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20多年的改革和发展，非国有经济在中国经济社会生活中的作用越来越重要，地位越来越突出。特别是国有经 济进行战略调整的情况下，非国有经济在就业、拉动经济增长、参与国际竞争等方面的重要作用日益显示出来。

　　党的十五大报告和新《宪法》为非国有经济发展提供了政治基础和法律地位。但同时也应该看到，在一些具体的政策 规定及一些地方的具体操作上，在一些部门和行业准入方面，在参与国有经济重组以及融资等等方面，非国有经济尚未真正取 得和其它经济成分平等的待遇。如何将《宪法》规定的精神和原则系统地细化延伸，在相关的配套政策中予以体现，在法律制 度上切实保障非国有经济的合法权益，就成了摆在理论界和决策层面前的迫切问题。为此，本月初，中国经济时报、成都恩威 集团联合举办了“非国有经济发展与法制保障高级研讨会”，以下是部分专家的发言(按发言顺序整理、刊登，有较大删节) 。时间：2000年4月1日

　　地点：钓鱼台国宾馆11号楼会议室

　　主持人：鲁志强

　　成都恩威集团董事长薛永新：

　　为什么国家对民营经济和非公有制经济方方面面都有政策和法律，还会出现这样那样的不公正现象？我认为我们国家 少了三套法律：

　　第一，公务员和执法人员的标准化管理法。就像我们搞企业一样，恩威公司通过ISO9001体系的认证，国家公 务员和执法人员也应通过标准化管理体系的认证。我办企业13年来，遇到很多事情，本来一个小时或者5分钟能解决的，可 是拖到3年、5年，甚至拖到8年都没有解决。你说没有法律？有法律。打击侵权、假冒伪劣每一方面都有法律，但是有关公 务员不按照法律来办。国家应该制定一部公务员和执法人员的标准化管理法规，谁拖延办事或者乱办，造成当事人的直接经济 损失，他要负法律责任和经济责任。

　　第二，监督法。老百姓在看，企业也在看，每一年都在谈《监督法》。我希望有一个监督法出来，缩小到公务员和执 法人员身上。人大政协应该成立投诉部，凡是有投诉一查到底，法院二审的案子应由人大设立陪审团。

　　第三，人事制度立法。有些被发现有问题的人员，为什么还是能升官？一些干实事的人为什么得不到好下场？我们希 望在人事制度上，在提拔人才上应该有一个法规：谁提拔的干部，在5年之内出现什么问题，谁负连带责任。

　　中国体制改革研究会副会长杨启先：

　　法律保护不仅针对非国有经济，应针对所有经济。最近几年，经济低迷，国家虽然投入很大，但投资增长很有限。为 什么呢？因为非国有经济动不起来。为什么起不来呢？因为市场条件不好，但关键是缺乏平等的法律保护，没有平等准入。不 准进入的几个都是垄断或者是半垄断行业，电信、铁路、银行、金融等，这些行业都是赚钱的行业，但不准民营企业进入。进 入WTO以后，外资可以进入这些行业，民营企业不准进入，这是不合理的。

　　《宪法》上，应该有保护私人财产的条款，这个到现在也没有解决。所以在东部沿海地区就经常碰到这种情况，在国 内赚了钱以后，把资金转移到国外去。当然到国外投资也是允许的。有的在国外绿卡都办了，但是人在国内，因为国内钱比国 外好赚一点。所以立法保护是非常关键的。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晓亮：

　　这个主题我是非常感兴趣的。民营经济的发展在我们许多地方环境条件是很差的，这不仅仅是整个环境保护不健全， 就是环境保护健全以后，也还有贯彻的问题，怎么能够落实下去。西部地区现在要大开发，没有软环境的改善，提高吸引力不 大可能，民营就是要赚钱，这么个环境，人家敢去你那儿投资吗？

　　健全法制、解放思想是根本的问题。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副院长邹东涛：

　　恩威集团的问题很有典型性。我们国家改革中怎么样给非公有制经济提供很好的保护，到现在也没有解决。一方面我 们法制不健全，但是有些立法立了之后也做不到。在操作层面上，地方政府和各个部门，压非公有制的事很多，好多没有政策 根据。好多问题，明文有法律保护，但就是保护不了。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李义平：

　　现在对民营企业还有歧视。这种歧视是根深蒂固的歧视，是骨子里的歧视。举几个例子，大连卖猪肉，原来只有国有 企业可以卖猪肉，猪肉又贵，质量又不好。后来民营经济加入进去，他们从四川拉猪，他们特别小心，成本降下来了，市民就 享受到质量比较好的猪肉。现在电信之所以服务不好，就是垄断，垄断就是保护落后，保护落后就没有效益。这要靠谁来打破 ？有待于民营企业去打破。所以在很多产业实行不平等的准入政策，实际上既是对民营企业的歧视，也是对有限资源的浪费。

