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三轮 归顺无门？

　　人力三轮车，东洋泊来之物，本是解放前洋租界里特有的一道景儿。百年后，在北京市丰台区大红门服装贸易集散地，现代黄包车又有了新的沃土，百辆云集蔚为壮观，对百姓而言有其便利快捷合理存在的一面，而对于市政交通、市容市貌改善乃至全市整体规划来说，人力三轮特别是黑三轮之乱，都是个亟待解决的棘手问题。

　　对于这管理之责，政府、市场管理者、行业组织，究竟该谁担？谁出手才最有利？ 本刊记者请您看——

　　文并图/本刊记者 陈亚南

　　胡同儿，是老北京城特有的一笔遗产，繁繁点点数千条围绕在紫禁城周边。随之而来的胡同游便成了近些年的一大特色旅游项目，胡同游还成就了一个特殊的行业——人力三轮车。

　　午后的阳光下，悠长的胡同里，坐在车夫脚登的人力三轮车——这种近百年前盛行的交通工具中，听老北京不紧不慢得历数过往的历史与沧桑，充耳不闻现代都市车水马龙的喧嚣，自有一种协调的美感与享受。可在北京市丰台区的大红门地区，这本是北京著名的三大服装集散地之一，市场林立商贾云集，人力三轮车摇身一变，又成了往返于各批发市场之间的最重要最便利的交通工具。人行横道上，市场大门前，几百辆三轮车见缝插针，在行人与机动车之间“行云流水”乱窜着凑热闹，这道景儿可就不那么美了。

　　从今年3月1日起，根据《北京市人民政府关于进一步扩大城市管理综合执法队伍行政处罚权的通知》的决定，原由交通行政管理部门、工商行政管理部门和区、县人力三轮车管理机构行使的对非法“三黑一导”(黑出租车、黑小公共汽车、人力黑三轮车、黑导游)业务行为的行政处罚权，正式转移给了城管部门。何谓黑三轮？据了解，北京市目前登记在册的正规人力三轮车不过700辆，丰台区只占七分之一，那么在大红门地区出没的几百辆之众，80%没有证件执照私自营运，便是城管部门打击的新重点——“黑三轮”了。

　　窥一斑而知全豹。从大红门地区透视整个北京乃至其他城市，正规的人力三轮车只是庞大“黄包车族”的冰山一角，而占绝对数量的黑三轮，无论法律是否认可其存在的合法性，都俨然已成为这个行业中的主力军，这已是不争的事实。那么黑三轮为何数量如此之众，其存在是否就没有一点合理性呢？随着3月1日《通知》对黑三轮执法权的明确，黑三轮又成了“过街老鼠”被“人人喊打”，记者来到大红门地区，对城管部门、市场管理方和三轮车工们进行了实地调查采访。

　　市场乱象：

　　黑三轮，存在即合理？

　　据了解，人力三轮车在北京正式成为一种行业是在九十年代中期以后。政府的初衷本是为了照顾下岗职工和残疾人等确有家庭困难者，规定申请者必须是“无固定职业或者待业”，而倡导的营业方向则是成为民俗旅游工具——胡同游的主力军。由于这毕竟是较落后的一种交通工具，与北京的国际化大都市发展大气候不甚相符，用途又仅限旅游这一个市场，政府便实行700辆的定额限制。

　　但随着经济的发展，人力三轮车却在批发市场，特别是服装和小商品批发市场找到了一片新的发展沃土——成为这类以“轻货载、短途运输”为特色的市场之间最重要的交通工具。

　　记者在大红门地区看到，大红门服装商业街处于南三环与南四环之间，不过2.5公里长却有十几个服装轻纺批发市场散布道路两侧，有资料显示这里的年交易额占北京市同类商品交易额的54.5%，是辐射华北地区乃至全国的重要服装集散地，市场年总成交额约15亿元以上。而这十几个市场上万个摊位的经营者，绝大多数都是外地人，他们一般都在离市场很近的周边村里租房居住。每日上下班时，坐出租车距离太近不划算，公交车又大多不通到村里去，步行遇到风刮日晒也十分遭罪，于是人力三轮车便成了最好的选择——三轮能一直把你从市场门口送到家门口，可以钻小巷绕近路，又很便宜，几公里路不过两三块钱，对于劳累了一天的商户们来说，自是最方便不过。据说大红门地区的第一批三轮车工便是在此做生意的商户们从江浙老家拉来的，虽然当初他们未必会想到，就是这无心之举，成就了一个行业的迅速发展与壮大。

