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电影的东方元素攻略与戏梦中国

　　东方元素串起的“戏梦中国”

　　在国人思维日渐西化的今天，中式传统元素越来越在日常生活中消失，只成为某些节日的应景行为。而要看到活生生的中式传统，似乎越来越只能依靠电影院里的光影虚幻，越来越变得“戏梦中国”——

　　周星驰《功夫》中那本售予“武学奇才”的武林秘笈、老上海滩式的广告板、“和兴白花油”和“疳积散”，足以勾起属于1920年代的尘封记忆；

　　王家卫(不管是《花样年华》还是《2046》)的“东方酒店”、婀娜风情的旗袍，足以挑起某种属于中国的“情瘾”；

　　张艺谋在其最近的三部作品中(《我的父亲母亲》、《英雄》和《十面埋伏》)，均淋漓尽致地把乡土中国、侠义中国和权力中国的一切可以化为视觉盛宴一部分的元素共冶一炉；

　　而《天下无贼》中的“积德”、“菩萨”，全是东方民间思维，导演冯小刚的京片子智慧在片中再次喷发火花……

　　一股东方电影新浪潮正在生成：一方面，它在主动向商业化的靠拢中寻找发展路径；另一方面，它更是一种寻求中国式表达的东方电影路径。

　　这种寻找的努力可以在这些电影中寻找其痕迹。在《功夫》的片头部分，有一段长达数分钟的关于“斧头帮”帮众以斧头作舞的片断，在电影进行过程中，所有观众都觉得有点冗长。然而，在出了电影院后，又惊奇地发现，这段怪诞的皮鞋＋踢哒舞＋扭屁股＋中国斧头的场景后来在他们的脑海中占据了重要的一幕，并在事后的观感中被津津乐道。这种效果，大概只能以“中国式坎普”来定义——在无厘头的基础上，融入了一种故意恶俗的审美乐趣。

　　同样的效果出现在《天下无贼》的片头中加入的日本Bossa Nova歌手小野丽莎的歌曲《玫瑰人生》，尽管从整部影片看来，意境似乎显得过于缥缈，特别是与中国西北的感觉毫不相容，但这种唯美慵懒的曲风刹然打动了一众艺术小资的心灵深处。

　　中国电影只能在这样的精细取景下，才能逐渐在电影的商业开发中，发现中国元素在电影票房中的催化作用：一如刘若英强忍泪水猛啃的北京烤鸭；或者是包租婆在疾速追逐中轰然撞上的“和兴白花油”；或者是章子怡长袖舞击鼓时显露的柔与劲；又或是张曼玉那种萦绕心头三日的旗袍装裹下的体态……

　　在这些细微的追求的背后，英国《卫报》在对王家卫的采访报道中发表评论说，尽管王已经是世界上少有的几位“最好的导演”，但他仍然常常在拍摄期间处于苦痛与不幸的边缘，正如绚丽如此的《花样年华》便曾被他描述成为“一生中最困难的电影”。

　　技术时代东方元素的发挥

　　显然，对王家卫这样的导演来说，最困难的不是如何向商业化靠拢，而是如何把东方元素在镜头面前以中国式的想象力表达出来。幸好，他身边有梁朝伟，有张曼玉，有杜可风，有叶锦添，有魏绍恩等一帮香港电影精英协力。

　　作为一个独立派的导演，王家卫和他的团队在戛纳与欧洲备受青睐；而在更具全球影响力的好莱坞，李小龙的故事尽管传奇，但已是上一代的回忆；“双枪”周润发和吴宇森正在逐渐融入其中；成龙的拼杀尽管卖力，但总是游离在奥斯卡的视线之外。

　　而在2001年，《卧虎藏龙》成功突袭第73届奥斯卡，李安凭藉淋漓发挥的东方武侠浪漫，一举拿下最佳外语片、摄影、电影配乐、美术指导等四个奖项。

　　这正是20-21世纪交接的年代，技术派在好莱坞的示范作用下，正开始为中国电影人(最初是香港人)所掌握。李安只使用了一点电脑特技，真功夫外加邵氏传统的“吊威也”(吊钢索，专用于展示脱离地球引力的“轻功”)——在屋檐、竹林、水上……便让美国人看得如痴如醉。

　　《卧虎藏龙》的启示效应是无限的，国内名导张艺谋亦公开自己是“一个武侠迷”，并决定拍摄武侠题材——这便是后来成为全民集体观看的新“样板戏”《英雄》和《十面埋伏》。

　　中国视觉元素发挥出来的爆发力，让“视觉系”首先突围，尽管批评不绝，但张艺谋绝对是当中的视觉大师——东方世界那种无敌的意境，远未开发的神秘地域，开始在张的武侠影片中成为一个华丽的舞台：琴音中沥沥雨水洒下的生死决斗、九寨沟碧绿湖水中一粒弹起的水珠、豆子喷洒下飞舞的长袖舞、竹林中叶叶尽是飞刀的杀气阵……在形式、风骨、动静、行云流水之间泼墨自如，这样丰富的东方式意境，早已不是《十面埋伏》不得已使用的简单英文翻译——“House of Flying Daggers”——那样，只拘囿于一个屋子之中了。

