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冒不伪劣的天堂秀水街 售假者与消费者同乐

　　本刊记者吕娟赵晓秋

　　【提要】“秀水街”是北京著名的商业街，在这里，“假冒不伪劣”的产品颇受一些消费者追捧，但“秀水街”消费者并不知道，商贩是不用他们自己卖的东西的，他们用卖假名牌赚来的钱，为自己购买真正的名牌。

　　假冒不伪劣的天堂

　　秀水街市场，位于北京市朝阳区秀水东街，与使馆区毗邻，是改革开放后北京诞生的闻名海内外的商品市场之一，它于1980年自发形成。开始,一些商贩在此经营丝棉制品等，后增加了大量服装商户。1985年8月15日，秀水街正式成立街道。1988年，当时的140多个摊主每户出资进行了一次市场改造。目前，秀水市场共有250多个摊位，其中80%为服装经营户，相关从业人员在千人以上，大部分来自江浙。每个摊位每月缴纳400-500元工商管理费、400-500元的设施费以及税款。因其附近有很多使馆，顾客中外国人占有相当比例，又被誉为“使馆街”。

　　冬日的秀水街，虽然已接近上午10点，空气中仿佛依旧飘荡着浓浓的晨雾。百余米长的巷子两边，摊面虽已摆出，商贩们却三三两两扎成一堆，唠家常、踢毽子、打羽毛球、和市场保安调侃，一个年轻女老板面无表情地捧着化妆镜一根根刷着睫毛……一点悠闲、一点漠然，一副皇帝女儿不愁嫁的气派。

　　来过“秀水”的人都知道，”秀水”并不像它的名字那样清秀似水：狭窄拥挤的胡同，坑洼不平的路面，灌满耳朵的外地口音和外语；真丝肚兜、旗袍前的牌子上写着“100%SILK”；LEE的仔裤、CUCCI、CHANEL的皮包、耐克、锐步的球鞋和阿迪达斯的运动衫无奈地“挤”作一堆，没有“世界名牌”的傲慢，只有跌入凡尘的认命。淌着鼻涕的商贩的孩子和蓝眼睛绿眼睛的小“卷毛头”之间熟稔的追逐嬉戏……这条曾经以中国丝绸闻名的老北京街，在成为一批批“二外”(外地人、外国游客)购物天堂的同时，也正在被北京人一点点遗忘。

　　临近中午，秀水街开始人头攒动。摊主们的表情渐渐活跃，吆喝，叫卖，拿着计算器和老外侃价比划。有人说，“秀水”的“世界名牌”别人可以“克隆”，但“秀水”任何一个商贩的地位都无法被人轻易取代。抱着孩子的大婶刚用英语送走一个“高鼻梁”，转眼就用流利的俄语跟一位“红头发”杀起价来；十来岁的小姑娘不甘到手的顾客跑掉，一耸肩、一摊手、一皱眉，一句字正腔圆的“why not？”让你怀疑自己身处华尔街头。如果某个商贩的手中捧着一本英汉辞典，表明他还是初学者，不过不要轻视连初中文凭都没有的他们。在秀水街，外语是生存的根本。

　　走过一家箱包店，随手举起一只CUCCI的真皮钱夹，一问价钱，280元，当然，“想要可以便宜点”。想到之前朋友关于在秀水街侃价的再三叮嘱，一咬牙，闭上眼睛杀出30元，心想接下来会受到的是老板的奚落还是痛骂呢？睁开眼，老板只是摇摇头，“最低80元”，不禁舒了口气，转身开溜，老板在身后喊道，“50要吗？”“40，考虑一下！”“30，回来吧！”

　　天哪！

　　不知谁在哪一天开了在秀水街卖假名牌的先河。假与真混同，“货真价实”开始受到挑战。总之，来秀水街买东西的与在秀水街卖东西的人早已心照不宣：买货的为“假”而来，卖货的借“假”而盛。秀水街的顾客，没有被假货蒙蔽的愤然，只有满载而归的畅快；秀水街的摊主也省去编造“厂家直销、假一赔十”的谎言，假名牌卖得理直气壮，看货、杀价、成交。“假冒不伪劣”成了秀水街商贩们最响亮的宣传语，甚至，秀水街的假货也分A档B档，比如LV的皮包，100多块能轻易买到B版，但想拿到A版则是一个笑话。

　　来过秀水街的人都知道：在“秀水”，你不必计较谎言，因为这里处处是毫不遮掩的谎言。

　　知假买假，默许还是纵容

　　韦娜从美院毕业已两年，目前在一家广告公司做平面设计，收入不错，但她还是和几年前一样，定期光顾秀水街。学生时代，对时尚、色彩、图案敏感而挑剔的韦娜和她的同学们，一到周末便会不约而同地去秀水街“淘”东西，“‘秀水’假货做得挺体面，经常是刚在时尚杂志看到某种名牌的新款，去‘秀水’便能找到，同学中谁穿了‘秀水’的假名牌大家一眼都能看出，但都不声张，穿的人也不觉尴尬，那时，买‘秀水’的假名牌也是时尚。”