　　上万名的商户只是三轮行业兴起的诱因之一，而助其迅猛发展的另一重要因素，便是前来各个市场打货的商家。由于大红门市场多，每天流动客商都有数万人之众，进货的人往往会在几个市场里比较，这里进一批上衣，再到另一个市场去看裤子，这时三轮便派上了用场——服装比较轻，体积也不算太大，拎在手里麻烦可装在车上却十分方便。从最北边的龙湫市场到最南面的大红门商贸城，连人带货坐三轮不过两块钱，走过去却要花上十几分钟。

　　记者从上午9点起，在京温服装市场门口守候了半个小时，看到约有110人走出市场。其中三分之二是提着大塑料袋，一看便是从市场打了货出来，其中有66人坐着人力三轮车驶走，约占进货者的92%；另有17人空手乘坐三轮，驶向其他市场。

　　由此可见，便宜又快捷所带来的便利正是人力三轮车的最大优势。

　　有需求的地方就会有市场。正是有了这数万之众的商户与进货者，人力三轮车的队伍迅速在大红门这片土地上发展壮大了起来，据说最多的时候有上千辆三轮在这不到三公里长的街上来回穿梭游窜。可见，按照因地制宜的理论，三轮的确是最适合这片市场的交通工具，客观地说，其存在有一定的合理性。

　　但合理并不等于合法。这片市场、这一“歪道”用途却是政府所始料不及的，因此这块相对应的法律法规一直没有出台。

　　而政府几年来几次下大力气要整治黑三轮，其不合法性只是原因之一，另外，三轮车不守交通规则逆行横穿马路驶上台阶，对交通造成严重堵塞乃至成为交通事故的重大隐患，也是政府下决心要下大力气整治黑三轮的另一重要原因。

　　据大红门地区在木樨园环岛值班的交警介绍，每天早上八点以后，从三环到四环这短短的三公里便陷入一个巨大的停车场状态，司机往往到了这里都可以熄了火等待，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动不了地方是常有的事儿。除去道路设计本身存在的缺陷不说，穿梭于马路之间的三轮车也是罪魁祸首。

　　记者在采访中看到，由于各个市场门前三包区域内禁止驶入，三轮车大多就停在机动车的停车场或者路边的辅路上，斜斜的三五扎成一堆，几乎把辅路堵了个严实，自行车都要推着从人行道上走，而三轮一旦来了生意，车夫们为了多拉快跑，过马路几乎没有看红绿灯的，在排队的汽车之间见缝插针，横冲直撞，和汽车走对头也毫不避让，大有一付“你还敢撞我不成？”的态势，对不绝于耳的喇叭声充耳不闻我行我素。就连木樨园公交车站牌下，也有七八辆三轮在待客，使公交车只能绕过站牌或者在马路中间停下。人力车不属于机动车范围，相对应的法律法规不甚完善，交警也不易管理，成了个老大难问题。

　　于是乎，提到市场门口趴活儿的黑三轮，尽管其存在有一定的合理性，也已经形成了气候，可说起对三轮车的管理来，政府部门头疼，市场管理方烦心，商户们也是忧喜参半，黑三轮成了“鸡肋”——管之不得法，弃之又可惜。究竟该由谁来管，怎么个管法，各家自有自家言。

　　各方声音：

　　城管摇头——我是执法部门不是管理部门，可以罚钱无权管理！

　　4月21日，记者来到丰台市城市管理监察大队南苑乡分队，队里只有后勤人员在值班，原来正碰上常务副队长王刚祖带着大多数队员与交通、工商等部门联合行动，抓缴大红门地区的黑三轮。据介绍，自从3月1日起对黑三轮的行政执法权由原来的政出多门统一划转至城管部门后，南苑乡分队便马上成立了专门行动小组，在广泛宣传后几次行动，抓缴了300多辆黑三轮。据王队长说，真正的接触了三轮车夫，才发现黑三轮确是个棘手问题。

　　第一个大问题便是不好查。原来，合法运营的人力三轮车，需要具备三个政府部门的七项证件，可一般的车夫谁会把这些牌照证件都带在身上呢，丢了也是常有的事儿，往往是车被抓了回来很快又被带齐了证件或相关证明的车夫领走，城管部门费力不讨好；再者，在人力三轮车的相关管理办法中，不分情节轻重，只规定了定额罚款金额1000元人民币。可事实上，买一辆新的三轮车不过一两百元，许多黑车被抓了之后便被车夫抛弃了——谁都不是傻子，去交1000元罚款还不如换个新行头。于是，相当多数量的黑三轮被拉回来后便再也无人问津。最让人头疼的是，在对黑三轮的执法权划转之后，原来都有部分管理之责的交通、工商等部门把管理的责任也随着执法权的转移一起抛却，从“谁都能管”变成了“谁都不管”，而城管又只能执法无权管理，1000元的罚款对于黑三轮势头的遏制几乎不起作用。王队长苦不堪言：我们确实下大功夫了，“狠打”也算小有成效，可我们毕竟人手有限，不能天天守在市场门口逮黑三轮，根本是治标不治本。

