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高工人待遇上调最低工资 珠三角苦留外来工

　　企业改善工人待遇，政府拟调整最低工资标准。缺工潮能从根本上提高工人福利吗

　　珠三角缺工调查(三)

　　采写：□本报记者　王雷　□王吉陆

　　摄影：□本报记者　冯宙锋

　　工人开始选工厂了

　　那些福利差的企业没人愿去

　　在珠三角这次缺工潮中，一些企业承受了更大的压力。这些企业往往是电子、玩具、制鞋、制衣、家具制造、毛纺等工作环境较差的厂子。

　　广西河池市驻东莞劳务管理站站长宋词说他很少把工人送到上述的这些企业中去，“特别是制鞋厂，大家总觉得鞋厂用有毒的原料生产，所以没人愿意去。”

　　政府与劳动力市场调查的结果一致显示：信誉度不高的中小企业缺工最为严重。

　　据调查组统计的数字，2月初东莞23万用工缺口的行业分布是，电子业缺5万人，玩具业缺4.5万人，制鞋业缺3.5万人，家具制造业缺2.5万人，占总缺口的60％。

　　一家电子厂的人力资源主管陈小姐常打电话到内地劳动局和中专、技校要人，“以前我们要工人，劳动局、学校很高兴。现在，他们也开始谈条件了，先问工资有没有880元以上，没有就不必谈了。再就要问‘你们有没有购买工伤保险？有没有医疗保险？’”

　　与此相反，企业对工人的要求却开始放松。

　　与东莞以前缺少技工的“缺工”相比，这次缺工潮以缺普工为主。据东莞市委政策研究室的调查显示，在2月的23万缺口中，普工缺18万，技工缺5万。

　　“工厂连普工都招不到，不得不放宽进厂的标准。”一名业内人士说。

　　而在以前，一些行业对工人的要求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比如，电子厂认为女工容易管理，而且在处理微小电子元件的工作中比男性更有耐心，于是只招18-25岁之间的女工，女工还必须有初中或高中文化程度，有熟练的工作经验。

　　只招年轻女工逐渐成为东莞企业招人的“硬指标”。东莞市做的一次调查表明，全市企业用工男女比例为1：5，年龄在18-28岁之间的劳动力约占八成，25-34岁之间的占一成多，其余约一成为35岁以上，缺工的需求情况是，在性别方面男女比例约为1：4，年龄结构上17-25岁之间的占87％，26-35岁占10.8％。

　　“女孩子高中毕业一般已经19岁，做两年工才算得上有熟练经验，这样算来，一个女孩只有4年的工作时间。”这名业内人士说，“而在香港，企业去劳动力市场招人从来不敢这么苛求，只要有工人到招聘台去询问，那企业一定会想方设法留住这个人。”

　　太阳茂森金属制造厂行政部主任李拥军表示自己的企业已经放宽了用工标准，过去只要18-25岁的女工，现在放宽到30岁。

　　在劳动力市场上，虽然大多数招聘启事还是注明“只招女工”，但也有越来越多的注明了“男女不限”。

　　到内地抢工人

　　珠三角人才市场到诸多省份“摆摊设点”

　　“我想过到越南去招工人！”东莞市智通人才市场塘厦分部副总经理宣蕴刚说。他认为越南的劳动力价格应该更便宜，而且那里女孩子较多。

　　虽然到越南招工还只是一个“大胆的想法”，但缺工已使东莞企业争相到内地抢夺工人。智通人才市场塘厦分部批量安置部项目经理杨奇向记者讲了一个故事：今年5月，人才市场接受塘厦一家企业招工委托，联系了湖南一家技校，该技校校长满口答应提供200人。但第三天再联系，校长却一再道歉，原来杨奇放下电话不久，就有塘厦的另一家企业得到这个学校有工源的消息，连夜派人到湖南把学生从学校接回工厂。

　　现在，智通人才市场已成立了人力资源开发部，派专人到云南、贵州、湖南、湖北、江西等省份寻找工人，他们打算设立100个办事处，把工人找来、培训，然后再送到东莞的企业。

