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旗营教师住宅小区：清华北大教授的烦恼地

　　本报记者 崔克亮

　　蓝旗营教师住宅小区是位于北京大学东门外、清华大学西南角，南临成府路的一个新建小区。该小区是国家为改善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两校教师居住条件而建的。蓝旗营小区始建于1997年10月，于2000年底竣工，小区共有12座楼房，建筑面积达15.29万平方米。小区住户1263户，基本上是两校的教师，包括许多院士级的著名学者及两校的行政领导。其中， 两院院士82人，教授947人，副教授227人。

　　一面是受国家领导人垂注的“德政工程”，一面又是全国最知名的两所高校的名教授，在常人的眼中，蓝旗营小区中的生活该是风光无限了。但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这体面与风光的背后，却隐藏着这些国之栋梁急于向外人一吐为快的满腹苦衷。

　　今年4月底，一封题为“谁来过问蓝旗营小区”的呼吁书辗转至中国经济时报记者手中，反映困扰蓝旗营广大住户的种种问题。在呼吁书上签名的都是北大名教授，有全国政协委员裘锡圭教授，中文系原主任严家炎，考古系原主任严文明，北京市前人大代表、电子学系原主任王楚，国政系原主任赵宝煦，西语系教授张玉书、孙凤城，英语系教授王式仁，著名作家曹文轩，比较文化研究所所长严绍 ，中文系教授蒋绍愚、陆俭明、马振方、张鸣、陈熙中、李零等。随后，记者走访了一些住户和拆迁户，与部分教授进行了座谈。带着业主们的问题，记者陆续采访了兼校方与开发商于一体的北京燕荆蓝旗科贸有限责任公司(原两校蓝旗营教师住宅建设办公室)总经理曹联泽(北大方)、副总经理王元工(清华方)、蓝旗营物业管理处主任田京伟、蓝旗营居委会主任张文惠等人。

　　产权归属不明 住户无可奈何

　　据《北京大学、清华大学蓝旗营教师住宅集资建房购房协议书》说明，这个小区是由“国家、学校和个人三方面分担筹资集资建设的两校教师住宅”，即所谓“集资建房”，住户“将比照安居工程办理产权证”。住户的权益是“产权归个人所有，享有占有权、使用权、受益权、处分权，可依法继承和抵押。购房五年后，可以按届时政府规定的政策依法出租、出售，两校有优先购置权或承租权”，但已过去四年了，住户却根本没有产权证，只有临时住房证。

　　这个小区的性质更是说不清也道不明：说它是福利分房吧，却把住户的工龄补助等一切福利待遇一笔勾销，根本没有任何福利；说它是商品房吧，它也根本不是。凡入住者，都把原来的住房上交单位，他们得到的是既无产权也不得上市的住房。产权证什么时候发，一直没有下文。即使某一天，住户有了产权证，据说也只有三分之一的产权，要卖只能卖给原单位，等于原价退房，其实还是单位的房。很多教师说，凡是放弃蓝旗营而另外购房者现在都有两处完整的产权，而入住蓝旗营者则只有零产权。

　　北京燕荆蓝旗科贸有限责任公司曹联泽总经理和王元工副总经理称，产权证具体由北大资产管理部和清华房地产管理处负责办理，建设办将积极配合。目前，两校房管部门正在做这件事。

　　7月6日，记者在蓝旗营小区见到了张贴于各楼门口、落款为“蓝旗营小区业主委员会办公室”的《通告》。该《通告》称：“完成蓝旗营小区建设项目的全面审计工作是办理房产证的前提条件，两校于2003年10月已委托两校审计部门之外的具有资质的第三方审计财务事物所对蓝旗营小区建设情况进行全面审计，其中的主体工程审计工作将争取在今年年内结束。根据政府规定的办理产权证的要求，待审计工作结束后，两校房管部门将正式开展办理房产证的实质性工作，首先要到北京市和海淀区国土局办理好两校分割的大土地证和大房产证……两校取得合法的大产权证后，才能依法办理各位业主的房产证……这一工作程序是个系统工程，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完成。”