　　由此可见，尽管执法权明确了，可对于黑三轮的堵截式管理仍是一片混乱。

　　车夫激愤——我们不愿做乌合之众，可谁愿意真管我们？

　　王大爷今年54岁，也是黑三轮车夫一族。一说起对黑三轮的整治，王大爷情绪便激动起来。王大爷本是浙江乐清人，庄稼人干惯了体力活，听在京温市场里做睡衣批发生意的侄子说起人力三轮车这行当，觉得十分合适便来了北京。“一开始我也不想这么没名没份，可是一打听，且不说办执照根本没有名额，就算办，也要到公安、工商等三个部门去领包括行车执照、营业执照在内还有大大小小的七块牌子回来，我一个庄稼人哪里弄得了这个，也根本等不及。所以就自己买个车这么干起来了。”

　　据王大爷说，这一行是有利润，虽然拉一趟钱不多，可客流大，一天下来少则三五十元，生意好的时候能挣两三百块。但是也没少遭白眼，到市场门口被市场管理人员哄赶，在马路上被警察吆喝，一旦被抓住辛苦一个月的钱就泡了汤。“我们也想把车辆和服饰都统一了，像出租车一样成为正规军，好好的做生意，可我们这行车多人员杂，毕竟也是个小行业，谁愿意费这个力气来管我们呢？”

　　王大爷的话道出了众多三轮车夫的心声。记者询问了包括有正规营业资格的几位三轮车夫，他们都盼望有人能出来给他们做个主。“就算让我们每个月多交点份钱我们也愿意，起码不用像现在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办个过户手续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理，到哪个部门去办理。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正规起来？”

　　据了解，相当一部分三轮车工也是由于文化水平低，在其他行业较难立足，便来挣个力气钱，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没有行业内自发的行业组织。但在采访中，不约而同的是，几名车夫都对记者提及出租车行业，对出租车公司与机场、火车站、酒店等协调，在门口专门划出来的停车排队趴活儿区域十分的向往，希望也能有这么一个能替自己出头的公司，有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

　　市场叹气——不是我不愿管，是我没有权

　　归根结底，这十多个批发市场才是人力三轮车滋长的沃土。按理说，三轮车都集结于各大市场门口或之间的广场上，市场的管理人员管起来要比其他人都方便得多。可面对黑三轮之乱，市场管理方也摊摊手，只能无奈的摇头。

　　记者造访了京温和龙湫两大市场的相关负责人，他们都向记者叫苦连天：每个市场都派出四五个保安专门负责管理人力三轮车，往往从早上一直忙到下班，可市场没有执法权，也没有管理权，对三轮车夫怎么也不能做到理直气壮，既不能打不能骂也不能罚，“车夫一句话便能把我们顶回来——你凭什么管我呀？”京温服装市场保卫部经理于刚不无抱怨地说，“不是我们不想管，是我们没权管”。

　　据于经理介绍，人力三轮在大红门地区多起来也就是近三四年的事情。由于京温市场建的比较早，设计之初并未过多考虑停车包括交通的问题，所以京温没有自己的停车场，市场正门前也只有一小片广场，勉强可停放二三十辆车。这样一来，莫说三轮车，就是来拉货的机动车辆的停放都成了问题，往往只能挤靠在路边辅路上和几米宽的人行道上，而三轮车来回游走不固定，车型不一又很难看，市场工作人员更是难以管理，往往把它们哄到一边，“不在眼前碍事便也就算了。”

　　而龙湫更是头疼。“我们市场的正面和两侧有三个广场，还有两个供商户提货用的安全通道，每一处我都要派一个人手盯着，防着三轮车窜到市场里头去，比打仗还累。”

　　而作为大红门地区的顶梁柱之一，年销售额过亿元的大红门服装商贸城原本规划是有停车位的，可后来因为市场生意红火，便把地下的停车场也变成了摊位，把车辆“撵”到了地面上。

