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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有没有干干净净的上市公司？如果我说没有，那一定不是公允之论，可是如果我说有，却实在想不起一家来。日前，香港一家基金经理对媒体说，他曾经将过去5年国内上市公司去香港做路演时做的承诺进行了追踪，结果发现竟没有一个是不折不扣落实的。这样的论断已经构成了一股很古怪的舆论定势。
我的一位朋友在一家知名的财经周报当记者，他跑线的一家上市公司已经有一年多
没有出新闻了。
报社高层开始怀疑，认为公司一定隐瞒了些什么。这天，记者第一次收到总编辑写来的字谕：“你跑线的公司竟无负面新闻，实为不解，请说明该公司是怎样做隐瞒工作的。”
我的记者朋友无话可说，如果你当过记者就会知道，发现一家上市公司的问题有多么的容易，而要证明它的清白却是如此之难。他向我抱怨说，“除非我能证明这家公司已经钱赚饱了正在休养喘气，否则报社里没有人会相信它是干净的。”一个多星期后，总编辑的字条果然又来了，“何以在中报公布之际还是没有发现财务上的问题，该跑线记者是否没有足够的财务知识？”
我的记者朋友只好给总编辑打了一个报告，“我已透过各个渠道对该公司进行了调查，确实无法发现有任何不当行为。”这样的报告在高层看来是如此的苍白。这位记者很快成了全报社最被看不起的人，连上市公司的一点毛病都找不出来，你还腆着脸当什么记者。为了保住饭碗，他真是绞尽了脑汁，有一天深夜两点多了他突然把我从被窝里抓出来，在一间昏暗的酒吧里他神情恍惚地问我，“我是不是该扮成一个收废纸的服务生打进那家该死的公司？”
终于有一天，他得到了一条线索：“据悉，该公司两位副总裁的太太将一起出国旅游。”总编辑很快给了指示，“很好，很好，请密切关注之，以往经验告诉我们，很多丑闻都是从‘贤内助’身上撕开缺口的。如果有必要，报社可以出钱派该跑线记者出国跟踪。”
就这样，我的这位朋友意外得到了一次出国旅游的机会。但是不幸的是，事后证明这又是一起乌龙事件，直到今天，他还不敢把出国的费用拿给总编辑去签字报销。
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居然还是一无所获，这显然让高傲的总编辑咽不下这口气。很快，该上市公司作为唯一一家发现不了问题的公司而成了调研的重点，报社紧急抽调博士级人员组成深度报道小组进行增援。总编辑为这次调研定下了基调：“发现上市公司的漏洞是本报之天职，越是干净的公司越可能隐藏着不可告人的、可怕的黑幕。望诸位同仁辱力为之。”
可是，进展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顺利，来自上面的声音已经越来越急切了，“一家公司的投融资公告和财务报表如此无懈可击，背后一定有国际级会计事务所在作怪，如果我们一举发现了其中的猫腻，将构成本年度最大的公司丑闻，这将是本报对中国资本市场健全做出的最突出的贡献。万望诸位努力之。”
在紧张工作数周之后，一个不易察觉的事件终于浮出水面。“该公司在两年多前有过一次委托理财，其中很可能涉及与券商的灰色交易。”
总编室立即有了回复：“初战告捷，可喜可贺。盼诸君宜将剩勇追穷寇。”
又数周，经过仔细的调查之后，结果终于出来了，“经再三核实，该公司的委托理财并无不当，有关灰色交易，实系江湖误传。”
总编辑显然感到很沮丧，在深思熟虑之后，他又给报道组发来了一张十分阴险的字条，“该公司的年度利润如此之高，其暴富难道不令人深思吗？其投资尽管从眼前看效益颇好，但长远而言是否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他们有没有在收买独立董事？难道竟没有一封揭露公司问题的匿名信？一封也没有？盼彻查之。”
我的记者朋友又是一阵手忙脚乱，他最后的报告是，“确实无法发现新的情况，那封匿名信估计会有，但可能还在路上。”
自那很久一段时间，这位记者再也没有收到关于这家上市公司的任何手谕了。他感觉非常的郁闷。直到有一天，他到编辑部主任的办公室闲逛，突然在废纸篓里发现一大堆总编辑写来的纸条，其中竟还有一张是跟自己有关的，这很可能是他在这家报社的最后一张纸条了：“该跑线记者是不是被上市公司买通了？盼彻查之。”
本刊专栏作家 吴晓波(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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