　　“这只路易·威登是刚在‘秀水’买的”，韦娜拎起手中的皮包，“正品要8000多元，我买的B版，150，瞧这做工，还不错吧？说真的，就是我有这个经济实力，也不会去买真货，8000多一个皮包，太夸张了。”

　　韦娜不无担忧地说，“‘秀水’现在远不如以前了，太多路边货，哪一天‘秀水’全卖假冒伪劣了，就真的该关张了。”

　　谈到秀水街该不该关闭，首先站出来反对的，应该是老外。国内游客到秀水街是逛得多买特少，而外国人到秀水街仿佛不花钱似的大批发。商场里几百元一件的NIKE运动衫，在秀水街以同样价钱可买到两三件。外国人当然认自己的牌子，但外国人也照样爱贪小便宜，照样喜欢价廉物美的假名牌，照样害怕大商场里售货员冷若冰霜的脸，照样享受那种侃价后扛着大包NIKE、ADIDAS的痛快淋漓。在来京的外国游客、使馆区的官员和大批的留学生眼中，简陋的露天棚搭起的秀水街已经是北京仅次于长城、故宫的第三景点。

　　据有关资料显示，秀水街每年的营业额可达到上亿元。

　　2001年5月，工商管理部门对秀水街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整改，勒令所有假冒名牌全部退市，结果秀水街短短几天立刻生意惨淡。没多久，假名牌又悄悄回到了摊面，“秀水”很快恢复了熙攘。

　　对于商贩来说，承认“假冒”需要勇气，但能喊出“不伪劣”则需要底气。中国消费者已经被假冒伪劣产品折磨得身心俱疲，但对于所谓的“假冒不伪劣”的情感似乎有点特殊。宽容？默许？抑或欢迎？

　　一位知情人士向《法律与生活》半月刊记者透露，卖假名牌已不是秀水街的专利，在北京市的很多服装商品批发城里，你也可以发现世界各个国家最著名的品牌。北京木樨园龙湫商品批发市场的三楼精品屋内，基本上聚齐了世界各国最著名的服装品牌，与秀水街不同的是，这里的小商贩会遮遮掩掩地告诉你他们卖的是真货，只不过他们进货渠道有些特殊而已等等。但谁也不会相信一套皮尔·卡丹西服要价仅500元而且还可以侃价，一些经不起追问的商贩最终会不耐烦地嚷道：“到这儿买名牌的，不就是冲着假才来的吗？买真的谁到这儿？就是给我真的，我也卖不动呀。”

　　秀水街一位摊主有些忧心忡忡：“是假名牌撑起了‘秀水’，不让卖假名牌了，‘秀水’还是‘秀水’吗？”

　　“有需求才会有市场”，《中国经济大参考》杂志社社长李国平先生说，“假冒商品在当前存在一定的买方市场，就是因为一些制假售假者注意到消费者的消费心态，消费者对于药品、食品等事关人身安全的商品，即使再便宜，也不会购买，除非不知情的被动消费。而对于一些名牌服饰或信息性商品比如盗版光盘等，假货照样能用，即使质量稍差也无大碍，于是就会主动知假买假。因为消费者觉得真货价格太高，不值得买或买不起。”

　　很多“秀水迷”津津乐道：“假冒不伪劣，大家都实惠”。在如此的消费行为中，消费者似乎远离了被害者的角色，与售假者站到了同一个战壕。

　　这种假该不该打

　　在暗访秀水街之后，《法律与生活》半月刊记者来到与“秀水”仅一街之隔的北京贵友商厦。贵友商厦是北京著名的高档百货商场，相对于“秀水”的繁荣，临近春节的“贵友”着实缺少节日的气氛，尤其是二楼三楼的名品店，几乎无人问津。很多品牌的专柜前都标有“节日促销，x折销售”，但记者仔细一看，即便是打折后，很多品牌的价格仍然高出“秀水”的一倍甚至若干倍。一位NIKE的销售代表赵女士向记者表示，相对于其他商场的NIKE品牌的销售量，贵友确实低了不少，这当然有受“秀水”冲击的原因。从运动鞋到运动衫，几乎每个款型都有仿造，NIKE公司对此现象大为光火，但消费者有选择消费的自主权，缺少群众的“打假”呼应，仅凭公司实在是势单力薄。

　　赵女士尤其提到，由于在“秀水”买“名牌”是可以侃价的，所以经常有一些外国顾客到贵友来跟售货员讨价还价，问“这双鞋能不能便宜点呀？”、“那件衣服xx钱买两件行不行呀？”让售货员哭笑不得。“这表明，要么外国人已经对我们正规商场‘世界名牌’的真实性也产生了怀疑，要么就是他们认为，在中国买‘名牌’都是可以讨价还价的。而无论哪一种想法，对我们正规的厂家商家来说，都是很大的打击。”

