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中天勤遭财政部查处，即将被吊销执业资格，签字注册会计师也将被淘汰出局

　　“当你只剩下最后一个客户时，你是保客户还是保原则？”一位会计师事务所负责人在谈到同业竞争时如是说。

　　红光、琼民源、湖北兴化、康赛、活力28、银广夏、三九药业……随着上市公司令人 炫目的绩优神话一个接一个破灭，投资者的资金接二连三地血本无归，为这些“梦幻业绩”做鉴证，作为市场看门人的中介机构——会计师事务所的执业素质开始备受质疑，会计中介信任危机正在逐渐浮出水面。5月16日，朱镕基总理为正式挂牌的上海国家会计学院题写了“不做假账”的校训。在注册会计师行业正步入信誉寒冬之际，这四个字显得格外沉重。

　　银广夏带出中天勤，会计中介遭遇信誉危机

　　8月2日，国内股市刚刚历经新世纪第一个“黑色星期一”，笼罩在持续暴跌的阴影中，《财经》杂志一篇题为《揭开银广夏陷阱》的封面文章格外引人注目。文章披露，1994年在深交所上市的公司银广夏(0557)，1999年、2000年的业绩严重造假，其子公司天津广夏获得“暴利”的萃取产品出口纯属子虚乌有，银广夏利润猛增到股价离谱上涨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这则消息立即在市场引起轩然大波。银广夏股票于8月3日停牌，8月6日，银广夏股票继续停牌一天半，鉴于情况严重，经中国证监会批准，自2001年8月9日起停牌30天。

　　银广夏东窗事发，为其1999、2000年度财务报表出具了无保留意见的审计机构——深圳中天勤会计师事务所，开始被投资者及其媒体所关注。

　　银广夏事件被曝光刚刚过去20多天，8月27日银广夏尚未复牌，阴云密布的中国股市再度爆出黑色新闻：堪称医药界龙头的三九医药(0999)，同样在信息披露的真实性上栽了一个大跟头，大股东占用上市公司资金达25亿元，占公司净资产的96%。而在公司公开发布的中报中，并未完全披露以上事实。三九董事长赵新先被证监会公开批评。比信息披露的不规范更加值得一提的是：三九医药委托的审计机构，恰恰也是深圳中天勤会计师事务所！同时卷入两家上市公司造假案，中天勤麻烦大了。

　　深圳中天勤成立于2000年7月，拥有合伙人16名，执业注册会计师近100人，经批准获得证券业务资格的注册会计师40名，目前担纲国内六十多家上市公司的审计业务。据称，2000年，中天勤国内事务所业务量居全国第一。

　　应该说，会计师事务所被卷入上市公司财务造假事件，中天勤不是开始，也不是唯一。5月，湖北省一家重量级会计师事务所被北京一家事务所吸收合并，市场中马上有人指出，这是为规避危机而不得不采取的“金蝉脱壳”之术。这家事务所，便是曾经为湖北兴化、康赛集团、活力28、兴发集团、幸福实业五家上市公司出具的垃圾年报担任审计的湖北立华会计师事务所，曾经在湖北境内会计师事务所中的“大哥大”。随着湖北兴化等几家公司绩优神话破灭，一些洁身自好的上市公司纷纷改换门庭，立华业务极度萎缩，在全国会计师合并潮中，与北京一家事务所合并，改名为中审会计师事务所有限公司。

　　在此之前，红光实业、琼民源等上市公司制造的一个又一个的陷阱中，注册会计师不能说没有在这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中国证监会主席周小川日前明确指出，当前我国证券市场信息披露不真实的问题很严重，中介机构不够诚信、尽责的比例比较高。5月16日，朱镕基总理为正式挂牌的上海国家会计学院题写了“不做假账”的校训。将“不做假账”当做校训提出来，这四个字显得格外沉重。

　　-疑问：在市场竞争无序的情况下，是不是要生存就得迎合客户？ 20年执业经验比不上造假经验？收费低廉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人力物力的大量投入，从而影响审计质量

