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 邯
世界遗产日是一个让人心情矛盾的东西——显然提醒人们一些东西的存在和恒久魅力,是值得褒扬的热心举动;可惜人类物权的观念渗透到精神财富的领域,总让人有一些疙疙瘩瘩的感觉。所谓遗产,就有继承权的问题,要是把它当商标抢注,往往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前几日是端午,大家沸沸扬扬说端午的域名被韩国某公司抢先注册,很是不平,某
县特地斥资3万美金买了回来。前一两年干脆就是端午作为哪个国家的文化遗产被申报了,让大家很是不舒服了一顿,好像屈夫子这回才算冤死,几千年丢到江里的粽子都白喂了鱼虾。但这些闲气着实不必多生——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魅力在于在人心和生活中传承不息,绝非谁抢到家中,一个围墙就能判为己有。
眼下正是芒种时节。要是留神电影的人,应当知道最近在威尼斯影展中,有一个韩国影片《芒种》得了大奖。因为有端午节的遗产风波在前,不免让人感慨自家物事无人看重,都叫邻国探本溯源去了。而且更让人感慨的是,在已经成为历史陈迹的昨日,中华的农耕文明竟如此深刻地渗透到其它民族国家的文化当中。在西化的大潮下,回望气息薄弱的自家珍藏,即使本着文明无疆域的开阔胸怀,不免也是有些愧意的。
芒种——听上去就是一个农业的物候名词,有一种喷薄欲出、跃跃欲试的动态。我的一位诗人朋友,固执地说芒种,表征的就是火焰的种子,是一种升腾的欲望。他这样说的时候,让我想起了海子一句最著名的诗:“丰收后荒凉的大地,黑暗从你内部上升。”当然这种诗意的联想并非芒种的原意。所谓芒种,就是《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的——“芒种五月节,谓有芒之种,谷可嫁种矣”,原是写实,并非比喻。二十四节气中许多诗意的名词,比如惊蛰,比如白露,其实都是写实。
眼下南方大雨如注,雨水瓢泼一般,半月不停,正是芒种时节的一个特色。民间说芒种如有雨,必然就是连绵的梅雨季。假如芒种无雨,就是芒种火烧天,预示一年的收成都不好。两害相权取其轻,料来大家还是宁可受些潮湿的罪。
虽说大雨瓢泼,湿气四起,但是我回家过楼前的树林时,总能闻到淡淡的香气从湿润的雨气里透过来,有一天停了半天雨,香气就越发分明了。抬头一看,碧青的树叶中几点洁白如散絮一样的花,心下知道是栀子花开,农历五月,栀子花开得最盛,此时众芳消歇,暑气日盛,有这样的暗香撩动,清人肺腑,也算是一解五月之毒。
据说农历五月,又热又潮湿,蚊虫孳生,容易传染疾病,有“百毒之月”的说法。此时百毒丛生,其中最毒的五种动物是毒蛇、蝎子、蜈蚣、守宫、蛤蟆。因此在芒种前后的端午节这一天,人们要用红纸剪成带有这五种毒物的剪纸贴在门窗上,称“五毒符”,可免除各种毒物的侵害。
自然这都是旧俗,现在水泥丛林中,想找毒蛇、蝎子、蜈蚣来做药引子都不容易了,至于守宫,这东西到底有没有还另说呢。
老五毒虽然没有了,可现代工业文明催生的百毒,也是无孔不入。江西民谚说:“芒种夏至天,走路要人牵;牵的要人拉,拉的要人推。”所以芒种除了提醒农民“芒种忙忙种”,不误农时以外,还是个必须注意防止外感、消乏解困的养生时节。这时最宜香薰药浴,以纾解心身。
香薰药浴,和目前坊间说的SPA水疗十分近似。其实流行与古典,仅在一线之间。我们现在说SPA,是拾人家西方的牙慧。但早在周朝,我国贵族间就开始流行用香汤洗浴洁身。宋明期间,这种香汤浴传入民间,便出现了专供人们洗芳香浴的“香水行”,人们择日选用不同的药浴洁身、防病,沐后神清气爽,襟袖留有余香。这些“香水行”,可不是今日的SPA养生馆么?
古人唤香汤又叫兰汤,不但用来浴己,也用来浴佛。早于芒种一个月的四月八日,有一个浴佛节,据说“以都梁香为青色水,郁金香为赤色水,丘隆香为白色水,附子香为黄色水,安息香为黑色水”。个中讲究,比今天的精油香薰,不遑多让。
至于坊间,都要打着SPA的招牌,不遗余力地挖掘连自己都知之未多的SPA文化,研究水疗的异国风情,却忘却本国的无穷资源,令人不禁要在这暗香浮动的梅雨时节,念叨禅宗的一句诗:抛却自己无尽藏,沿门托钵做弃儿。
而此际正值世界遗产日锣鼓喧天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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