　　《通告》称：“蓝旗营住房仍属于福利性分房。小区业主房产证的性质，在1998年各位业主与两校签订的集资建房购房协议书的第五条已规定：蓝旗营教师住宅将比照安居工程办理产权证……集资购房实付房价高于1997年房改成本价计算的应付房价款部分，在权属证件附记中注明。其权益为产权归个人所有，享有占有权、使用权、受益权、处分权，可依法继承和抵押……”

　　《通告》接着称：“北大副校长鞠传进表示：如何将过去的三方集资建房模式与国家最新的房改政策和相关法规接轨，还需要做认真细致的工作，此项工作将要由两校统一请示教育部和北京市政府，才能作出决定。学校在办证过程中，将严格遵照两条原则：一是合情、合理、合法；二是公平、公开、公正，决不留后遗症。”

　　此《通告》特别注明，“以上内容已经学校有关领导审阅”，故可将其视作校方的正式答复。

　　设计施工有瑕疵 臭气扑鼻难安居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住户们反映最强烈的莫过于室内臭气污染严重的问题。据严家炎等老师介绍，整个工程存在严重的设计错误和施工质量问题。最明显的是，整个小区的下水道都没有回水弯管，以至各家洗手间排水道冒出的臭气熏天，没有一户可以幸免。这种危害是永久性的。为了不在臭气中生活，大家只好用水袋、沙袋等各种办法把下水道堵起来(物业曾一度向大家推销韩国地漏，但无济于事)。11号楼1201室、301室、1701室曾请具有国家认定资格的北京核科联环境科技开发中心派人来检测，发现下水道的臭气不仅严重污染环境，危害人体健康(其中氨气超标2-4倍，还有硫化物、氰化物等有毒气体，可导致血癌一类疾病)，而且甲烷、乙烷的浓度也很高，有引发沼气爆炸的危险。为疏散臭气，不少家庭竟不得不在寒冷的冬天也大开着窗户。记者在位于蓝旗营小区11号楼1201室的严家炎教授家看到，为防混合了大量氨气的臭气，卫生间的下水道已被严严封死，给正常排水带来极大不便。记者目击的李零教授家的情况也是如此。

　　严家炎、李零等老师介绍，小区内很多管道是残次品，如在6号楼发现洗手间马桶互相串户；11号楼的9、10两层水管漏水，后发现原来用的是废水管；11号楼1201室热水管漏水，有黄豆大的砂眼。据物业方面的人说，生产这种管子的厂家已经倒闭，找不到了。入住期间，很多家(如6号楼、8号楼和11号楼的住户)都发生过水管爆裂、暖气管爆裂、装修泡汤、水淹七军(水一直从电梯往下灌)的事。直到现在，还经常停水修管道，每天早上都水压异常，一打开就是黄水汤。顶层则普遍漏水(如6号楼的4家就都漏水)，有的水流到灯泡上，有的水流到电门上，一开灯就跳闸(如5号楼的2001室)。还有一些问题简直就像是有人在搞恶作剧。如6号楼2004室在水泥之中被扔进大棍子，2001室在吊顶里面被塞入臭球鞋。

　　对臭气污染问题，同为蓝旗营住户的曹联泽总经理和燕荆公司行政综合部副部长于在斌都坦然承认。曹联泽称：“我也是受害者，我家的情况更严重。”曹认为，这是建筑设计上的缺陷所致，作为工程管理方的原建设办也无能为力。王元工副总经理在承认存在臭气污染这个事实的同时则认为，这属于建设施工的问题，是当时的施工标准有问题，从设计上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他说，这好像是高层建筑的一个通病，不是所有的建筑都能够避免这个问题。而据记者了解，蓝旗营工程的设计单位正是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

　　燕荆公司工程部副部长杨福元透露：“我们没有按进度及时给施工单位工程款，至今还欠施工单位工程款4000多万元。这恐怕也是工程质量不尽如人意的原因之一。”