　　在对深圳中天勤的采访中，中天勤六部的一位工作人员曾经对记者说起注册会计师的诸多苦衷，他认为国内的注册会计师收费与国际相比相差很大，国际五大会计师事务所的收费至少是国内的五六倍。而收费低廉使得国内会计师事务所在审计工作中投入的人力、物力较少。另外，经验不足也造成了出具报告失真，“注册会计师20年的执业经验远远比不上上市公司财务报告造假经验”。

　　一份叫做《中国股市投资价值》的报告中声称，如果真把上市公司造假的案件彻查一遍，茫茫股市将找不到几张真实面孔。于是便有人站出来说，在目前财务造假无处不在的恶劣的市场环境中，注册会计师要独善其身，又要坚持原则，又要保住市场，殊为不易。

　　“在国际五大(会计师事务所)，如果其中的一家不接手某公司的业务，其他的四家也不会做，在国内不同，你不做(审计)自会有别人来做，市场就那么大，事务所又能怎样？”“中石化在国外上市，五大出具一个报告费用是2000万美元，国内事务所审计一个报告只收20万元人民币。”注册会计师这样说。

　　原立华会计师事务所主任在对媒体谈到同业竞争时称，“当你只剩下最后一个客户时，你是保客户还是保原则？”

　　本月14日，注册会计师将进行第10届资格考试。目前为止，我国已经拥有执业注册会计师52000人，非执业注册会计师7万多人。距离1981年1月1日注册会计师制度恢复重建后第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在上海成立，已经过去整整20年。12万注册会计师，20年发展时间，仅凭这些数字，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认为注册会计师行业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不能认同注册会计师作为一个新生行业，栽几个跟头在所难免。在采访之前，记者带着一系列的疑问。例如生存与造假，收费与质量在目前市场环境中是不是无法解决的矛盾？注册会计师业务素质真的如此之低，20年执业经验果然比不过造假经验？还是执业道德如此之低，在利益驱动下明知故犯？收费低廉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人力物力的大量投入，从而影响审计质量？在目前的市场环境下，信誉真的只是交易中的一颗小小筹码，微不足道？

　　在记者的采访中，由于当时中天勤事件还没有定性，有一些问题始终没有得到正面的回答，比如对中天勤事务所的看法。记者只能从只言片语或者长篇大论中，找出以上疑问的直接的或者间接的答案。

　　答案1：中国注册会计师行业是一个不健康的青年， 先天不足，造成后天缺陷

　　上周三，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综合部主任李杰在中住协的办公室对记者说：执业素质不高、市场运作不完善，是目前会计师行业的整体状况。而制度缺陷恐怕是造成目前会计师事务所现状的根源所在。如果说注册会计师行业是一个年轻人，他也是一个不健康的青年。先天不足，造成后天缺陷。这个行业整体上与快速发展的资本市场不相适应。

　　众所周知，中国的注册会计师事务所是从原来挂靠在各个财政部门的内部审计机构脱钩而来的。中介机构原本是个寄生单位，可以说一出生就是个怪胎。这种“脱钩”从1997年底开始启动，到1999年，各个会计师事务所从形式上开始“独立”。但是二者之间的血缘关系，却是一刀不能两断。各种挂靠的遗留问题，使得这种脱钩迄今为止仍然只停留在形式上。例如：很多的机构仍然在财政厅局里办公。一些事务所人员住的还是财政部的房，享受着原挂靠单位的福利。本质不独立，也就失去了中介机构安身立命的根本。

　　在经济转轨时期，政府、行业、市场都不够完善，注册会计师不是生存在真空中。在上市公司看来，我掏了钱，请一个会计师，出一个否定报告，无法理喻！在印度等一些国家，国有企业的法定审计业务，是由政府掏钱委托会计师事务所审计。这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虚假报告的产生。

　　尽管目前我国拥有执业、非执业会计师超过12万人，但据李杰介绍，在这些执业会计师中，经过注册会计师正规考试的与从前考核的，比例大概是一半对一半。而考核的与经过正规考试的相比，不仅年龄偏大，业务素质也较低。目前美国拥有执业注册会计师30万人，国际五大走到现在，也是历经了二十大、十六大、八大，大浪淘沙剩下来的，五大积累了100多年的发展经验，无论在执业质量控制还是风险控制方面都有各自独到的经验。与之相比，国内所不是同一个重量级。

