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银行百日大清查 部分分支行陈年后垢终见光

　　仅仅几例“问题贷款”既不能反映华夏银行的全部问题，也难以展现其对问题的整顿。但是，对于我们了解糟糕贷款的发生机制已经足矣

　　本刊记者 李德林/文

　　1月5日，2004年的第一个星期一,100多亿元的存款在刚入账不到一个星期便开始如流 水般转出华夏银行(600015)。而与此相对应的是年前银行存款的异常增加。据了解，2003年12月29日，华夏银行某分行的银行存款为190多亿元，贷款为150多亿元，而到了2003年12月31日，该行的存款陡增到238亿元。

　　华夏银行高层人士对此的解释是，“3天内贷款增多，那是分行为了报表好看拉来的救急存款，这种存款在银行的时间只有几天时间，这种做法华夏银行一直不允许，但是分行要那么做总行也难办。”

　　《证券市场周刊》得到的一份《华夏银行11月统计表》数据显示，2003年11月，华夏银行深圳分行与广州支行的不良贷款率分别为12.17%与10.25%，而华夏银行的呆坏账贷款高达70多亿元，而2003年12月31日，本刊了解到，华夏银行的呆坏账下降到50多亿元。在针对不良贷款的非正常下降产生质疑，尤其是深圳广州的不良贷款比率太高，该人士说：“我们的不良贷款的确有70多亿元，到了年底通过转贷处理了将近20多亿元，但是这主要是深圳、广州、上海这几个分行的不良贷款比率太大，如果刨去这三个行的不良贷款，华夏银行的不良贷款比率就不是3.5个多百分点，而是1.8个百分点。现在广州分行的行长郭俊明已经撤职，正等待处罚。”据了解，2003年9月底，华夏银行资产保全部在深圳分行召开了全国分行、支行行长及资产保全部总经理会议，会上明确提出“100日呆坏大清理”行动。而华夏银行2003年8月26日刚刚完成招股，A股股票随后于9月12日上市。这次大规模内部清查显得不同寻常。随着为期100天的大清查结束，2003年12月底，从南方返回北京总部的华夏银行资产保全部总经理戴勤正忙于向总部汇报华夏银行南方的呆坏账清查情况。在华夏银行部分分支行发生的企业骗贷甚至银行内外勾结等陈年厚垢终于暴露于阳光下。

　　凌桥股份炒作资金探源

　　也许人们不会忘记1999年“5·19”行情中凌桥股份(600834，现更名申通地铁)一飞冲天，累计涨幅达到92%的那一段神话。到了2000年，神话没有结束，凌桥股份一举跃进沪深1000余只股票涨幅前50名之列。凌桥股份也被市场公认为是被一帮潮州庄家高度控盘的庄股，然而就在凌桥股份股价疯狂上涨的背后，却是违规资金从华夏银行流入股市的冷峻现实。

　　据了解，在“5·19”行情后，凌桥股份的潮州庄家资金链告急，急需大笔资金拉高出货。有消息称，广州福达公司(以下简称广州福达)是主要参与炒作凌桥股份的机构，当时资金紧张，广州福达便在华夏银行搞到大笔银行资金用于救市。2001年12月12日，中国人民银行以“秘密急件”的形式，向全国各金融机构发布了银发(2001)403号文件，通报处分处罚了全国部分商业银行分支行长和主要部门负责人34人，其中以“1999年11月到2001年8月，华夏银行广州分行违反规定，多次为有关企业办理融资性商业汇票承兑和贴现业务金额13.2亿元”为由，取消华夏银行广州分行珠江支行原行长唐智勇金融机构高级管理人员任职资格5年。

