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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颖波
对于酒的迷惑我在很小的时候就产生了。我一直弄不清楚：为什么世界各地的人类会不约而同地发明出来这个东西。中国人发明了纸，然后传到西方，改变了整个世界，我理解那是人类文明有内在的进步需要。一切发明其实都是因为首先存在需要。可酒这东西是个例外。除了一些完全不可相信的神话传说以外，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来的，而且在那么
久远的远古时代，它又是怎么传播的？对于我这样一个讨厌喝酒的人来说，因为找不到痛骂的对象更感到不公平。
能不能说，酒对人类一无是处？起码我个人这样认为。甚至我认为他比抽烟更可恶——坦白地说我是个烟鬼。抽烟等于慢性自杀，可是这又怎么样，人不是从一出生就开始了慢性自杀的过程？说抽一根烟少活多少岁，根本就是毫无根据的吓唬人的说法，更何况你根本也不可能知道你本来可以活到多少岁。酒便不同，它直接就可以毁了你现实的人生，它会把你变成一个酒痴，一个呆子。我相信，大多数人都宁愿少活两年也不愿傻傻地呆在世上。
还有比酒更可恶的东西吗？有，那就是死乞白赖劝人喝酒的人。碰上这种人算你倒了八辈子的霉。你不想喝酒，那讲个理由吧，说我不会喝酒，不爱喝，说身体有病，说怕媳妇，说还要开车，明天还要上班，还要讲话，随便你怎么说，其实这正好中了人家的圈套，他就是希望你讲出理由，你有一千个理由他都能轻松地回击你。反正，你得把酒倒进自己的胃里。我们一帮子大学同学，不少人怀有远大抱负，小小年纪就想着经世治国之策，但十几年一过，升得最高的却是一位最不起眼的，当大家了解他有惊人酒量的时候都不禁扼腕，他自己一解释大家更是惊叹不已：别以为有酒量是本事，重要的是我会劝酒。
有一年，我们一行新闻记者被组织去报道一次重要会议。金福同仁因为所在单位级别最高而倍受关注。金福跟我一样是个滴酒不沾者，这就是他倒霉的理由，尤其是在这种大吃大喝的场合之下。
那天晚宴，首长十分高兴，端着酒杯要敬记者一杯，金福自然而然地被大家推举出来，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那个过程有多么曲折我实在懒得叙述，不过当时却是一副看热闹的心态。可惜的是，这家伙没有遵守规则——规则就是先要推来推去，这个过程是酒文化最重要的核心，最后一饮而尽。金福实在坚持不住了，愤怒地说，不喝就是不喝！然后起身而去，场面异常尴尬。
次日中午，我陪着金福在工作人员的桌上吃饭以避免再出现类似情况，教育处长也在。旧事重提，教育处长一边给金福夹菜，一边表示对他昨晚的表现不解，喝一口算什么呢，何必弄成那样？金福一言不发，闷头吃菜。“昨天首长见你走了，顿觉不好，然后直说对不起”，我当然可以证明，首长的确是满怀内疚地说了好几遍“是我不对”的话。
金福仍在闷头吃菜，只不过心里产生了负罪感。午饭快结束的时候，来了一位司机，一脸笑容，神态爽朗：“哈，没想到我一个平民百姓还有机会跟京城名记同桌吃饭啊！哈哈哈。”他的到来使我们这里的气氛一下轻松起来，大家开始有说有笑了，“我是个开车的，每天看着领导们一脸严肃，坐到车里还得想事，我就觉得还是我自己这活好干，工作完了，吃点喝点，拿着科长处长的位置来我还不换呢！”这位司机大哥确实招人喜欢，金福高兴地跟他攀谈起来，也不管下午的会。于是我先走了。
晚上回来，听说金福病了，躺在屋里睡觉，进去一看，原来是喝多了。“唉，师傅说了，他就佩服我敢驳首长的面子，有气节。”然后呢？我问。“然后他举起酒杯说，我以一普通百姓的卑微身份敬你。”一杯就这样了？我又问。“不是还有教育处长吗，三个人喝了一下午。”
尤其要说的就是教育处长。金福越想越觉得这个人坏，晕晕乎乎的过程里他好像记得处长总在给司机师傅挤眉弄眼，原本没有多少话好说，但他总能提起新的话题，让这个过程一直继续下去。别看都喝成那样了，可金福还是能清清楚楚地记得其中最为经典的一段：
“酒是什么好东西？不是，有谁天生喜欢喝？没有。可是，这就是文化，就是传统，就是规则，不喜欢也得顺从。比如我们做教育工作的，差不多也就是相当于把酒灌进你脑子里，你们搞宣传的不也是差不多嘛。起先我也是滴酒不沾，最后不也成了这样。天天都喝，不喝我还难受了，我不是有酒瘾，我是有喝的瘾，我得跟大家在一块喝，这就让我感觉到我在组织里，不然我就担心身份地位不保。没办法呀。你说这酒是什么东西，我们人又是什么东西？唉，我告诉你，说不清楚。糊里糊涂过完这一生就是最大的人生哲学，反正你就是不喝酒还是一样什么也弄不明白，况且糊涂未必是坏事，清楚也不一定是好事，最好是有时清楚有时糊涂，其实你不用刻意追求，每个人都是有时清楚有时糊涂，所以喝与不喝都一样，让别人灌晕和自己主动喝晕结果也是一样……”
西方人比我们中国人更喜欢喝酒，饭前还有所谓的开胃酒，但是不一样，他们喝红酒，而且比较科学、文明，绝没有一醉方休的追求。我们的生活里面有很多类似的事情，看样子和文明世界很像，但骨子里的实质却完全两样，尤其是关于一些重要问题的词汇。
知道什么是“酒腻子”吗？那是北京人给顶级酒鬼的称呼。酒腻子什么样，先前书里有记载，这种人穷困潦倒，嗜酒如命，有一分钱也要用来买酒，没有下酒菜怎么办？没关系，他身上总是带着一块铁锭，喝酒之前舔一舔，好让他那完全麻木的舌头上产生一点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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