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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不同于一般行政机关的权力，必然要求有不同于一般行政机关的监督
按照约定，2月22日上午，距离八点还差几分钟，记者来到了公安部门口。一位年轻的武警战士将记者领到了公安部大院后边不起眼的一栋小楼。
经常采访一些领导，记者习惯于早来，然后等候。祝春林的秘书已经等候在楼道里
。他伸出手与记者握手，笑着说：“领导已经到办公室一些时间了。”
祝正端坐在他的办公桌前。见到记者进来，提起水壶倒水，神态自然随和。
他接受采访的风格很独特，先要把所有的问题听一遍。由于事先没有给他传真采访提纲，记者生怕他嫌问题太多。但他始终静静听着，直到最后一个。然后笑着说：“你的问题很多，只怕会让你失望。”
他开始谈他关于督察制度的想法。语速很慢，一边思索一边说，思维十分缜密。表达完自己的观点后，他开始逐个回答问题。记者一直担心自己的问题问不完，但一直到最后一个问题，他始终耐心回答。
对于一些敏感的问题，他笑着说：“这个最好不要再炒作了。”然后依然耐心解答。
不受监督的权力必然产生腐败
《瞭望东方周刊》：相对于公安其他部门来说，警务督察的报道很少，给人一种颇为神秘的印象。过去几年督察工作为什么宣传这么少？
祝春林：我任公安部督察长以来，还是第一次接受媒体的采访。这些年督察宣传力度确实不够，要加强。这有两方面原因：一是我们宣传意识不够强；二是新闻界的朋友可能对这个新事物还缺乏一点敏感。当然，主要还是我们自身的原因。
督察工作需要广大群众与民警的支持和参与，越透明效果会越好。
《瞭望东方周刊》：你们在最近的新闻发布会上说，目前全国督察警力有近9000人，与其他警力之比不足1：100。督察是不是也同样存在警力短缺的问题？会不会继续增加督察警力？
祝春林：督察队伍要精干。这方面我认为质量比数量更重要，当然要在保证一定数量的前提下。
除了督察，公安内部还有纪检、监察、审计和政工、法制等部门也承担相应的监督任务。各警种和业务部门也担负着层级监督的责任。
《瞭望东方周刊》：公安内部已经有纪检、监察、审计等监督部门，为什么还要设立督察机构？有哪些必要性？
祝春林：警务督察制度是公安机关独有的监督制度，是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在贯彻实施依法治国方略、推进政治文明建设的进程中，党中央、国务院对公安队伍监督管理制度建设的重大改革之举。它的建立，使我国公安内部监督与公安机关所拥有的执法权力更相适应。
公安机关不同于一般行政机关，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就是既拥有刑事司法权又拥有行政执法权，而且权力的行使比较分散，如果缺乏及时、有效的监督，便容易被滥用、导致腐败。因此，拥有不同于一般行政机关的权力，必然要求有不同于一般行政机关的监督。
不受监督的权力必然导致腐败，这是永恒的定律。纪检、监察、审计等部门是所有行政机关都有的，但是公安机关更需要有与其行使的不同于一般行政机关的执法权力相适应的不同于一般行政机关的监督，否则必然出问题，尤其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更是如此。
河南两公安局长在暗访中丢官
《瞭望东方周刊》：督察有什么独特的优势？
祝春林：督察有许多职能优势。警务督察制度是适应加强对公安执法权力运行监督的需要，应运而生，它侧重于对公安机关及其人民警察依法履行职责、行使职权和遵守纪律的情况进行现场监督，特别是对执法执勤活动的过程和现场进行监督，延伸了监督触角，增强了监督的时效性、针对性和权威性。它的职能优势是显而易见的，也是不可取代的。
其中最明显的一个就是现场督察。督察实践表明，在保障重大警务部署的落实，强化执法过程的监督，查纠正在发生的民警违法违纪行为，加强内务管理、推进队伍正规化建设，以及维护民警执法权益等方面，督察都能做到及时深入现场明察暗访，同步跟进检查监督，较之其他形式的内部监督具有明显的职能优势。可以说，警务督察制度的建立创新了监督方式，拓展了监督领域，加大了监督力度，增强了监督时效，它寓监督管理于执法过程中，开辟了一条抓业务、抓队伍、抓监督三者有机结合、同步运行的新途径。
督察民警可以深入公安执法执勤现场进行明察暗访，可以同步跟进执法过程，可以现场处置民警正在发生的违法违纪行为，并有权将违法违纪民警带离现场，有权决定对其停止执行职务或禁闭并经行政首长批准后执行。
督察在抓工作落实上，也更能发挥独特的作用。抓落实是督察的第一要务，是天职。警令一出，督察立即深入基层，同步监督。江苏一个市公安局局长说，督察“是我眼睛、耳朵、手、腿的延伸，使我具有顺风耳、千里眼和三头六臂”。
