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 翎
法国暴乱稍事平息,然而风暴漩涡揭露的问题却不是一下子解决得了,或者说,根本是没办法解决的。什么新移民问题、种族歧视、房屋、社区支援等问题,或者最后指向国家施政问题,归根结底揭示了,先进国家如法国,即便外表多么风光浪漫、文化如何收成累累,内部社会却是千疮百孔。
无意来解说前因后果,始终事件的发生不是出于偶然,因有点燃的导火线,也因事前早就堆积了足够的炸药。此刻我倒是想把镜头倒转,来看看在台下看戏看得目瞪口呆的全球观众——他们错愕的表情与反应,如出一辙:这是法国么?这是巴黎么?
暴徒、烧车、宵禁、失序等词语,向来偏好跟第三世界的政治社会场景划上等号,很难令人联想到近代先进国家,如法国。虽然法国也曾有可歌可泣的法国大革命,以及20世纪60年代的“六八运动”,可是那些始终是理想与理念的颂扬、旧秩序的推毁与新秩序的建立、美好事物的追寻、自由平等博爱的源头与伸延,而不是当下的种种。当下的种种,在东西方传媒的反复叙述中,是一种从来不曾或不应出现于西方先进国度的失序情况。
就好比几个月前,美国新奥尔良风灾过后的乱剧,也同样令这些观众惊惶失措。因为在现世代群众的认知系统里,美国,是所有秩序的终极标杆。发生天然灾患不足为奇,奇就奇在与灾患同来的混乱、贫穷、失控,这些故事与图片的背景,可以放在某个非洲小国或者中亚穷国(是的,一般人想象里的第三世界情境),照说是不该如此“错置”的。
于是,当第三世界情境被“移接”于第一世界连番上演时,观众的惊愕反应,实出于他们的西方想象被颠覆而产生的不适应情绪。既然有西方对东方肆意想象、矮化丑化、宰割的“东方主义”(orientalism),当然也有东方对西方肆意想象、高化美化、仰慕的“崇洋主义”。就算是反西方的论述强调的向来多是西方的资本主义、强势殖民摧毁本土文化(以此警醒弱小的东方他者必须提防西方的强大兴盛),而鲜有深挖西方的政经疮孔,对西方的社会问题也缺乏认知与了解。
这下好了,若然世界必得以东西方为二元分界,则弱者东方与强者西方,都暂时在此一回合各自扳回一城。东方被想象出来的积弱与混乱(西方殖民者为殖民统治合理化而常拿出来的说词:东方他者不懂得管治自己,就让我们管治他们吧),与西方被想象出来的强盛与秩序,事到如今,都有站不住的理由。
所有被想象的情境,不管有多理所当然,都可以“错置”、“换边”,出乎意料,超乎想象。因此,新时代的核心问题,其实不是东西方文明谁强谁弱,谁是地球霸主的问题,而实实在在是认知的问题。对自我的认知,及对别人的认知。先撇除成见,彻底内视内省,才能继续想象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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