　　“目前已经和云南的两个县签署了合作意向，输入东莞2000名工人，计划今年总共输入1.25万人，更远的计划是每年输入20万-30万劳动力。这项举措全国也是前所未有”。

　　基业人才市场是东莞另一家大型人才市场，总经理肖振挺也表示他们已经开始带着企业到外省去招聘，但是暂时收效不大。

　　缺工也使人才市场与企业关系发生了对换。采访中，一家电子厂的人力资源主管陈小姐多次向杨奇要求：“杨先生，快点多给我们送一些工人好不好？”杨奇向记者介绍：“以前都是我们求企业收工人，现在情况反过来了，很多企业向我们要人，但我们也找不到那么多工人啊！”

　　除通过人才市场找工人外，企业自身也想方设法“挖”工人。东莞市大岭山镇的富宇陶瓷厂有一项规定，员工介绍新工人进厂，每人奖励30元。这样的激励方式为很多厂采用。洪梅镇某包装公司成功介绍一名工人的奖励则高至100元，如果能一次介绍20人，公司还负责接送。

　　缺工使厂方不得不参加到工人争夺战中去，而工厂与工人的关系也正发生着细微的变化。

　　企业提高工人待遇

　　诸多人性化举措被一些厂家引入

　　在200多个摊位的招聘场里，圣诺盟控股集团有限公司的招聘启事与众不同。

　　圣诺盟的招聘广告除介绍岗位与人数外，还用了很大篇幅介绍工厂的工人福利：“公司福利丰厚，娱乐设施齐全，每周的影视放映，每月的生日活动，节假日的大型文体娱乐活动，都丰富了员工的生活，娱乐设施有篮球场、羽毛球场、乒乓球室、台球室、阅览室……”

　　圣诺盟集团人力资源部经理韩宪对记者说，他们厂不缺工人。在记者所采访的厂家中，说自己现在不缺工人的可谓屈指可数。

　　“不缺工人的原因一方面现在是生产淡季，另一个原因是厂里的工人流失率很低。”东莞圣诺盟集团现有工人1800多人，韩宪表示，该厂工人自动离职的情况非常少。

　　“现在学校放暑假，工人们把孩子从老家接到厂里一起住，每天晚上操场上都有十几个孩子一起玩，过年也有很多工人不回家，而把家人接到工厂一起过年。这样的工人怎么会离职呢？”

　　圣诺盟的工人为何能留下来？

　　据介绍，该厂熟练衣车工人生产旺季能拿到扣除伙食费、住宿费后的1000多元纯收入，淡季能拿到700多元，普通装配线工人生产旺季纯工资收入有800多元，淡季有600多元。

　　“工人稳定，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们有‘民意调查’”。2003年，由韩宪发起了“员工满意度调查”活动，这个调查每半年举行一次，调查对象是该厂员工，内容包括待遇(含工资、福利、文娱、住宿、饮食五小项)、管理(含老板的管理方式、公司管理模式、管理人员管理方法、管理制度四小项)、个人成长(含培训、工作实践两小项)、环境卫生(含公司形象、工作环境、生活环境三小项)、安全(含人身、工作、生活三小项)和其他(含公司发展前景、人际关系、人权尊重三小项)共六大项二十小项的内容。

　　去年上半年第一次调查，排名最后一位的是伙食，满意度只有百分之三十多，其次是福利和工资。工厂根据调查结果把伙食标准从每天的4.5元涨到6元，同时涨了工资，增加了假期和文娱活动。去年下半年，再次调查，显示住宿最不满意，厂方随后在一些宿舍里装了电视机。

　　“如果总体满意度达到75％，员工就会比较稳定，可惜我们现在还达不到这么高的标准。但是从去年到今年的三次调查，满意度逐渐增加，分别是61％，69％，70％。”