　　这种歧视造成大量的税收外流。我到武汉，一些企业家说他们买了绿卡，随时准备把资金转移出去。前一段时间，我 到温州去，温州人说，现在存款“实名制”，要研究怎么保护私人财产。他们有很多钱没地方放，放在银行也不放心。“实名 制”，相应的法律肯定要跟上去，如果法律建设跟不上去，结果可能就是很多资金外流。

　　由于我们的历史惯性，很多法律条文，包括正式规则制定出来之后，还需要一个非正规规则。这个非正规规则包括人 们的法制观念，包括人们对法律操作的程度和执行的程度。如果没有这个环境，把外国的一系列法律搬过来还不能用。

　　所以不仅仅是法律条文建设问题，而是在社会不断的博弈当中，去建设我们的法制观念，包括我们对法律的操作，特 别是行政机关执法的能力和执法的觉悟。这是个博弈的过程，只有这两方面同时推进，可能整个法制建设才能向前有效的推动 ，并且能够有效促进民营经济，乃至整个国家经济的发展。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何伟：

　　民营经济的法制保障，一个是关于立法问题，一个是关于执法问题，再一个是如何监督执法的问题。应当说，这些年 来，法律建设取得很大的成效。现在主要问题是如何执法的问题。法律制定得再好，如何贯彻执行？现在很多问题都出在贯彻 执行过程当中。有许多是用长官意志，用关系，用行政手段，由他说了算，没有办法讨一个公道，没有说理的地方。我认为这 是当前法律执行过程当中最根本性的问题。如果这些问题不解决，没有监督执法者，这个法律制定得再好，到时也会走样。

　　这样的发展结果很可能是这样的？一部分民营企业搞不下去，最后歇业关闭。另外一种，把资金抽走，向国外转移。 还有一部分，投靠官员来寻求保护。这样搞的结果，国营经济搞不好，民营经济也搞不好。

　　北京民营科技实业家协会会长纪世瀛：

　　作为中关村第一家民营企业的创始者，我干了20年，也想了20年，听了20年，也探索了20年。我的体会，法 制保障是非常重要的问题。没有法律的保障，民营科技企业就没法发展。从民营科技企业诞生的第一天起，就和法律、法制环 境息息相关。1980年我们的公司诞生以后，在社会上受到很多迫害，一直到1982年被查账。中关村现在火了，那第一 家哪儿去了？第一家没有了。后来我借5万块钱重新创立研究所。一个最早的民办的研究所，承担了中国科学院最大的研究项 目，完成以后，中科院不要了。第一个民营机构，一个320万元的合同，申诉了15年，至今没有结果。

　　怎么样认识中国的民营经济？我们运行的经济模式和现行的理论是不统一的，找不到合适的理论解释现在的经济模式 。我对民营经济的看法就是加强民营经济理论研究力度。

　　全国政协副主席孙孚凌：

　　刚才恩威集团谈的问题很复杂，有法律问题，有人的观念问题，有管理问题。要按照《宪法》精神立法，不但立法， 还要改法。不符合《宪法》的，都要进行修订。宪法本身也要不断充实。从《宪法》来说，既然定了，除了刚才说到需要有补 充的，就是要执行《宪法》，只有执行《宪法》才能改变那些观念。现在应依照《宪法》来检查、修订、充实各类法律，这样 才能真正使私营经济发展起来。

　　关于私营企业议论很多。尽管出现很多问题，有卖假药的，也有卖假酒的，那是管理问题。这个财产本身，不论登记 人是谁，最后都是留在中国大地上的国家财产，不管谁使用，谁取得多少利润，实际都是中国的，都是从中国发展起来的，都 对中国有利。

　　国务院法制局前局长孙琬仲：

　　从现在要加入WTO来看，我们的法律还是不够。WTO是众多的法律规则构筑的多边贸易组织，它在许多方面，包 括货物贸易、服务贸易、知识产权，有诸多的规则，这些要求加入方必须有与之相对应的规则。所以法律修改的任务非常繁重 ，使已有的法律跟WTO相对接。

　　所以说现在讲法制，主要不是规范企业怎么办，主要是规范政府行为。政府的行为要法制化，不能自己给自己设定什 么权力。这种状况不改，国民经济发展也好，非国有经济的发展也好，都不行。所以说，创造法制环境，首先要规范政府的行 为。