　　以上的原因，不能说不是注册会计师整体素质欠缺的理由，但是依然无法解释注册会计师为什么屡屡违规操作，视市场游戏规则若无睹。

　　答案2：利益驱动是注册会计师违规的最直接原因，而监管不力在一定程度上让造假者看到违规成本是如此之低廉

　　1999年，深圳的一家会计师事务所与挂靠单位脱钩，在资产处置时，不仅所有资产都被原挂靠单位拿走，而且在协议中明文规定：两年内需得返还原挂靠单位50万元。这样的一幕，在当时的大部分会计师事务所中不停上演。就是说，对这些事务所来说，独立了，同时也意味着从此一穷二白，甚至“债务缠身”。

　　这个事实，从某种程度上说明，处于快速原始积累阶段的各个会计师事务所，为了生存，为了抢夺市场扩大规模，自然把挣钱作为最终极目标。一位原立华员工反映，为了赚钱，立华有几个超过50岁的会计师专门签字，不论真假报告都签。注册会计师屡屡违规的根本原因实际上是无需回答的，就是“利益驱动”。对利润的追逐使得诸多事务所忘却原则，不择手段。而处于原始积累期的事务所，即使因违规被处罚、都被收走，也值不了几个钱。作为监管部门之一的行业自律组织的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今年上半年在行业检查中，100多家事务所、400多名注册会计师受到不同程度的处理。其实这个行业内的清理整顿，从1997年开始执行以来，就一直没有间断。当记者问到上半年力度最大的处罚措施是什么，李杰说，目前为止对执行人员是“市场禁入”，就是终生不得从事注册会计师行业。对事务所的处罚一般都是行政处罚。目前为止，中注协对执业人员实行“市场禁入”的，大约有10个人。这个数字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再进一步说，即使遭禁的人员再多，又能够怎么样呢？市场禁入，改行做别的好了。

　　对违规行为的处罚，也就是违规的成本，是如此的低廉。

　　因此，李杰说，由于目前的实际情况，行业自律有他自身的限制，民事处罚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对于社会中介机构违规问题，北师大哲学系廖申白教授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裁决机构本身的不中立，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裁决机构应该尽可能地独立于利益各方，政府不适合充当这个裁决者。另外，中介组织作为一方，首先要遵守与最重要的利益相关者即民资的契约。

　　廖教授指出，行业管理机构是否已经足够成熟，与最主要的利益相关者、与整个社会是一个什么关系，在市场经济中，这一点尤为重要。在监管不力的前提下，中介机构与上市公司之间的关系也扭曲变形。市场需求造成直接的交易机会。无论是上市公司还是中介机构，策略性动机成为主导，形成消极的心理对策：只要不被监管抓住，只要赚到钱，就算是成功的经营。

　　从长远来看，对于中介来说，客户不是唯一的服务对象，投资者才是根本的服务对象，它与投资者的契约是根本性的契约，与客户的契约不可以违反这个根本的契约。与投资者社会的关系，在普遍意义上，也就是与一般社会的关系。中介公证组织是提供公共信用的组织，它们的基本契约的另一方是公共社会。如果这种观念存在于中介机构中，行业间的恶性竞争就会有一个制约。

　　在采访过程中，记者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一位监管人员对记者说，怎样把握监管力度，是个很有难度的课题。环境不成熟、行业太稚嫩，不能一味强调乱世用重典。在整体改革不到位的情况下，打击力度大，极端的结果是没有人来做这个行业了。 在对中介造假、监管不力的一片讨伐声中，这句话显得格外耐人寻味。

　　只有经过民事赔偿与刑事处罚，中国注册会计师才能真正成熟

　　今年5月，中天勤4部经理曾说，只有在经历了赔偿制度和刑事处罚之后，中国的注册会计师才能迅速成长起来。彼时，银广夏还是一只被虚假的业绩包装出来的“国内第一蓝筹股”。9月，这个行业内龙头老大的话音还未落下，就遭到财政部查处，即将被淘汰出局。据一位业内人士猜测，国内事务所的民事赔偿很可能自中天勤始。

