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翁”一族的隐忧 宏观调控与个人债务危机

　　本报记者鲍迪克

　　“铁本”案发、“停贷”传言，提高贷款准备金率……这些最近发生的事件，准确无误地透露出中央给经济适度“降温”的决心，而中国经济大盘运行到2004年初时，多数宏观指标也确实越来越显示出“过热”的迹象。

　　但一个或许并没有被公众和专家太多注意的现象是：最近几年里，在各种宏观金融指标中一直是增长最快的“中长期个人消费贷款”，已先于中央宏观调控的决心和政策而悄然滑落。

　　银根越收越紧

　　国家发改委的一份报告显示，2004年一季度，中国个人中长期消费贷款增加1043亿元，尽管比去年同期963亿元增加了77亿元，但较之2003年第四季度的1200亿元，环比减少了150多亿元。

　　在日常生活和商业活动中同样能感受到这种“紧缩”。

　　上海一位代理广州本田汽车销售的业务员告诉《财经时报》，去年6月以来，他的客户中只有二成左右顺利获得了汽车消费贷款，现在外地人在上海申请汽车贷款必须是企业法人，同时还得提供房产证明。据了解，各地的车贷实际上已基本冻结。

　　同样“蒙难”的还有房贷。

　　一位北京的房地产商坦言，由于在房产过户前，房地产开发商对银行按揭贷款承担担保责任，而越来越多的购房者出现拖欠贷款不还的情况，因此，从去年初开始，开发商代还贷款以至于被迫由公司回购已售房产，在京城房地产市场已不稀奇。

　　业内人士介绍，个人消费贷款目前仍然是国内商业银行不良贷款比率最低的业务，截至去年第三季度，国有商业银行公布的住房和汽车消费贷款的不良贷款比率都在1%以下。但现在银行业内已形成了基本共识，由于拖欠率越来越高，1%的乐观形势不可能再“维持”下去了。自去年第二季度起，国内各商业银行纷纷已开始调整个人消费信贷业务，收缩额度，提高门槛。

　　除了以房贷、车贷为主的这种“个人中长期消费贷款”，个人“短期消费贷款”——信用卡透支，也已被急剧收缩。例如在北京，目前只有工行仍可透支。

　　针对国内商业银行对个人消费纷纷“紧缩银根”的现象，金融专家、中国人民大学金融系主任赵锡军教授向《财经时报》指出：“这些基本属于金融机构的正常商业行为，与国家正在进行的宏观调控并没有直接关系，或者说并非是这次宏观调控的组成部分。”

　　赵锡军为此特别指出，这次宏观调控主要是控制投资过热，至少到目前为止，国家没有任何关于控制消费过热的表示。但“消费贷款被收紧却是一个现实问题，也是消费者和社会都必须面对和关注的现实”。

　　同样需要关注而且与此密切相关的，是日益增加的都市“负翁”队伍和因此引起的个人负债率的问题。

　　负债率越来越高

　　有专家认为，中国“负翁”在“法律”意义上出现，始于1997年国内开始办理个人消费贷款，而作为一个群体出现，则始于1999年取消福利分房后。而今年初相关部门的一份调查显示：有34%接受调查的年轻人已经负债，另外有10%的被调查对象认为自己即将成为“负翁”。

　　“负翁”队伍急剧扩大的另一个例证，是个人消费信贷总额的急剧扩大。来自各商业银行的数据显示，1997年，中国个人住房贷款金额不到200亿元；2003年，这一数字达到了1.5万亿元。不到7年时间，消费信贷几乎翻了80倍，即便是基数较大的近几年，其增长速度也远远超过社会消费和社会总收入增加的速度。

　　进入2003年，个人消费贷款的呆坏账率明显提高，而放贷额的增速则明显降低，并在2004年开始出现局部下降的情况。有专家认为，这是中国开始出现群体性个人“债务危机”的一个迹象和后果。

　　也有分析认为，个人消费贷款收缩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去年9月起中国人民银行把商业银行存款准备金率从6%提高到7%，此举相当于冻结商业银行超过1500亿元的超额准备金，市场贷款规模被迫进行一定程度的收缩，银行因此对个人消费贷款进行结构调整。

　　最近，央行再次把商业银行存款准备金率调高了0.5个百分点，个人消费贷款的增加额有可能进一步萎缩。

　　但对于业已出现的个人“债务危机”的“负翁”一族，宏观调控的相关政策给他们带来更多的或许是忧虑。

　　宏观调控与个人“债务危机”