　　售后维修无人管 东请西求脸难看

　　据老师们反映，蓝旗营小区的售后维修处于几乎无人管的状态。但按照上述建房购房协议书第四款第三条的规定，小区物业和校建设办是责无旁贷的。住户们的房子出了问题，一般只能到物业填单，然后由建设办统一派人修。但实际上，它们总是相互推诿。这种情况从一开始就存在，令老师们吃尽苦头。如住6号楼2001室的李零老师，尚未入住，就发现屋顶漏雨。李老师找物业，物业说，他们没有权力，只管填单，递话给建设办；找建设办，他们说，这是施工质量问题，现在还在保修期，你去找四建；找四建，他们说，我们和建设办有协议，只管室内，不管屋顶，还得找建设办；再找建设办，他们又说，这可能是装空调篮的人踩坏的，你得找装空调篮的公司(当时，这个公司还在小区)；再找这个公司，还是不管修。如今，四年过去了，李老师家的墙皮还是水渍斑驳。

　　杨福元对此的答复则是，对于楼层防水等维修问题，施工单位委托燕荆公司负责。在五年维修期内出现上述问题，只要住户反映并找物业填单，工程部都会及时处理。

　　上述那份《通告》也称：“关于蓝旗营小区延伸建设和服务费用不足的问题，两校领导已于2002年共同决定：由燕荆蓝旗科贸有限公司每年从小区配套商业用房的收益中提供不少于100万元经费支持蓝旗营小区物业延伸建设和管理工作。副校长鞠传进表示，燕荆蓝旗科贸公司应严格执行学校决定，应给蓝旗营小区建立单独的账户，专款专用。由蓝旗营小区业主委员会全权管理和决定使用。”

　　建设过程疑点重重 校方人士欲说还休

　　据了解，蓝旗营小区的建设资金包括三个来源：国家拨款占三分之一，学校拨款占三分之一，个人集资占三分之一，连后来追加的共达8亿多元。建设单位是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具体负责的机构是“北京大学、清华大学蓝旗营教师住宅建设办公室”，设计单位是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施工单位是中国建筑一局集团第四建筑公司、北京城建第四建设工程有限责任公司和北京市第六住宅建筑工程公司。

　　“吃瓦片”是当今中国社会首当其冲的腐败现象，高校产业化暴露出来的问题也很多。基于对自身权益的维护，更是出于欲净化校园空气的知识分子情怀，教师们从亲历的遭遇和眼见的现象出发，以治学的态度进行了一番调查，在上述的“呼吁书”中就蓝旗营小区建设的全过程发出了阵阵疑问：

　　“国家建设部早有规定，国营企事业单位涉及资金数百万元以上的项目，应公开招标。蓝旗营工程投资数额如此巨大，竟然从未公开招标。该工程资金怎样周转，怎样开支，一直是个谜。据北大原副校长马树孚当年公开宣布，这个小区光是用于拆迁就达3.6亿元，即占当时建设资金预算的60％。按拆迁总户数(约六七百户)计算，平均每户所得高达50多万元。负责该项拆迁的是北大方正房地产公司(据说该公司是专为蓝旗营小区而成立的)。但实际上，整个工程八字还没一撇，拆迁的事就闹得沸沸扬扬，拆迁区内标语、大字报贴了一堆，说是中国高等学府‘雇佣打手，暴力拆迁’。究竟是拆迁户贪得无厌，拿了50多万元还要闹？还是其中另有原因？人们心存疑惑。

　　“第二，整个工程从1997年10月到2000年10月，拖了整整三年，其中有半年时间，整个小区完全停工，毛坯房干戳在地上。有人说，这是因为拖欠工程款的结果。钱到哪里去了？据说巨额资金是被挪用到了外地的某公司。

　　“第三，蓝旗营小区刚一动工兴建，就规定每个单元的厨房和两个卫生间必须统一装修，并且当即收取了费用。装修共分五档，除一档不另收费外，其余四档各收几千元至一万几千元不等的费用(与一档的差价)。后来由于部件不合用，又允许各户自己装修，但绝大部分均已贴完墙地砖、做了吊顶，无法全退。两校建设办公室就利用这一点，将卫生间的墙、地砖与吊顶的价格提高三倍以上(因为厨房与卫生间用的同样墙地砖与吊顶，而厨房无其他装修，价格无虚假，不足卫生间单价的三分之一)，而将其它退给各户的多种设备(如面盆、浴缸、龙头、便器等项)的价格大大压缩，每个小卫生间少退一千多元，大卫生间更多。小区有数百个部分退款自己装修的卫生间，共计应退而少退数十万元。这笔账经过多次交涉，建设办谁也无法答复，但至今未退。另外，欠上述退款户卫生间一档基本价也未退还。这些钱究竟哪里去了？我们曾就此事向北大和北京市有关部门和领导写过书面材料，但至今未能解决。