　　北京企业研究所所长贺阳：

　　我想说三个问题，一个问题，目前民营经济发展最大的障碍是思想观念、意识形态障碍。

　　第二个问题，资源垄断。应该有一个市场准入的原则，在什么情况下准许进入，准许进入按照什么行业规范运作，不 能因为是民营，就不能进入这个领域。这毫无道理，完全是牺牲效率。这样下去我们国家的经济会发生很大的问题。

　　第三个问题，我觉得民营企业有自身规范产权制度、企业制度的问题。我们过去的工商登记比较混乱，既有按所有制 划分的国有企业、集体所有制企业，也有按照产权的组织形式、承担责任的形式划分的。应该在下一步操作中予以整合，法律 法规要整合，要走向世界，跟国际接轨。

　　最高人民法院刑一庭副庭长高憬宏：

　　法制保障无非就是两方面，一方面是立法的保障，一方面是司法的保障。

　　司法实际上是仲裁者。非国有经济跟国有经济、集体经济一样，也是市场经济的主体，是平等的。应该享受到一样的 法律待遇，他们所进行的竞争也应当遵守一定的规则。但是应当承认，这个转变是很艰难的，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过渡恐 怕不是几年，或者通过立几个法规就能决定的。

　　现在法院也有一句口号，法院要为经济改革服务，要为经济发展服务。怎么为经济发展怎么服务？首先公正司法。第 二，根据变化的形势，调整司法观念。

　　另外，司法问题也不光是法院一家的事，还涉及到行政管理工作、整个立法工作、法学理论研究、经济理论研究等等 一系列学术研究，都要相互协调发展。

　　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副院长刘伟：

　　民营企业寻求法律保护时，特别是寻求法律对产权保护时，在经济实践上要检讨：民营企业自身的产权，在经济事实 上是不是清楚的？如果民营企业在事实上产权就不清楚，怎么要求法律保护你呢？法律保护你也没有根据。法律上，尽管有制 度歧视，有意识形态和认识观念上的原因，但是最重要的原因是民营企业本身就不够纯粹，本身的产权在经济上就不清楚。所 以法律没办法去保护，这是很大的问题。因此，一方面要呼吁法律制度的建设，另一方面，更基础的是推进民营企业的产权制 度改造，推进民营企业制度在经济制度、经济实践上的完善。只有经济上、制度上完善了，法律对你的保护根据才充分，你的 要求才更有针对性。

　　我在民营企业搞了两年调查，民营企业的产权至少有几个问题：

　　第一，相当一批民营资本天然不清。

　　第二，经济上是清楚的，法律上不清楚。经济事实和法律认定的形式不一样，就是刚才有人讲的红帽子。他明明是私 人企业，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注册为公有。现在普遍摘红帽子，就是界定产权，但界定的成本相当大。

　　第三，是私有，出资是很清楚的，但是不是建立在自然人的排他性基础上？产权的问题，要想界定清楚，最终如果不 能分解到自然人头上，永远是不清楚的。我的意见就是我们一方面要呼吁这个东西，另外一方面、更为基础的建设就是我们现 在界定民营企业本身的产权，这是求得法制保障的最根本的东西。

　　中央党校经济学部副主任王东京：

　　我觉得有两件事是政府不可推卸的责任，一个是公正立法、公正执法问题。如果政府不公正执法怎么办？谁来监督政 府、谁去约束政府，这里有一个立法、有一个法制保障的问题。

　　另一件就是在社会保障、在扶贫等方面政府应该做属于政府自己的事情。政府应该把精力摆在这上面。在社会公正， 在扶贫上做文章。

　　所以我感到今后10年是中国大力发展非公有经济、非国有经济的10年。经济学界、法学界的专家，应该为民营经 济、为非公有经济的发展尽自己的责任，为中国经济尽自己的责任。

　　法国兴业证券驻中国代表处胡必亮：

　　中国经济现在到了一个关键的十字路口，转型经济逐步过渡到规范的市场经济，在这个时候大家提出很多思路。

　　我认为关键是四句话，第一规范界定产权。第二坚决消除垄断。第三保护产权，保护竞争。第四，规范秩序。这四句 话做好了，中国经济10年、20年没有问题。政府的任务之一就是保护公正，保护产权的公正，这是最重要的一个公正。所 以保护产权跟鼓励私人企业的发展，民营企业的发展，这是前提。消除垄断实际上就是开放市场，反对垄断实际上就是独立自 由竞争，保护持续发展。保护规范的市场秩序做好了，中国10年不用操心经济增长。多少年历史证明，能带动中国经济增长 的，就是投资，不是国外投资就是私人投资。