　　预期利率的上升，被普遍认为是对“负翁”一族的最大利空。

　　据业内人士介绍，由于房贷是目前国内消费贷款的主要部分，而房贷利率随银行商业贷款利率调整。一般来说，无论是升息还是降息，贷款利率的变动幅度均超过存款利率。以目前国内超过1.3万亿元的房贷余额计算，只要贷款利率调高1个百分点，就将使国内居民每年的房贷还息压力增加100亿元以上！

　　在预期还贷支出增加的情况下，“负翁”们的另一隐忧是预期收入的下降。

　　国内某招聘网站不久前发布的最新薪酬调查报告显示：去年下半年，国内被调查行业的平均水平为35333元，比上期下降14.7%。这份调查特别指出，网络公司IT人士的薪酬水平下降幅度最大，而在这些“新兴”产业就职的“新新”人类，无疑是“负翁”比例最高的群体。

　　尽管也有人士对该调查的精确性提出质疑，但从理论上说，因为宏观调控而导致的经济增速降低，必然在微观上表现为企业效益下滑，从而降低从业人员的实际经济收入。

　　记者在采访调查中进一步发现，由于消费贷款在国内问世仅7年，这7年中，银行存贷款利息一直处于单边下降走势，而中国的宏观经济在这7年则刚好是从1997、1998年遭遇东南亚金融危机到2003、2004年出现经济“过热”的单边上升走势，因此，估计多数“负”翁都是在预期收入增加的心态下进行借贷消费的，同时，也基本没有预期利率上升的心理准备。

　　赵锡军教授认为，目前国家宏观调控政策已初见成效，特别是具有“指标”意义的钢铁价格已大幅度下降，全年消费物价水平(CPI)控制在3%以内，宏观经济走入正常轨道的希望很大，因此，他个人估计近期调息的可能不是很大。

　　但赵教授同时也指出，如果某些调控措施不能完全奏效，CPI上升至5%-6%，甚至7%的水平，提高利率就不可避免，这样，上述的还贷压力增大，企业因升息而使财务成本提高，产品消费需求受到抑制而出现效益下降，从而造成员工预期收入下降等后果，都将成为现实的问题。

　　建立个人破产制度

　　有社会学家认为，国内严重的贫富悬殊(有研究显示，目前国内的基尼系数可能超过0.6，属于贫富极度不平均水平)，导致的消费攀比和高消费的“榜样”力量，是导致超前消费并因此引发借贷消费一族“债务”危机的主要原因。

　　赵锡军教授向《财经时报》表示，他个人认为，目前国内存在的过度消费行为，可以从内外两种因素分析。内因主要是消费行为的主体——消费者的消费心理不成熟，一个明显的表现就是刚才提及的这些人普遍缺乏收入预期下降和还贷支出预期上升的心理准备，其中一个原因是借贷消费者自然年龄普遍较低(各种调查均显示，这个群体大多处于24-35岁之间)，另一个原因是这个市场本身的年轻，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熊市”经历。

　　市场年轻的另一个后果是相关消费控制制度的不成熟，特别是信用体系尚未真正建立，这也正是造成过度消费的主要外部因素。

　　赵教授因此认为，避免出现借贷消费者债务危机的根本之道，在于消费者消费心理的成熟和信用制度的建立。同时需要建立的是个人破产制度和社会保障制度，“对个人破产者，这是一种保护制度，同时也是一种鼓励和刺激消费的制度手段”。

　　消费信贷政策以人为本

　　赵锡军同时指出，尽管消费信贷政策是产生“负翁”族和“负翁”债务危机的一个必要条件，但消费信贷政策本身肯定不会被取消，同时，国家也一般不会把控制消费作为一种宏观调控手段。

　　“一方面，经济的发展也有赖消费的拉动，同时也没法真正控制，因为我们现在人均GDP刚达到1000美元的水平，大多数人的消费仍处于‘强迫消费’(即必要消费)阶段，而且1000美元也刚好处于消费转型，即从量变到质变的收入层次上，消费对经济的拉动作用将越来越大，在人均GDP达到4万美元的美国，国内消费对经济的拉动作用已达到70%。”

　　“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我们国家的根本政策就是提高人民的消费水平”，赵锡军最后指出，“这也是‘以人为本’精神的最重要体现。”

　　而在考虑宏观调控政策对广大百姓，包括广大“负翁”族的生活和资产安全的潜在影响时，似乎同样需要体现“以人为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