提供多元化的产品和服务。但最后查看其报表，发现这报表“很商业银行”。
此处使用2018年的财务报表数据，2020年疫情放水之后，硅谷银行走上了泡沫化的不归路。以下是硅谷银行集团2018年的收入结构、2018年末的资产结构、负债结构：
非息收入占收入比例28%，和我国目前情况类似；贷款占总资产比例49%，一半左右，和我国类似；存款占负债比例76%，也和我国类似。并没有呈现一种原以为的“非息占比高、存贷款占比低”的印象。也就是说，整个集团并表之后硅谷银行，依然是一家很纯粹的商业银行。
究其原因，其实是因为硅谷银行为广大科技型公司提供了很多优质服务，因此客户更多的使用该行的服务，于是也将存贷款业务放到该行。
这一逻辑将“产品和服务”放到了主导地位，将“存款和贷款”放到了次生地位。或者更直白说，一家银行为客户提供了很好的产品和服务（大部分是中间业务），于是才有了存贷款。不是因为很好的存贷款才搞定了客户，而是靠其他好的产品和服务搞定了客户，客户才回报予存贷款。
02 最终是存贷款
因此，在这样的逻辑主线下，银行业似乎回归到了最为原始的“汇—存—贷”逻辑。就是我们以前常讲的一个关于银行起源的故事：
一家商号在全国做生意，在异地开有分号，在各地有较好信誉。它的一位客户要去异地做生意，需要带沉重的钱币。为求便利，他找到商号总号，将钱存入，商号开给他一张银票，他就携带银票去了异地，可在当地向分号取钱。这就是“汇款业务”。
当他到了异地，发现该商号信誉很好，不必将银票取回现金，直接在当地市场上可以将银票当钱花。于是，有了“结算存款业务”。
而他发现当地货源很不错，带的钱不够。商号分号也很了解这位客户，于是愿意借钱给他，他购货后运回本地出售，到时再将钱还给总号。于是有了“贷款业务”。
后面还有一步，就是商号分号不用借真金白银给这位客户，而是只需要再开给他一张新的银票（背后当然是没有真金白银的），客户拿这银票去购货即可。于是，有了“贷款派生存款”。
这个故事形象地说明了银行的起源其实是中间业务，是为客户提供了某种服务，于是享受了这种便利，于是在服务过程中形成沉淀资金。银行可以将这些沉淀资金出借，用于盈利。所以，银行的首要任务是如何让客户更多地在本行沉淀资金。下一步才是如何投放。
这就是“存款立行”。但存款立行这句话还没点到更底层的逻辑：用什么立存款？
那就是产品和服务了。
各国的银行业起源不太一样，但大致都是这个逻辑。上面例子的原型大致参考了山西票号，然后意大利的近代银行起源是威尼斯的货币兑换商，而英国，金银业也是银行业起源之一。这些老板都是在做自己生意的过程中，客户沉淀下来了资金，于是拿这些资金去获取一点收益。我国第三方支付公司成立时，为客户提供支付服务，也沉淀了客户资金，将其存放于银行用于创收，也是同理（只是政策不允许他们直接将这些资金用于放贷）。
起点不是存贷款，最终是存贷款。
我们有段时期偏离了这一认知，是因为不同其时面临的特殊情况。
一是，改革开放后不久，大家手上开始有点钱了，但这时候其实没有什么像样的金融产品与服务，大家的首要需求是能有个靠谱的地方存钱。也就是储蓄。于是，不是靠别的服务来沉淀资金，而是沉淀资金本身就是一项服务。
二是，我国经济进入高速增长期后，融资需求旺盛，出现了“资产定负债”的逻辑：只要你有好的投向，收益率足够高，那么资金来源不用愁，即使没有好的沉淀资金，到市场上去主动负债，都可以。
类似的情况使大家对银行逻辑的认知出现了阶段性偏差，认为存款或贷款才是银行业务的逻辑起点。并不是这个认知不对，而是任何认知都是基于一定阶段的先决条件的。
03 信息不再不对称
如今经济环境发生的一些变化，很有可能使银行业务回归到了“汇—存—贷”逻辑链条。当然，此处的“汇”已经不再是汇款，而是泛指各种产品与服务。存贷款当然也是产品与服务之一。
一个最为重大的背景，就是我国工业化、城镇化进入后期，未来的空间变小，经济增长模式从原来的要素驱动变为创新驱动。整个经济体对传统债权融资的需求量回落，那么利率也随之回落。很难再现“资产定负债”的逻辑，放款变成了很难完成的任务。
利率下降传导至负债端，存款利率也持续下降，最终影响了储蓄资金的稳定性，存款最终会开始搬家。存款搬家不是指搬离银行，而是指搬离个人账户，存款人去做投资、理财，存款流向非银金融存款。
而放款本身的逻辑也发生了变化。过去，对于一些风险不完全透明的借款人，银行是可以通过信息不对称来赚取一定的溢价的。比如，很多有瑕疵的借款人，对其不了解的银行就无法放款，或者附加更为苛刻的条件。但此时，一些当地的中小银行，或在某些细分领域有专业特长的特色银行，就能够通过自身的信贷分析和管理技术，从这些瑕疵群体中挑出相对优质的客户，进行放款，并获得相对高一点的利率。但随着新一代信息技术的快速进步，信息不对称程度下降，这种机会也在减少。
也就是说，我们享受了过去几十年的经济高速增长期，而这可能是人类历史长河中较为罕见的时期。具体到银行业务，这段时间体现出来的资产定负债逻辑，也是一种特殊情况，不能当成永恒。一旦回到一个相对平稳的经济形式中，那么银行业就马上回归到了其最初的本源：汇—存—贷。
因此，如何给客户提供更好的产品与服务，让客户愿意使用本行账户，并且沉淀下来资金，才是最需要想明白的事情。
(本文作者介绍：中国人民大学金融学硕士，CFA持牌人，曾供职于浙商证券、光大证券研究所，担任金融行业分析师，2018年加盟国信证券，任金融业首席分析师。)
责任编辑：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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