督察相对更少机关化。各级公安机关的督察队，能够机动灵活地开展多种形式的现场督察。督察的功能也类似警方处理社会问题的110，接到举报及时出现在现场。
《瞭望东方周刊》：在具体的公安执法活动中，督察部门是怎样介入的？能不能举一个例子？有社会影响的重大案件中是否都有督察的参与？
祝春林：去年，河南省公安厅在全省部署打黑除恶、追逃两次集中统一行动，省厅督察队发现有两个分县局主要领导严重不负责任，按兵不动，贻误战机。副省长、公安厅厅长秦玉海提出严厉批评，并督促当地党委、政府严肃追究责任。当即这两个分县局的局长、政委被就地免职，这在全省公安机关乃至社会上引起了强烈震动，有力地推动了工作的落实。
《瞭望东方周刊》：我听说按照群众举报线索暗访也是督察常用的工作方式？
祝春林：督察很重要的一个功能就是通过明察暗访发现问题，揭露矛盾，并督促解决。我们常用的一个工作方式就是不暴露身份到群众举报地去“蹲点调研”。比如接到举报说某个地方社会治安长期不好，有黑恶势力存在，督察部门就派员深入该地蹲上一段时间，摸清实情，写出专报。再根据领导批示，督促当地公安机关集中整治。
既要不怕得罪人又要爱护人
《瞭望东方周刊》：督察制度建立已经九年了。你个人有什么样的感受？
祝春林：我们用前五年时间结束了初创，再用五年时间规范和深化督察工作，完善健全警务督察制度。可以预期，到明年国务院颁布的《公安机关督察条例》施行10周年的时候，警务督察制度可以说基本成熟，会呈现出一个更加崭新的局面。
《瞭望东方周刊》：你觉得这九年来，警务督察制度从无到有，发展良好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祝春林：有两个根本因素在起作用。首先是党的十六大以来，公安部党委高举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伟大旗帜，树立落实科学发展观，按照胡锦涛总书记“在全部公安工作中，队伍建设是根本，也是保证”的重要批示精神，全面深入地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关于加强和改进公安工作的决定》和第二十次公安会议精神，先后开展了大讨论、组织了大练兵、实行了开门大接访，更新了执法观念，端正了执法思想，确立了执法为民思想在公安工作和队伍建设中的指导地位。在这个背景下，全警的工作标准也得到大大提高，这为督察工作创造了良好的环境，注入了强大的动力。
其次，公安部党委历来重视公安内部监督工作，特别是周永康同志到任后非常注重形成决策、执行、监督、落实相协调的工作格局。他指出公安机关没有不受监督的权力，没有不受监督的民警，公安民警的权力行使到哪里，监督的触角就要延伸到哪里，强调了监督工作特殊的极端重要性、紧迫性，要求把解决伤害群众感情、漠视群众疾苦、损害群众利益的问题作为监督工作的重点。这进一步明确了督察工作的方向和指导思想。
《瞭望东方周刊》：督察天生就是为了监督警察。我觉得督察似乎容易与警察形成对立情绪。 你怎么给督察定位?
祝春林：督察是管警察的警察，但同时也是保护警察的警察，服务警察的警察。“管警察”，是替党和人民、替公安机关党委和行政首长来管，以更好地实现“人民公安为人民”；“服务警察”，也是为了公安机关更好地担负起巩固共产党执政地位、维护国家长治久安、保障人民安居乐业重大政治和社会责任来服务警队，二者是内在统一的。督察和警察的关系，不仅是同志、战友，还是手足兄弟。
作为管警察的警察，我们要求督察 “严到位” ，做到执法执纪有锋芒；同时作为保护警察的警察，我们要求“爱到位” ，做到维权服务献爱心。在工作中，既要坚持原则，敢碰硬，不怕得罪人，又要关爱自己的战友。
《瞭望东方周刊》：怎么去爱？
祝春林：比如每到重大节假日，公安部警务督察局都要组织人员到各地明察暗访民警执行“五条禁令”情况。“五条禁令”中明确规定，警察酒后驾车一律辞退，造成严重后果的予以开除，非常严厉的。为了保护民警，我们要求到现场督察的队员在发现酒后驾车时，尽可能地在车辆起步之前就予以制止，这样也就是给一个处分，而不会脱警服，丢掉饭碗。既坚持了原则，又挽救了民警。
浙江舟山有个派出所的片警王某，一位一贯表现良好的警察，与辖区群众感情很深。有一天夜间他接到110指挥中心指令，让他出现场处置一个老板殴打民工的警情，他及时赶到了现场。但由于案发在里屋，他没有发现情况就回去了。此前他已经在这一天内八次出警，还从山上背下一名求救的女青年。
过一会，110指挥中心再次指令他去处置这个警情。他又一次赶去，但还是没有发现。由于没能及时制止，民工最后被殴打致死。王某因为玩忽职守罪被追究刑事责任，也失去了警察的工作。祸不单行，他的独子患病离开了人世，后来他不愿拖累妻子，逼迫妻子与他离了婚。他经受不住打击吃安眠药自杀，但被抢救了过来。