　　中国商标专利事务所国内商标部副主任孙小青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假冒不伪劣”盗用别人的专利，假冒别人的商标，甚至贴上别人的防伪标识，严重侵犯了他人的知识产权。假冒产品之所以价格低廉，是因为开发风险是真品承担的、资金是真品投入的、巨额广告费用也是人家支付的。制假售假者轻取渔利，坐收不义之财。任其发展，势必造成知识不值钱、专利不值钱、版权不值钱的怪现象，会破坏经济秩序，毁坏民族声誉，阻碍我国与世界的正常经济交流。

　　上海大学知识产权学院院长陶鑫良也认为，如今人们的消费心态是“认牌不认货”，因此，对于市场竞争来说，“品牌就是财富，品牌就是市场”，而单就这一点，假冒比伪劣更具破坏性。后者可能危害到消费者的身体健康，但前者危害的是整个市场经济秩序，甚至对品牌造成毁灭。太阳牌锅巴的销声匿迹、拥有大量用户的北京“中文之星”软件被“假冒不伪劣”抢去95%的市场，正是“假冒不伪劣”生产消费恶性循环的后果。更令人担忧的是，如果一个民族人人都仿冒、人人都盗版，创新精神不受保护、创新成果屡遭剽窃，谁还会致力于创新？民族品牌又如何打造？又何以吸引外资开拓市场？！

　　解决之道：品牌“下放”？

　　很多消费者认为，即便没有假冒产品，他们也不会购买名牌，“贵得离谱！”甚至一些人分析认为：假冒不伪劣的出现，一定程度上也可以对抗名牌的垄断地位，用商品买卖的价值规律迫使名牌把价格降下来，从天价“下放”，从而解除名牌无人问津的尴尬，价廉物美的东西自然会受到消费者的青睐。

　　那么，名牌愿意“屈尊”吗？

　　经营名牌服装服饰专卖店的袁广海先生说，品牌产品之所以卖得那么贵，是因为研制成本高，另外，其市场推广、销售网络等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特别是其研发投入值很高，设计和科技含量更是其中的大头。而一些假冒名牌的商品只有华丽的外表，但没有科技内核。消费者往往看到的是物品的外在价值，而忽略了产品所蕴涵的巨大知识价值。

　　曾经在湖南长沙经营世界名牌体育用品的文齐先生对记者说，现在市场上200元以下的耐克运动鞋绝对是假冒的。若是正品的话，耐克公司就是一点利润也不赚都不可能有这个价钱。

　　贵友商厦NIKE专卖销售代表赵女士向记者透露，由于紧邻“秀水”，很多“秀水”的商贩是他们这里的常客，“秀水”的商贩是不穿他们自己卖的东西的，他们用卖“假名牌”赚来的钱为自己购买真正的名牌。“如果假冒产品真的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不伪劣’的话，他们何苦花高价钱来买真货呢？”赵女士提出自己的质疑。“假NIKE能把产品的外观仿冒得难辨真假，但是真NIKE鞋的气垫设置、减压和防震功能是无法仿冒的，因为那是高科技投入的结晶，而这才是品牌的真正价值所在。”

　　品牌是为消费者打造的，而品牌似乎离消费者越来越远。

　　知名打假人士王海谈到假冒不伪劣现象产生的原因时说：假冒产品也分层次，假冒行为也存在竞争，而质优价廉的假冒不伪劣就是假冒领域“竞争”的结果。于是一种观点提出，对“假冒不伪劣”现象，应予以温和的疏导，不妨仿效北欧一些国家的新做法：一旦查到假冒不伪劣的冒牌货，司法部门不再没收销毁，以免造成浪费和污染，让其照卖不误，之后要其向被侵权的知识产权人付费即可。据悉，美国对集成电路芯片，发现盗版产品后，照常使用和经销，并向权利人补交合理费用。

　　而深受假冒之害的知名品牌公司则对此大为反对。他们认为，假冒不伪劣比假冒伪劣对品牌的危害更大，尤其是打击前者缺乏群众支持，因此，依靠政府采取的打假力度亦应更大，用刑事打击最具威慑力。目前国内在打假上主要依靠的仅是行政执法部门的力量，但由于行政执法缺乏强制处分手段，缺乏侦查技巧，造成假冒者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假冒行为屡禁不止。

　　为了打假，很多跨国企业纷纷联合起来成立专门的优质产品保护委员会，他们曾在上海某市场找到一个卖假名牌的摊点，查到几万元的货值，如果按行政处罚程序，大概罚几千元就了事了，但这次他们动用的是公安机关，运用刑事侦查手段，最后查出假冒产品货值超过2000万元，牵涉到一个假冒的地下公司，生产销售一条龙，对其一举摧毁。

　　看来，名牌消费时代还远未到来。(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3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