　　在缺工困境下，除了圣诺盟，其他一些企业也有相关应对措施，工人待遇有所改善。

　　太阳茂森早在2002年元月就把劳动工作时间改为五天工作制，这是记者走访的多家企业中唯一一家。这样调整的原因，李拥军说是当时厂里出现了劳资纠纷的苗头。“当时工人每月加班60-100小时，意见很大。调整后，加班大大减少，可以保障工人有足够的休息；以前请一天假扣三天工资，现在工人不仅可以请假，还可以按劳动法规定的休年假。”

　　去年，为了能留住人，太阳茂森出台新办法：办公室招收文员不再只从人才市场招聘，优先从本厂工人中录取，“这也是为了吸引工人，让他们有机会提升，而不是仅仅一辈子都做工人。”一些变化可谓细致。

　　太阳茂森办公室去年十月淘汰了一批电脑，以往这些废旧电脑会被卖掉，但这一次厂方却用这些电脑开了一个厂内网吧，“工人常到外面上网，一要花钱，二也不方便管理，于是办了个网吧，工人免费上网，工人很高兴。”

　　中日合资平谦电子厂人力资源部部长谢玉雄在7月18日的“2004东莞人力资源高峰论坛”上，向同行们传授经验：招到工人以后，首先在新员工里做岗位意向调查，尽可能按员工的选择分配。

　　在对企业管理制度的调整中，谢玉雄将“关怀员工”提到了重要位置，“新员工第一个月会有些不适应，我们安排一位专职女孩子常常去宿舍与他们聊天，了解他们的心态，同时每月组织一次联欢，还给新员工创造更多培训的机会。”

　　一家不愿意透露名称的电子厂，从去年7、8月开始对用工条件做了改善。“提高了底薪”，人力资源主管陈小姐不愿告诉记者加薪的具体数字，但介绍了另外一些改变，“今年四月份开始，员工请假期间也有工资，工厂实行医疗费报销制度，过去员工生病基本不能报销，现在新员工可以报20％，工作每满一年递增20％，还新建了图书室、篮球场、台球室，员工不愿意住工厂宿舍的可以在外面租房，厂里正在考虑给予他们一定的住房补贴”。

　　富宇陶瓷厂老板吴永福介绍，他们厂今年年初给工人涨了工资，他们实行的是计件工资，每一件的工资上升5％-10％。为了与员工沟通，设置了意见箱、专用投诉电话，同时每个月对员工进行工作、生活满意度调查。以前员工对伙食最不满意，几个月前，吴永福和员工代表商议后决定：不满意工厂伙食的员工，可以到厂外吃饭，厂方每月补贴120块钱。而对于那些对自己的薪酬不满意的员工，厂方也会进行调查，“看是否应该给他们加薪”。

　　事实上，工人对工厂并非一味排斥。东莞市市委政策研究室做的调查显示：“大部分工人还是愿意留在我市，关键是报酬要合理，目前工资水平在800-1000元之间的企业一般都运转良好，招工也不会遇到太大的问题。”

　　东莞拟调最低工资标准

　　政府正为保障工人权益作出努力。缺工会提高工人福利吗？

　　而对缺工，东莞政府也采取了一系列动作。东莞市劳动局局长莫海明透露，正在计划调高该市450元的最低工资标准，调高幅度为几十元。据悉，与东莞在珠三角具有相似地位的长三角的苏州，从7月1日起，最低工资标准已由原来的540元调整为620元。

　　针对东莞市部分企业还未能全面贯彻执行《劳动法》，该市劳动局已在全市建立609个村级劳动争议调解办公室，并于6月底在全市开通12333劳动服务热线，进一步提高劳动争议、投诉案件的处理效率。

　　政府的举措能真的提高工人的福利从而遏止缺工吗？有关人士对此持谨慎乐观态度。一位已在东莞企业管理层工作多年的业内人士向记者说，政府的这些办法未必能落到实处，“企业作假太容易了，”他举了买保险的例子，一个工厂应该按工人实数上报社保局、劳动局、村镇政府，并按上报人数购买各种保险，交纳治安管理费、卫生清洁费等费用。“实际上几乎每个厂都瞒报了工人数量。”这位人士说当年曾经把自己厂的1000人上报成一百二三十个。