　　唐智勇在1999年8月至2001年8月间，先后担任华夏银行广州分行金融部负责人、筹资二部总经理、珠江支行行长。随后，唐智勇被调至招商银行广东分行，出任该行珠江新城支行筹备组负责人。2001年的12月12日，央行的处罚文件下发后，2002年1月11日，唐智勇当时所在的工作单位招商银行广州分行根据该文件精神通知他办理了离职手续。唐智勇不服中国人民银行的处罚决定，认为让他这个支行行长为分行违规办理的13.2亿元业务承担责任是“代人受过”，立即委托东方昆仑律师事务所于2002年1月15日向中国人民银行提起行政复议申请。2002年3月22日，中国人民银行寄来《行政复议决定书》，认为唐智勇作为支行行长“负有不可推卸的经办责任和领导责任”，决定维持原处罚决定。

　　中国人民银行向唐智勇提供的处罚证据显示：华夏银行广州分行为广州福达办理28笔商业汇票承兑中12笔的业务资料；华夏银行广州分行为广州福达办理21笔承兑汇票贴现贷款中5笔的业务资料。据媒体报道，唐智勇牵涉的广州福达贷款一案其中在广州分行的3.06亿元全是无真实贸易背景的商业承兑汇票与无真实贸易背景的商业贴现，也因这种骗贷而受到处罚。而华夏银行一位高层人士承认，广州福达的这3.06亿元以及在太原支行的贷款全部投入到凌桥股份以及其他几只股票的炒作之中。

　　本刊调查了解到，当时广州福达找到华夏银行广州分行的某官员，提出用承兑汇票进行贷款。并给华夏银行广州分行出具了2.26亿元的承兑汇票，按照当时华夏银行的规定，凡是两亿元以内的贷款，经过分行贷审会通过，分行行长就可以签字发放贷款。贷审会资料显示，广州分行分别在28笔承兑汇票上签字发放2.26亿元给广州福达，此后还分别批准了21笔8000万元的贴现。由于广州福达资金需求量大，已经超越广州分行的审批权限。广州分行高层将广州福达介绍到华夏银行太原支行，由于是广州分行的介绍，太原支行很快将6000万元现金打到广州福达指定的银行账户。贷款容易还款难，6000万元贷款到期后，却迟迟不见归还之意。太原支行多次催收未果，找到当初介绍业务的广州分行。迫于压力，广州分行只有变通给广州福达继续贷款6000万元用于还太原支行的贷款。贷款方从太原分行换到广州支行，事情总算暂时得以平息。

　　物业公司贷款暗度陈仓

　　与福达公司骗贷相比，华夏银行原深圳分行的情况也同样惊人。深圳分行曾经的得意干将通过物业公司，暗度陈仓，导致银行资金流到股市，深圳分行不得不开党组会议清理害群之马。

　　2000年9月12日，华夏银行深圳福田支行向深圳分行贷审会提供了一份关于深圳市庭捷物业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庭捷物业)500万元人民币的一年期短期贷款的申请资料。该资料显示，1998年11月3日成立的庭捷物业注册资本只有150万元，到了2000年1月增资到1000万元，该公司的物业管理的收入每个月只有70万元左右，而贸易客户偏少，定单零星，1999年的全年收入才399万元。该公司2000年6月领到贷款证，到了2000年8月，该公司业务没有任何起色，该公司从深圳比林豪斯系统集成有限公司和深圳市润声信息系统有限公司购买价值2100万元的SUN声讯系统设备，需要流动资金填补购买设备资金缺口。庭捷物业找到深圳景轩大酒店有限公司担保，上报贷审会的贷款金额为500万元，可在贷款的初步意见中，借款数目增加到1000万元。

　　参加过当时贷审会的华夏银行一位人士告诉《证券市场周刊》：“在深圳像这样的物业公司太多了，当时庭捷物业为了进入深圳富豪花园小区还与别人闹纠纷，根本就搞不定开发商，而在贷款的时候却先将富豪花园的物业收入纳入公司的未来预期，这是很搞笑的事情。”这位人士称，在深圳的物业公司一般是不能进行商业贸易的，当时在贷审会上贷审会成员就怀疑该公司的真实背景，并全票否决该笔贷款，可是福田支行某高层三番五次找深圳分行领导，并称由他来担保，几个月后最初500万元的申请也满足了1000万元的要求。该人士称称，该笔贷款根本没有完全进入庭捷物业，至少有500万元被某支行领导转手流入股市，结果所购买股票深度套牢，终致贷款逾期。2001年9月，深圳分行党组成员召开碰头会议后再次召开支行行长会议，对某些支行的违规贷款以及银行贷款资金流入股市已经引起人民银行关注的进行了讨论，并要求各支行不要再违规操作。