　　与“视觉系”相对应，“剧情系”中国电影仍然像一出只有中国人才能看明白的小品集。张艺谋在《英雄》中呈现的故事框架单薄早已为人诟病，片中显露的“天下”观更被视为犯了“政治幼稚病”。张的讲故事能力显然不如另一位商业导演冯小刚，毕竟后者起码贡献了“做人要厚道”、“审美疲劳”、“手机就是手雷”这样能流传全年的生活警句。当然，也正是这些零散的句子，衬托出东方思维的故事制造尚有待时日。

　　周星驰显然更聪明，他把故事夹在无厘头、真刀真枪的武打，以及尽量天马行空的特技中，观众在狂笑与酣畅淋漓的视觉享受的透不过气中便看完了。难怪，《功夫》在极短的时间内便直指2亿票房，创下中国电影合拍片的最佳纪录。周星驰更在谋划续集。

　　好莱坞全球化背景下的民族风格

　　在《卧虎藏龙》之后，同样走视觉武侠路线的《英雄》与《十面埋伏》接连失意奥斯卡，一个不可否认的信号是：好莱坞似乎已经厌倦了这种题材。

　　《卫报》在报道《十面埋伏》时使用了“与《卧虎藏龙》齐名”的评语；对于《功夫》，美国影评人说“前半部像李小龙，后半部像黑客帝国”，已略带讽刺之音。因为这些“中国功夫”＋“吊威也”＋“数码特技”所出来的效果——他们早已不陌生，甚至已经有点视觉重叠。

　　中国电影要迎合奥斯卡还是要迎合本土观众的审美态度？是谋求海外市场还是扎根本土市场？真的是“越民俗，越世界”还是向好莱坞制作方式看齐？这样的争议在文化界和电影业界都越发激烈。

　　“好莱坞在把美国变成世界的同时，也把世界变成了美国。”文化学者尹鸿指出，好莱坞正有把中国市场开发为“第二个欧洲”的司马昭之心，它可以“为美国带来丰厚的经济效益，而且还可以通过那些被注入了复杂的社会、心理欲望的男女明星，那些经过精心包装的英雄故事和爱情传奇来编织一个个魅力无穷的美国寓言，从而不仅从经济上而且从文化上征服这一曾经具有世界上最悠久和辉煌文明的东方民族。”

　　即便那些学者如何地提醒国人警惕“好莱坞主义”(一个名叫“蓝爱国”的学者甚至出版了以此为题的书)，中国电影的命运仍然掌握在中国观众的手中，而他们无一例外地有着一个共同的心态：像看国产“大片”一样期待他们，这个前提是他们能挑战奥斯卡。正因如此，他们把进电影院观看作为他们的集体行为，而不是集体地去街头购买盗版碟。

　　由于盗版市场在中国的特殊现状，国产电影人的境况显然更为险恶。而从另一角度看来，也许好莱坞的烂大片远比中国为多，相比之下，中国的电影人遭遇的几乎是来自全国的、“十面埋伏”式的炮轰、指责、挑骨头。大导演张艺谋被文化界人士指为“文化恋尸癖”，被媒体直书“张艺谋的文化霸权”——当然也有人喊出《保卫张艺谋》的口号，但这股文化批斗风之盛为近年罕见，而原来，这些指责只会发生在文学界。

　　当然，最惹这种麻烦的，导演中莫过于冯小刚，他的《大腕》被认为伤风败俗，《手机》被认为应该列入“三级片类别”，《天下无贼》则被直指有引导小偷生成的教唆之嫌。此时，周详的策划、公关企划显得尤为重要。而在这方面，无论是中国内地电影还是香港电影，在电影推广上，无一例外地把自己的名声全部交予了那些并不可靠的娱乐记者或者是个性怪异的影评人。

　　整体化电影营销与好莱坞那种的商业-传播体系，也许才是中国电影最渴望的。他们能如此奢望吗？就像《超人总动员》那样：在上映前，电视、网络、杂志(包括娱乐、电影杂志与技术杂志)、报纸、地铁、影院、服装和玩具等铺天盖地式的“营销总动员”。

　　当然，无可否认的是，中国式大片正处于一个全面突围中的绝佳时期：好莱坞早已为我们作出估计——中国很有可能成为世界上第二大电影市场，超过欧洲(年票房收入约44亿美元)和日本(约16亿美元)；外资投资的影院正在切入终端市场，并在某一程度上修正中国电影票价过高的畸形市场；而中国内地与香港的CEPA让“港莱坞”的多年经验积累得以提早与内地市场亲密合作。

　　《纽约时报杂志》最近发文慨叹，“为何她不属于好莱坞？”这个“她”说的正是张曼玉，这位动人的东方影后在戛纳封后和接受了巴黎名誉市民的封号后，俨然已经与法国电影挂上关系。东方的电影人和中国电影其实足以自豪。

　　值得一提的是，从“中国”到“东方”，正不约而同地成为下一步谋略：张艺谋拍摄中的新片《千里走单骑》，选用日本影星高仓健，故事在中国与日本取景；周星驰筹划中的《功夫2》则传言选用韩国“野蛮”影星全智贤，更在题材构建中、日、韩功夫大比拼的初步思路。至于陆续有来的《无极》、《岳飞》同样值得我们关注中国电影在运用东方元素中的下一方略。

　　首先树立中国式大片的标版，然后抢占亚洲电影文化高地，这正是中国电影业进入其百年华诞的宏大棋局中的重要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