　　另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东莞乃至珠三角的企业，都是20多年前承接了日韩、港台地区的劳动密集型产业转移，是低效益的产业模式，这种模式决定了老板们不可能大幅增加工人工资。

　　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板给记者分析，珠三角的绝大多数电子企业，产品的核心技术部件都是国外是生产的，所以对工人的文化要求只到初、高中，这些工厂只做加工与组装，利润就是来自低廉的劳动力。“工人工资继续上涨，厂子只能搬到劳动力更廉价的地方去。”

　　更有人把今年的缺工看作低效益的产业模式在东莞走到尽头的信号。

　　香港工业总会属下珠三角工业协会副主席刘展灏接受媒体采访时指出，今年珠三角地区出现劳工短缺导致薪金成本上涨，估计升幅近10％。这10％的增幅已经让一些港资企业考虑搬厂，迁往一些电源较充足和劳工成本较低的地方。

　　媒体报道，香港制造业90％的生产线已迁移到内地，仅在珠江三角洲一带就有3万多家独资或合资企业和8万多家来料加工厂，采用了内地劳动力400多万人。香港厂商仅薪酬开支一项，每年节省了2000亿港元。

　　现在，它们又要再次向人力成本更低的“洼地”流动，而准备接纳这些企业的地区不乏其数。

　　一名已经在清远市设立分厂和培训基地的制衣厂负责人说，那边容易招到工人，工资只要300多元，比东莞便宜多了。

　　香港出口商会会长孙启烈早前参加湛江考察团时曾表示，该市劳工成本比深圳东莞低10至20％，加上当地劳动人口多属本土居民，人力资源的供应比较稳定，将会是港商长远发展基地。

　　不仅广东本省珠三角以外的地区欢迎这些企业到当地去“安家落户”，甚至省外的地区也做好了准备。

　　广东提出泛珠三角发展战略后，得到邻近各省的热烈回应。湖南省郴州市的城市发展定位就是做“广东的后花园”，今年3月，该市一名副市长曾对记者介绍，郴州兴建了几个大型工业园区，做好了承接珠三角产业转移的准备，已经有一批珠三角的劳动密集型企业到郴州创办了分厂，有的甚至把总部也搬到了郴州。

　　另一方面，珠三角工人不足会导致订单流失。“中国的工厂接不下订单，订单可能就流到印度、越南、印尼等劳动力更廉价的国家，长期下去，工厂效益减退，用工人数减少，可能又回复到劳动力供大于求的格局。”深圳当代社会观察研究所执行理事刘开明说，“一些工厂会改善环境留住工人，但缺工并不能为工人福利带来根本性变化。”

　　■结语

　　从留住工人到产业升级

　　缺工，对东莞及整个珠三有而言，有哪些启示？

　　首先当然是留住工人。一位长期观察东莞劳工状况的记者认为，此次缺工潮，表明劳工已经从绝对弱势走向强势，开始出现“0”到“1”的突破。但是这只是一个开始，前面要走的路还很远。政府在这里面的一个重要工作是，保证工人权益保障机制的顺利运行，从而使工人的维仅变成易行之事，使他们在东莞工作得安心。

　　另一个启示则也已化做行动。东莞将在东莞与深圳之间新建占地72平方公里的松山湖科技产业园区，该区管委会发展研究中心主任吕兢说，“松山湖的新定位是--东莞对外经济技术合作的新载体、东莞产业升级的龙头，以及东莞产业支援服务业的中心。”

　　相关人士评价说，显然，东莞在人力成本上已没有优势，它在努力摆脱低效益的产业模式，帮助企业完成产业升级。与此同时，一些劳动密集型的小企业在政府那里开始受到冷遇。

　　产业升级，也许是缺工潮带给珠三角企业的一次深刻推动。　

　　□王雷 吉陆

　　(本报驻东莞记者乔建 李平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