　　支行行长会议的效果并不大。2001年10月，深圳分行党委派出原深圳分行副行长兼党组副书记吕东到福田支行彻查呆坏账与违规行为。据本刊调查，原福田支行行长徐某在1999年刚从建设银行调到福田支行的第一年存款业绩达到8亿元，成为深圳分行的存款标兵，可到了2000年开始，福田支行的存款猛降到3亿元，而贷款高达7亿多元，到2001年9月，该行的逾期贷款3亿多元。据了解，福田支行的贷款对象都让人怀疑实力，每次贷审会徐某都要大吵大闹，由于逾期太多，加上人民银行盯上福田支行违规资金流入股市，吕东通过对徐某进行调查后反复规劝，但是福田支行还是难以改变存款少、贷款多、逾期不断增加的局面，深圳分行不得不暗示徐某离开华夏银行。

　　算不清账的三九汽车贷款

　　“三九汽车3.5亿元引存放贷绝对不是什么亏本的生意。”面对本刊质疑，华夏银行一位高层语气激动地回答。而实际情况是，2000年3月累计负债已经高达41.56%的深圳市三九汽车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三九汽车)为了从华夏银行贷款3.5亿元，而不得不从平安保险拉5亿元的保险资金存到华夏银行。如今三九汽车已经不能按时交纳银行利息，华夏银行反而向平安保险支付巨额利息。

　　2000年4月，华夏银行深圳景天支行向深圳分行贷审会提交了关于三九汽车3.5亿元贷款的调查。调查数据显示，三九汽车1999年12月底总资产6.013亿元，总负债3.931亿元(净资产2.08亿元)，当年利润总额4005万元。到了2000年3月，三九汽车总资产狂增至12.71亿元，净资产总额增加到7.43亿元，利润增加到1.829亿元。3个月的5.479亿元销售收入创造了1.829亿元的利润，达到1999年的4倍多，在这3个月内三九汽车没有增加销售网络，开辟新的销售渠道，奇迹是怎么产生的？

　　贷款调查报告中称，三九汽车当时的计划是率先推出自己的全国汽车销售网络，构建展场、办公室、修理厂、仓库四位一体的汽车销售网络，预计投入7亿元的资金，但是三九汽车自己筹资了3.5亿元，还有3.5亿元的缺口。3.5亿元的贷款已经超越分行行长的签字权限，深圳分行不得不上报华夏银行总行，面对突击增长的三九汽车，华夏银行不敢轻易贷款，三九汽车要想得到这3.5亿元的贷款只有为华夏银行引入不少于3.5亿元的存款。三九汽车想方设法终于说服平安保险，将5亿元的平安保险资金拉到华夏银行深圳分行，并办理了5年定期存款，年利率为5.5%。而企业整存整取定期5年存款年利率为2.88%。，平安保险不能吃亏，但是华夏银行也不会自己承担这笔利息差。

　　一位深圳分行贷审会成员分析，三九汽车要贷款3.5亿元，还得代华夏银行向平安保险支付5亿元存款的年利率差额，最终三九汽车的3.5亿元贷款承担利率达11.93%。在协议中进一步规定，如果存款利率上调，平安保险的年利率跟着涨；如果下跌，则保持5.5%不变。而在贷款后的第三个月，三九汽车开始拒绝结算利息，直到现在，华夏银行再也没有收到三九汽车的利息。