　　“据不完全统计，整个小区仅发生水管暖气管爆裂或漏水事故就达近百起。而据施工方之一的北京城建四公司一位高管透露，这些劣质管道都不是施工单位采购的，而是两校建设办自行采购的。

　　“还有，小区建成后，业主委员会根本不是选举产生，而是不知由何人指定的。蓝旗营的审计结果，至今也不公开。小区的临街店铺怎样出租和管理？蓝旗营建设办每年向小区住户返还的一百万款项究竟是如何支出的？他们又是怎样维护广大住户的合法权益的？”

　　记者曾就这些问题质诸燕荆公司的有关负责人，他们就部分问题给出了一些说法。

　　关于招投标问题，于在斌副部长这样解释：“1996、1997年实行的是议标制，不需要公开招投标，后来才规定要公开招投标的。”为此，记者查阅了相关法规后却发现，国家建设部1992年发布实施的《工程建设施工招标投标管理办法》第一章第二条是这样规定的：“凡政府和公有制企、事业单位投资的新建、改建、扩建和技术改造工程项目的施工，除某些不适宜招标的特殊工程外，均应按本办法实行招标投标。”

　　关于统一装修的问题，曹联泽总经理和于在斌副部长称：这是为方便住户和为其节约费用着想。1998年预付款，装完之后有许多住户不满意，要求退款。两校领导表示，不满意就退。共为1000多户装修不合标准、不达标、有缺陷和瑕疵的住户退款约500万元。

　　关于临街商品房的出租和管理，于在斌称：经营收入主要用于还工程欠款和小区的延伸服务管理。目前经营情况不佳，曾有一家超市的承租人拖欠几千万租金后跑了。

　　关于业主委员会，于在斌称，第一届确实是指定的，从第二届开始就是由业主选举了。

　　至于其他问题，用王元工副总经理的话说，“都可以回答，但是否需要回答，还需请示校领导”。王并表示愿做书面回答。但时间已过去了近一个月，经记者多次催问，燕荆公司却迟迟不能答复。

　　多年呼吁无果 寄望审计风暴

　　四年来，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蓝旗营的广大住户而得不到解决。部分老师曾多次向北京大学和北京市纪委反映，仅严家炎老师起草和收集的反映这些问题的材料就有厚厚的一摞，但结果都石沉大海。

　　老师们在“呼吁书”中再次郑重要求：

　　——对蓝旗营小区施工过程中资金运用的情况，应由合格的审计部门会同业主代表进行严格的审计，彻底查清经济上各类疑点和问题，并公布事实真相。

　　——蓝旗营小区的建筑质量问题，应接受有关技术部门的重新审查。为保护居民的健康和安全，对室内排放的有毒有害气体应提出改造措施彻底解决。两校建设部门应当为他们在这方面犯下的不可原谅的错误和因此造成的对广大住户的身心伤害，向住户道歉并给予经济赔偿。凡一切因劣质材料造成的维修问题，费用应由建设办承担。

　　——蓝旗营小区的商业运作背景必须接受法纪部门的检查，所有违法行为必须受到严肃处理。

　　——无需任何理由，无需任何解释，两校有关部门应立即向广大住户发放产权证。

　　今年6月25日，一条可喜的消息被境内许多媒体披露：国家审计署开始审查北大清华等19所高校的财务状况。审计署将对这些高校2003年度的财务收支、教育收费等情况进行全面审计，必要时将追溯到以前年度。审计署副审计长刘家义表示，对于高校的审计调查，侧重审查高校财务管理状况、收费情况、投资情况，并注重揭露重大违法违规问题以及体制不顺、制度不完善的问题。

　　北大、清华的教授们都在企盼着，今年以来其势汹汹的审计风暴能在有助于还他们一块安居的“乐土”的同时，更能还大学校园一方原本就该雅洁清爽的“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