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化价值看美国股市的信任危机

　　韩强

　　自从加入WTO，证券市场上关于国际化的呼声越来越高，但是有一点，我们必须说清楚。国际化不等于美国化，特别是最近华尔街股市一系列的事件，更进一步说明了这个问题。 对于美国证券市场来说，它有自身的优点，也有致命的缺点。尽管美国股市出现的问题对世界股市发生了很大的影响，但是我们看到欧洲股市出现的问题比美国要少得多。从深层次上说，欧洲的文化传统和管理模式与美国有很大不同。

　　在一个时期以来，一些人经常把美国股市当做中国股市学习的榜样，例如独立董事制度、股票期权制等等。但是有一个问题：为什么美国一些大公司中有那么多独立董事，却没有发现公司造假。他们是不熟悉业务，还是对造假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什么激励员工的股票期权制反而变成造假的祸根。这一切应该引起我们反思。

　　8月26日《国际金融报》有一篇《美国企业急需补“文化”课》，文章说：“值得警惕的是，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随着美国企业的迅速扩张，美国的企业文化正在成为全球众多企业效仿的榜样。甚至在一些发展中国家，企业文化模式的美国化趋势也越来越明显。这种借鉴对提高企业经营效益当然很有益处，但是，随着安然、环球电信、世通等一连串丑闻的败露，人们逐渐认识到，这种虚假的光彩遮掩了美国企业文化面临的深层危机。随着各种新法规的出台，美国企业终于开始逐步恢复信誉。但制定法规不难，难的是严格执法，更难的是企业文化的重建。”

　　我很赞成这篇文章的观点，并且进一步认为，美国不仅要补企业文化课，更重要的的是反思文化价值观念，因为任何经济活动都与文化价值的取向密切相联。马克斯·韦伯认为清教徒的伦理产生了资本主义精神，这种精神就是克制、诚信、对创造财富的信仰。这种精神在欧洲很有影响，但是对于个人主义、实用主义盛行的美国好象影响不大。20世纪80年代颇有影响的美国哲学家宾克莱在《理想的冲突》一书中说：“美国人常常被称为注重实际的人民。他们希望把事情做成；他们关心一样东西或一种理论有无用处的问题胜似关心有关人生终极意义的比较理论性的问题。”“杜威的哲学代表了20世纪早期的美国舆论。他坚持说绝对的道德规则或道德原理是不存在的，任何特定的道德原则只不过是需要一次又一次地加以检验的一种假设。如果一个道德规则不适合我们所面临的新经验，那么我们就必须对采取最好的行动来对付这些独特情况的问题作出自己的决定。”

　　实用主义象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它推动了美国的繁荣，另一方面它又导致了双重标准或多重标准。因为“有用即是真理”，可以创造出不同利益集团的不同“真理”。这个缺陷也表现在美国证券市场中的某些制度安排中。

　　在美国董事责任保险总是能化解董事的大部分民事赔偿责任：董事履行职务过程中，给他人造成损害，董事个人需承担赔偿责任，而又不能从公司得到补偿，则由保险公司对该董事进行补偿。安然公司为每名董事购买了责任保险，保单记载的最高赔偿额是3500万美元，安然破产之后，投资者首先起诉安然的20多名董事和高级管理人员，就是为了抢占优质赔偿基金———董事责任保险。推行个人认证之后，董事难以通过责任保险化解的法律责任增加了，保险赔偿的可依赖性减少了。(《乱世出重典》《21世纪经济报道》2002年8月19日)

　　我们看到，一方面独立董事从公司领取报酬，另一方面有事责任保险总是能化解董事的大部分民事赔偿责任，独立董事还能真正维护中小投资者利益吗？中国有句俗话“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在金钱上与上市公司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所谓“独立董事”能真正做到“独立”吗？这正象会计师事务所一方面对上市公司进行审计，另一方面又是上市公司的投资顾问，它能独立吗？

　　在美国如果董事不持有股票就很难得到公众信任，但是大量持股董事又没有这么多钱，于是就产生了公司向董事的低息贷款。2001年，在美国最大的285家公司中，有85家公司的管理者对公司负债，负债总额达2.56亿美元。管理层持股本来为了使管理层和股东的风险和利益保持一致，或者说是用持股“套”住管理层，然而，通过向公司借款买股票、用股票质押向证券商借款、质押股票的价格下跌时要公司提供担保，管理者名义上还是股东，但是，已经把股东的最大风险———股价下跌风险———转移给了公司。(《乱世出重典》《21世纪经济报道》2002年8月19日)这里我们看到一个循环，公司借款——董事持股——用股票质押向证券商——公司担保。这种循环实际上捐害的是公众利益。

　　股票期权本是一种金融衍生工具，20世纪80年代开始，为了解决经理人内部人控制问题，提高董事们尽职尽责的积极性，美国公司开始大范围普及股票期权激励机制。公司把股票期权作为一种报酬给与董事、经理、员工，甚至给管理顾问、法律顾问等其他的服务提供商。这样做的本意是希望提高上市公司的业绩。但是，当股票期权成为经理人报酬的主要来源的时候，经理人自然会更为关注公司股价，努力提高公司股价，这样就会产生造假行为。人们发现，到2002年4月，世界通讯的前任总裁兼首席执行官，在出事前夕辞职，他持有将近2690多万世界通信普通股，12名董事和执行官员合计持有将近5000万世界通信普通股，合计占世界通信普通股的1.7%，此外还有大量尚未行权的股票期权。