　　分析人士给华夏银行算了一笔账，平安保险的5亿元保险资金按照规定要提取13%的各项准备金，而这部分准备金只能得到1.62%的同业利率。但是，华夏银行还得支付平安保险2.88%的利息，就算三九汽车为华夏银行分担了利差，加上存款成本、风险成本等等，华夏银行的这笔生意绝对倒挂，是亏本的。而华夏银行的某高层认为，与三九汽车、平安保险的合作不是亏本生意，而是华夏银行的长远战略考虑，事情远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简单。

　　“金光案”放水养鱼得失

　　2001年1月对于华夏银行乃至中国整个银行界来说是一个永远不能忘记的月份。印尼第二大财团金光集团120亿美元外债有19亿美元到期，金光集团在纽约，新加坡的上市公司股价雪崩，中国四大国有商业银行100亿元贷款逾期，而华夏银行的15亿元的贷款眼看就付诸东流。“那个时候如果我们不放水养鱼，金光的钱我们不可能收回来。”华夏银行董事会秘书赵京学称，“金光案”如今已成为华夏银行追呆坏的经典范本。

　　2000年6月12日，在华夏银行的贷审会上，主办信贷员张洪卫向贷审会成员提供了一份金光纸业(深圳)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金光深圳)关于两亿元人民币的贷款调查报告。报告中称，两亿元的贷款中流动资金贷款5000万元，银行承对汇票1亿元，进口开证和押汇额度600万美元，张洪卫在对金光深圳的介绍中这样写到：金光深圳是金光纸业(中国)投资公司于1999年11月11日在深圳设立的注册资本为1250万美元的全资子公司，该公司整合了宁波中华金光纸业、金华盛纸业等金光集团旗下的13家生产企业在深圳地区营销派出机构。华夏银行深圳分行一个放心的理由是，华夏银行总部已经同意向亚洲浆纸业股份有限公司(金光集团的子公司，以下简称亚洲浆纸)在中国境内投资的13家公司提供15亿元的授信，并签订了统一担保协议。

　　但是深圳分行提出了一个条件，“在结算方面，金光深圳必须承诺结算与融资比例不低于20%，承对汇票保证金为15%，进口开证的保证金也为15%，贷款利率按照年利率5.85%上浮10%。”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在华夏银行放出贷款不到半年，亚洲浆纸开具假承兑汇票的行径败露，引发其在纽约股市的股票暴跌。2001年1月19日，亚洲浆纸已跌至每股0.5美元，连续30天持续低于纽约股市规定的一美元的最低要求，可能被纽约股市除名。事发后，金光集团召开了中国债权人大会，很多银行带上法院的法警就准备现场抓人查封金光中国资产。华夏银行一位高层人士称，谁也不想遭遇骗贷，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大家一拥而上，瓜分金光资产，那注定在新加坡、纽约的上市公司被摘牌，卖了金光所有资产也拿不回银行贷款，这种竭泽而鱼的办法将给华夏银行带来更大的坏账风险。

　　华夏银行高层人士称，当时谁也没有想到印尼的著名企业会这样，早于华夏银行的四大国有商业银行也给金光集团贷了上百亿元。据了解，“金光案”发生后，华夏银行召开紧急会议，并提出放水养鱼的对策。这位高层认为，虽然金光集团出事了，但是金光深圳仍有经营能力，华夏银行不但没有查封它的资产，反而让它加足马力继续生产，以偿还贷款。有知情人士向《证券市场周刊》透露，华夏银行在“金光案”中逾期贷款将近5亿元。但华夏银行高层人士称，通过放水养鱼的办法目前贷款状况已经趋于正常，并称这是华夏银行清收坏账的一个典范。

　　据了解，从“100日呆坏大清理”的情况看，华夏银行广州深圳等地问题依然严峻，而现在查出的问题只是华夏银行清理案件的冰山一角。但是，华夏银行董事会办公室主任张太旗在接受本刊采访时称：“华夏银行的整体状况仅次于民生银行，而不良贷款率排名在所有股份制商业银行中名列第二，华夏银行会解决好广州、深圳分行存在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