　　北京市人大常委会副秘书长黄智敏：

　　个体私营经济的发展除了经营者自身的努力和奋斗外，需要有良好、宽松、平等的社会环境。在这方面，一些个体私 营经济反映比较强烈的是，还没有把个体私营经济和公有制经济放到平等的地位上一视同仁。比如在市场准入方面，对非国有 经济限制比较多。第二对个体私营经济乱收费乱罚款，乱摊派现象还是严重。

　　要加快新的评估体系和贷方担保资金建设。目前引资困难是私营经济存在的普遍的困难问题。主要原因贷款缺乏信任 保障，使商业银行不敢贷款。要尽快建立信任评估体系和贷款保证资金，为私营企业提供信用保证。

　　陕西吉元集团总裁陈元杰：

　　民营企业可以说是20年改革开放发展起来的，我本人也是改革开放政策的受益者。但是在发展过程中间，有很多难 言之隐是刻骨铭心的。

　　随着产权制度变化，十五大精神提出来国有企业国有资本从一些竞争性领域中退出，有所为有所不为。国有企业按照 过去说法，是大而全，小而全。在这种产权制度不清晰的情况下，也存在与民营企业相同的问题。

　　福建泉州名流实业集团公司总裁陈庆元：

　　我是来自民营经济占绝对比例的地方--福建泉州，民营经济占95%，我们企业通过实实在在遵纪守法发展到今天 ，法制保障对民营经济的重要性深有体会，感触很深。马上入世在即，外资要大举入侵，国有跟民营还在折腾，还在限制，这 样做是不行的。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鲁志强

　　(总结发言)

　　关于法制保障问题，我有几个想法:

　　一、法制的问题是十五大一个重大的突破，一个基本的战略。但是真正实现这一目标，并不是简单的事情，也不是短 期所能做到的事情。而且从企业来讲，面临的法律要求，法制保障恐怕不仅仅是非国有企业，包括国有企业这个问题同样也是 非常突出的。如果把国有企业老总找到一起，谈同样的问题，大概讲出来的问题不会比我们少，也会讲出来很多。但是这方面 ，非国有经济应该更为突出。原因在哪里？我想非国有经济是改革开放中间的一个最突出的现象，也是改革开放引起变化最大 的现象，它跟原来的体制最不相容。因为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国有企业与传统的制度是非常相通的，在转轨的过程中间，非国 有经济作为改革开放的新生事物，它的每一步都会产生不相容的地方。所以非国有经济在发展中间，感觉到环境对它的制约， 对它的不公平待遇等等，我想原因就在这里。

　　二、关于立法问题，现在法律体系不完善、不完整，也有同志讲到执法体系里面的问题，有腐败问题，有司法人员的 问题，有执法观念上的问题。还有一个全民缺少法制意识的问题。我们每个人都在说，要求法制对我们保护，那么我们自己法 制观念到底怎么样？如果问这样一个问题的话，我想谁都不敢拍着胸脯讲，我自己法制观念非常强，我自己善于运用法律武器 。而我们国家全民法制观念普遍的薄弱，并不是我们教育不够，而是历史的沉淀所造成，几千年的人治社会要求在很短的时间 内向法治过渡，需要一个过程，需要大家一起努力来克服这些问题，只有这样社会才能走得快一点。想在一夜间创建一个大家 都满意的法律体系是不可能的，我们一时也找不到公平的严格的执法队伍，找不到支持这样一个体系的舆论和群众基础。所以 对这个事情我们要积极，但是不能抱一步到位的想法。

　　三、今天主要讲外部环境对我们非国有经济的制约和影响，没有讨论非国有经济，包括民营经济企业家自身的一些问 题，其实在这方面的问题表现还是比较多的。一，企业家自身的素质。包括我们法律意识问题，当我们在问为什么这么多人对 民营企业家歧视的时候，我们也要问一声，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赞同这种观点？除了传统上的理由以外，我想跟民营企业家刚 开始经营时，行为不够规范，不够符合公共道德有关。从我们自己做起，作出我们自己的样子来，树立我们的形象，才可以理 直气壮地向社会要公平的待遇，要清白的名声。二，非国有经济现代企业制度的建立。一些民营企业出现的问题往往不是外界 给它造成的，而是内部出的问题，是在处理内部问题的时候牵扯到司法公平的问题、司法漏洞的问题。所以我觉得我们在关注 外部法制环境的时候，我们的民营企业家，我们的非国有经济，要加强自身的建设，尽快建立自己的现代企业制度，走在前面 ，这样才可能有利于我们两方面的发展。

　　(本报记者王南王?冀文海杜登彬李成刚王文利邓娟摄影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