　　诸多原因造成了大红门各大服装市场普遍的停车混乱，人力三轮车的横行使机动车行驶困难，最终导致这片地区“声名卓著”的交通堵塞。而从长远的角度考虑，物流不畅最终也不利于大红门服装商贸区的长远发展，甚至会成为相当重要的制约因素。

　　苛刻一点地讲，黑三轮，或者就是这罪魁祸首吧。

　　本刊观点：

　　市场牵头，管理背后藏商机！

　　采访至此，可以断言的是，无论人力三轮车成为市场短途运输的交通工具是多么的“无心插柳”，可这毕竟是一个已然存在的行业，也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行业，讨论其存在的必要性已无现实意义。政府部门，市场管理方，三轮车夫们，道出来的都是一堆苦水。而我们应该去做的是，想一想究竟应该由谁站出来，铁肩担道义，承担这管理之责。

　　记者在采访时看到，就在木樨园环岛的东侧，一个号称“京城首个女性主题的商场”——淑女天地正在火爆招商，而西北角，建筑面积近五十万平米，亚洲最大的批发零售服装商城——百荣世贸商城也将于4月29日正式开业，据说其停车场可容纳三千余辆机动车成为亚洲之最。按照丰台区CBC服装商业核心区的规划，除已有的大红门服装商贸城、新世纪商城、京温服装市场、天雅大厦外，预计今年还将启动的项目有大红门服装城三期工程、鑫福海大厦、木樨园购物广场、福成布艺等。其中，大红门服装商贸城三期将建设地上六层地下三层主要解决物流问题，京温二期也将建立科技含量极高可实现双层停车的大型停车场。

　　采访中几大市场负责人都对记者说，目前大红门市场的激烈竞争已进入白恶化阶段，最早的二十几家老市场已倒去四分之一，新市场还在不断挤入，究竟将来谁存谁亡，拚的是实力。而这“实力”中，物流大概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吧。从新市场规划可见，群雄争霸时代，市场投资方的物流意识已经相当浓厚，黑三轮之乱相形之下虽然显得有些渺小，但谁能保证，将来胜负就不在这一丝“渺小”之差呢？

　　在丰台区城管大队南苑乡分队，王刚祖队长给记者看了一份材料，题目是“南苑乡关于成立客、货运输公司的可行性意见”。在这份意见书中，提倡的组织运作方式是：成立南苑乡客、货运输公司，先行设立三轮车运输业务——说白了便是针对黑三轮之乱的整治——效仿出租行业实行公司制运营，这不正是众多三轮车夫们的愿望么？

　　这份建议里，提出按照有关法律的规定，针对三轮车的运输公司可以由公司统一购买运营车辆，统一车型、颜色、编号，车辆的所有权归公司所有，人员实行合同聘任制，按照企业的管理方式进行严格管理。比如，在正式运营前，对员工进行有关法律、法规的培训，考试持证上岗；聘请公安、工商、交通、城管等部门进行培训和监督，公司成立监督管理机构对营运人员进行动态监督管理，并制定严格的奖惩和处罚制度等。

　　如果这份意见书能够成为现实，无疑是解决了政府头疼已久的老大难问题，也给了人力三轮车行业一个企业化成为正规军的机会，更能为市场带来物流的畅通。从另一方面来说，成立这样的一个公司，可以效仿出租车行业，收取一定的管理费用，从某个角度看，甚至可以垄断这个行业，相信决不会是无利之举。

　　而市场投资方，本就是由市场衍生出来的人力三轮车客货运这一特殊行业，你是否该勇敢地站出来，同样的担起这“出手”之责呢？更何况，还有丰厚的利润在向你招手。

　　如果说这项建议还停留在设想阶段，其真正实施还需假以时日耐心等待的话，还有一个最简单可行的招儿——便是效仿酒店出租车趴活，设门童来规范化疏导。

　　目前，各家市场对三轮都是又怕又爱——确实离不开，但又怕它乱，所以在三包区域内都自扫门前雪，明令严禁驶入，三轮只能在路上乱哄哄，堵了路对谁都没有好处。其实，与其派保卫呆呆的看守轰赶，还不如在市场的门前专门划出一条道儿来，让三轮车一辆辆进来排队等待，左边进右边出，按次序趴活儿。这样一来，进货的商人一出来便能上车，不用拎着大包小包再走路，三轮儿也不会为了争活儿闹意见，对市场来说，不过是变“轰赶”为“疏导”，对交通拥挤也能起到一定的缓解作用。就算是不收取管理费用，这“便利”之后也隐藏着商机。

　　市场，你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