　　1994年1月1日起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注册会计师法》明确规定，会计师事务所和注册会计师违反规定，故意出具虚假的审计报告、验资报告，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会计师事务所给委托人、其他利害关系人造成损失的，应当依法承担赔偿责任。

　　中国证监会首席顾问梁定邦日前透露，已经给最高人民法院院长肖扬写了一封信，指出对于股市问题要关注司法解释。他分析，“审计银广夏公司的财务报告是定期要执行的。审计师为什么长时间没有发现这个问题？如果这一事件发生在国外，审计师是要被民事诉讼的。国内还没有这样的案例。成都红光，走了一个过场，上诉后，区法院驳回，没有审理，对于这样的问题，我建议请一些法学教授来研究。”这个做法比任何空口说监管都有用。

　　截至去年年底，我国 4674家注册会计师事务所中，实行合伙人制的仅有409家，不到10%，九成以上的事务所仍是有限责任公司，二者最本质的区别是：合伙人制的事务所，是以事务所所有资产和合伙人个人财产来承担责任，有限责任则是仅以公司资产承担责任。因此，李杰认为在注册会计师行业大力推行合伙人制，能够在很大程度上推进监管力度。

　　市场其实很大，只怪能力太小。僧多粥少只是表面

　　国内事务所之间的血战，很容易给人造成市场有限的印象。中注协李杰对此不以为然。他认为，目前国内的审计市场，远远没有形成僧多粥少的局面，企业改组改革、联合兼并、上市、破产，无数的业务机会，怪只怪国内所的能力太有限了。大家争来争去的，只是法定的审计业务这一块，而法定业务附加值很低。因此在很多事务所，居然存在淡旺季之说，年前年后忙，6至9月业务清淡。由于咨询、服务业务比法定审计技术要求高出很多，国内所能力经验欠缺，中介咨询服务这块巨大的蛋糕，国内所却切不到。

　　国际五大超过60%的业务是咨询服务，而不是传统审计。由法定业务拿到客户，从派生业务赚取利润。

　　6月，经证监会、财政部审核，国际五大毕马威、安永、德勤、普华永道和安达信取得了有效期1年的《境外会计师事务所执行金融类上市公司审计业务临时许可证》，洋所迈进国内市场又近了一步。据称，香港华人会计师公会已拟定组建一支由多家香港知名会计师事务所组成的庞大联军，目的就是要分吃即将开放的中国会计市场，并与国际五大抗衡。中国在申请加入WTO的谈判中已承诺，经过合理的过渡期后，将取消大部分行业对外资持股比例的限制。这意味着我国会计师行业的防护墙将逐步拆除。

　　洋所携极大业务优势，带来的将是极为不公平的竞争环境。 这是国内会计师事务所面临的另外一股寒流。中国会计师事务所还没来得及产生自己的“五大”，洗牌大战的导火线已经咝咝作响。

　　过早地预言中国注册会计师行业严冬来临也许并不可取，但是，虎狼屯于阶前，如果国内事务所尚不自醒，在将来更为严酷的市场竞争中找到一碗饭，恐怕不那么容易了。

　　文／本报记者齐雁冰

　　资料链接

　　国际五大

　　当今全球最卓著的会计师事务所：安达信、普华永道、毕马威、安永、德勤。美国通用、可口可乐、麦当劳、IBM、雀巢、奔驰、美孚、时代华纳等行业巨头的审计业务基本被五大瓜分，《财富》500强中，有55%是安达信的客户。

　　由中天勤担任审计业务的部分上市公司

　　由中天勤常年担任核数师和财务顾问的上市公司包括深万科、北大高科(原深安达)、深振业、南玻科控(原深南玻)、PT中浩、深康佳、深深宝、深科技、深赤湾、深天地、招商局、一致药业(原深益力)、深桑达、ST新都酒店、中集集团、深长城、中金岭南、深圳华强、长城电脑、赛格三星、汇通水利、TCL通讯、长安汽车、北新建材、津滨发展、丰原生化、乌江电力、三九医药、金宇集团、兴业聚酯、恒丰纸业、国旅联合、金地集团等。

　　中天勤执业资格和证券、期货相关业务许可证行将被吊销，意味着这几十家上市公司将面临更换审计机构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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