　　于是，我们看到上市公司把股票期权作为一种报酬给与董事、经理、员工，甚至给管理顾问、法律顾问及其他的服务提供商，为了共同利益，他们会对财务上的造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关心不知情的股东的利益，反而会因为互相之间既得利益和成就感的满足，形成了一种互相抬高的机制，最终则会导致环节出现问题使泡沫破裂。有人把这种泡沫的破裂称为“道德陷井”。这里又形成了一个循环。期权——市场——造假——市场。

　　类似的循环还有会计事务所兼有审计财务报告和公司顾问的角色等等。实际上美国证券市场繁琐的制度中有很多这样的循环，这种循环有利于大股东的利益，而不利于中小股东。即使在2002年7月30日国会以压倒多数通过的萨巴尼—奥克斯勒法案。这个法案规定公司缩短了公司内部人士买卖股票的申报时间：董事、管理者和持有公司已发行证券10%以上的公司内部人士，在买卖公司证券之后的第二个工作日必须向SEC申报该项交易。仍然没有解决董事、管理者在职期间买卖股票的问题。相比我国深沪股市的规定——高管人员任职期间不得买卖股票的规定，可以说我们这条规定，实际上更能约束管理人员。此外，我国还有正处级干部不得参与股票买卖的规定。再看一看美国从总统到一些官员买卖股票被舆论界谴责的情况，能说我们的规则都不如美国吗？我举这些例子，并不是说我们的制度已经完善了，不需要改革了。而是说，不要以为我们事事不如人，我们也有自己的优点。任何事情都是一分为二的，对美国证券市场中好的管理措施我们当然要学，但决不是一切都要学。首先要进行鉴别。特别是对那些带有循环性的，有利于少数人利益的东西不能学。

　　也许美国人开始意识到了“道德”不是实用主义哲学家所说的“需要一次又一次地加以检验的一种假设”，开始意识到了经济活动中的道德价值。美国总统布什7月9日在华尔街发表的强化公司治理以恢复投资者信心的演讲，他说：“我来到这个金融中心，要谈一下我们的金融市场所面临的严峻挑战，这是对我们的金融市场所赖以生存的信心的挑战。在此时刻，美国最大的经济需求就是更高的道德标准，这些道德标准应该被严格的法律所强化，被有责任心的商业领导人所坚持。从长远的观点来看，没有良心就就没有资本主义，没有品性就没有财富，所以今天我们一再呼吁，在商业共同体中，新的个人责任的道德观念，这训道德会提高投资者的信心，使雇员为他们的公司而自豪，并能重新赢得美国人民的信任。自律是重要的，但是不够的，我知道政府不能够消除投资的风险，也不能够取消市场的机会，但是政府可以做更多的事情来促进透明度，确保风险是真实的，政府可以确保那些背叛了美国人民信任的人受到期惩罚。”(根据英文原文翻译)

　　但是话音未落，美国能源公司两位股东状告副总统切尼，指控他和他担任副总统前任职的企业制造了审计欺诈事件。切尼在1995年到2000年出任美国石油能源企业哈利伯顿公司的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今年5月28日，在接连曝光的企业假账丑闻的阴影下，哈利伯顿公司曾宣布，他们接到了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的通知，声称SEC即将对该公司的审计方式进行调查，重点是从1998年开始采用的报告建筑工程中成倍开支的审计方式。“司法了望”的主席和总法律顾问拉利·克莱曼透露说，他们此次就是应两位哈利伯顿公司的股东的请求对切尼提起诉讼的，同时被起诉的还有哈利伯顿公司的10位董事会成员，而引人注目的是，目前已经声名狼藉的安达信会计事务所的大名再次出现在被告之列。(《新快报》2002年7月11日)7月14日美国哈肯公司提供布什股票交易细节，虽然布什一直对1990年任职哈肯公司董事期间内部股票交易一事予以否认，SEC在对哈肯公司调查后发现，布什在出售股票前，了解公司的财务状况。(《国际金融报2002年7月15日)

　　看来布什所宣扬的“道德”又受到了考验，是不是会成为“需要一次又一次地加以检验的一种假设”呢？

　　美国的经济制度安排中的缺陷是与实用主义的价值观念密切联系的，这就是文化价值观念在经济中的作用，这是不可忽视的。因此对于美国模式不能简单的模仿。

　　中国哲学家贺麟先生20世纪30年代曾经在美国和德国留学，回国后他把中国传统哲学与西哲学相结合提出了“新心学”，这里我们不过多评价“新心学”。但是贺麟先生的文化哲学有一个原则“以理性为体，以古今中外一切文化为用”。他曾经说过，以精神或理性作本位，“不管时间之或古或今，不管地域之或中或西，只要一种文化能够启发我们的性灵，扩充我们的人格，发扬民族精神，就是我们需要的文化。”学习西方文化既要知情于形而下的事物，又要寄意于形而上的理则，得其体，才“不致被动地受西化影响，奴隶式的模仿。”这个思想是深刻的。

　　今天，我们提倡与国际规则接轨，是与WTO规定的各国共同遵守的公法规则接轨，并不是地把美国的东西简单地搬过来，也不是欧洲的东西简单地搬过来。对于外国的东西要分析，正反两方面都要分析，因为任何经验都有成功与失败的两个方面，不加分析，照搬照抄，是要付出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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