辖区老百姓知道后集体写信为其呼吁。周永康同志得知后十分关注，批示给我们要求依法妥善处理。警务督察局及时派员前往会同浙江省公安厅开展调查，一方面，教育王某服从判决，做好工作，并要求公安机关举一反三，吸取教训，严格执法，提高现场处置水平；另一方面，又与当地政府有关部门沟通，为王某在刑满后安排一份工作，还做工作使他与妻子复了婚，并为他们操持了婚礼。王某与妻子深为感动，他们重新鼓起了生活的勇气。
不要以管人者自居
《瞭望东方周刊》：这些年督察中发现的问题主要集中在哪些方面？
祝春林：有多发易发的问题，比如特权思想和侥幸心理支配下的违反“五条禁令”，以及对待群众冷硬横推、乱扣滥罚等。少数民警权力寻租搞腐败，执法不作为、乱作为等问题也时有发生。
《瞭望东方周刊》：大家都知道，任何内部监督都存在很大困难，监督效果也令人担忧。
祝春林：这从两方面来解决。首先督察就是干这个的，就要敢于碰硬；第二要更多创造一些异地督察、交叉督察、上对下督察的机会，能有效避免阻力。
《瞭望东方周刊》：监督别人是需要实权的。督察有什么样的权力可以让人望而生畏？
祝春林：一是国务院颁布的《公安机关督察条例》赋予督察法定的职权，督察本身有现场处置权，责令执行权，对违法违纪民警带离现场权，经行政首长批准后可以撤销或者变更下级公安机关错误的决定、命令，对严重违法违纪民警可以停止执行职务或禁闭，权力不小了。
第二，督察可以把发现的问题报告行政首长，使督察的成果化作行政首长的明确警令，实现督察价值的最大化。
《瞭望东方周刊》：那是不是每一次督察都要汇报到一把手那里？
祝春林：《公安机关督察条例》明确规定：督察机构向行政首长负责。所以，重大事情都要汇报。我们要求督察部门每周将综合督察情况向行政首长和局领导报告、每月向公安机关所辖警种、部门通报的制度，重大事项随时报告行政首长。
《瞭望东方周刊》：你自己身兼纪委书记和督察长这两个职务。在公安系统内部，纪检和督察两种监督机构各有什么样的特点？他们的工作有什么异同和联系？你怎么协调所领导的这两个机构的工作？
祝春林：纪委书记担任督察长更有利于形成监督合力，更有利于统筹安排，发挥各自职能优势，实现优势互补。各监督部门领导还可以交叉任职。
《瞭望东方周刊》：纪委书记和督察长这两种角色，你哪一种扮演多一些？哪一种在你心里分量更重一些？
祝春林：人之常情，年幼的总是受关爱。督察制度是新事物，我当然给予了更多的关心。
《瞭望东方周刊》：督察制度今后的改革设想和变化预期是什么？
祝春林：应该在继续强化执法监督、保障执法为民，紧扣重大警务部署抓落实以及维护民警执法权益等方面有所作为，前景是很广阔的。
《瞭望东方周刊》：3月1日就要实行的《治安管理处罚法》中专门设一章对公安执法行为作出规范，列明11项执法过程中可能发生的违纪行为，这些是否也属于督察的监督内容？
祝春林：当然了。为了搞好监督，督察队伍建设中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就是要求全体督察民警首先必须学法懂法。
《瞭望东方周刊》：做督察时间长了也容易产生特权思想。
祝春林：不能有特权思想，不要以管人者自居，更不能以督察的特权思想去反对民警的特权思想。
坚决制止伤天害理的事情发生
《瞭望东方周刊》：佘祥林案、以及河北聂树斌案、云南警察杜培武案，几乎所有的冤假错案背后都有刑讯逼供的影子。作为公安部纪委书记、督察长，你怎样看待这些冤案？怎样才能保证这些冤案不再发生？督察制度在这方面会不会有所作为？
祝春林：公安机关有很多教训汲取，也采取了十分严厉的措施。周部长多次指示，人命关天，生命无价，公安机关要切实尊重和保障人权，实现社会公平和正义，必须坚决制止伤天害理的事情发生。
公安部针对刑讯逼供、滥用枪支警械、滥用强制措施进行的专项治理已开展九年了。目前刑讯逼供的情况已经大幅下降。我们有个严格的规定，一个省一年内如果出现两起刑讯逼供并造成严重后果的案件，该省的公安厅长就要到公安部向部党委检讨。这些年已经有20多人次检讨了。
各级公安机关通过大讨论，从许多恶性事件，包括孙志刚事件中吸取教训，尊重和保障人权意识已经大大加强。
公安部通报的警务督察工作相关情况
2月14日，公安部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了自1997年国务院发布施行《公安机关督察条例》以来公安机关警务督察工作的相关情况。近九年来，共有10034名民警因违纪受到停止执行职务的处理，5856名民警因违纪被采取禁闭措施，全国各级公安机关警务督察部门共开展现场督察活动360万次。同时，公安机关督察部门平均每年向纪检监察部门或司法部门移送案件达到二三百起。
目前，全国公安机关共建立警务督察机构2808个，有专职督察民警近9000名。
（编辑：谭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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