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金融：走向理性繁荣》会议纪要

2月25日，美国耶鲁大学教授罗伯特·希勒与中国著名经济学家吴敬琏在北京激情对话，畅谈新世纪、新金融。会议由中国人民大学财政金融学院院长陈雨露教授主持，并特邀经济学家谢平和林毅夫做现场点评，我们辑选了专家发言的主要内容,如下： 陈雨露：亚洲金融危机造就了保罗·克鲁格曼，纳斯达克泡沫破灭让大家知道了希勒教授。今天他演讲的重点在于解释他的新金融思想。我们欢迎罗伯特·希勒。 罗伯特·希勒：我今天要谈的是我们在过去实践中所学到的经验和过去金融实践中所得到的一些教训，共同来理解未来金融的一些变化和发展趋势。理性金融过分强调某些方面，尤其是它和我们所看到的现象并不是特别相一致，因为过分强调理性方面，就有它偏颇的地方。比如说市场有效理论方面，过分强调市场的作用。 我现在来谈一下我新的一本书，叫《金融新秩序》。我这本书要讨论的是我们在过去金融理论和研究中所得到的一些教训。过去一些理论，比如说市场有效理论，随机漫步理论，还有泡沫理论，在解释市场方面还有很大的缺陷。新技术，包括互联网技术，包括更加面向客户，更加友好的这些信息技术的使用，会使金融更加民主化，换句话就是使得大众，更多的人能够更便利的运用金融这个工具。实际上，过去十年新技术给金融所带来的革命，就在于它为金融提供了一个重新设计金融机构和金融工具的基础。下面是我有关风险管理金融方面六个新的想法，这六个想法不是说明天就可能发生，需要以新技术不断普及为基础。 第一就是所谓的生命保险，或者叫做个人生计保险，主要是保护像人的职业的收入，像房屋的价值这些。今天很多保险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比如说寿险，人们现在关注的是职业生涯保险，由于新技术的更新、技术的革新，带来失业和事业的变革，这是人们面临的更大的风险。 第二个思想就是我说的宏观市场。所谓宏观市场就像股票市场一样，但是股票市场针对的是公司的收益，公司的回报，那么我们可以把这个概念扩大一些，是整个国家经济的回报。我们可以开发一个宏观市场，那么一个国家和一个公司一样，它的回报就是GDP。我们不仅仅是针对国内建立宏观市场，而且应该建立国际的宏观市场。 第三个思想就是收入相关贷款。今天贷款主要是固定利率，其实可以和收入相联系，就是它的利率和你未来的收入联系在一起，你收入好的时候，你就需要多付利息，你收入不好的时候，就可以少付利息。 第四个方面就是收入不平等保险。在一国内部，对收入不平等进行保险应该说是一个很好的举措。这种收入不平等保险，有助于纠正税收系统所造成的一些问题，而且是自动的。 第五个方面要考虑的就是跨代社会保障。跨代社会保障不仅仅要保障老年人的问题，也要保障年轻人未来的一些问题。 最后一个方面，就是有关风险管理的国际协议，我们这里主要谈国家与国家之间风险的互换，风险共担的问题。可以把很多国家的风险集中在一起，然后把它们设计出一些方法，共同分担掉，那么这样就可以避免风险过度集中在一个国家的问题。 要发展和完善这些新的金融创新，我们要把我们的注意力稍微转移一下，不仅仅在股票市场、证券市场，要看到其他的更多的风险。另外我们要充分考虑人的行为，尤其是心理因素的影响，现在对投资者行为尚未完全了解，心理上的框架效应对风险管理的影响非常大。 陈雨露：为了大家更加清楚希勒教授的思想，请毅夫教授做点评。 林毅夫：希勒在他的演讲和新书里面谈到美国这么一个国家，还有很多的风险没有保险。对中国来讲更是这样，因为我们是一个转型中的国家，也是一个快速发展的国家。比如说在我们改革过程当中，出现了“一放就活，一活就乱，一乱就收，一收就死"的活乱循环，在这循环中有很多的风险是每个人要面对的。而且我们在改革，过去在计划经济所提供的保险，现在普遍的一一消失了，每个人开始面对市场，市场当然有风险。再来我们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我们的产业结构，技术结构会变化很快，每个人面对的工作环境，职业要求也会变化特别快，这个变化同样给我们带来风险。 关于《金融新秩序》，我觉得这本书提出了很多非常有创意、非常伟大的构想。比如说生计保险、房屋价值保险、职业收入保险，还有国家的经济增长的保险。这些想法如果真能实现的话，确实大部分的风险都会被熨平。不过有一个问题，这些新构想似乎跟经济增长都有相当大的关系。比如房屋价值，如果经济好房屋价值就高，经济不好的时候房屋价格就低。被保险的东西必须所保的事件发生的概率是随机的，风险才可以分散。要是房屋价值保险八十年代在日本就已经推行，大家都买，那么现在日本的房屋价值比它在91年最高的时候，降低到一半都不到，有哪家保险公司能够承担这个风险？同样对国家经济增长风险来说，美国经济对全世界增长有很大的影响，美国经济萧条了，世界上大部分的国家都萧条了，国家经济增长风险是不是能够分散？ 如果这些保险推行了，我想会有很大的交易费用，交易费用是高是低，决定于一个国家的法制、制度环境。中国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适合不适合使用他所倡议的这些保险来分散前面我所讲的改革和发展过程中出现的风险？ 陈雨露：感谢林毅夫教授的评论。现在让我和大家一起欢迎吴敬琏教授做演讲。 吴敬琏：我今天讲演的题目是中国金融市场的稳定与发展。我认为我们金融系统里面积累起来的金融风险主要是三个方面：第一是银行系统存在的风险。第二是股票市场存在的风险。可能第三个风险我们注意不够，就是在改革利益结构调整过程中由于分配不平等，贫富分化、低收入阶层的最低收入和社会保障不能得到保证可能引发的社会风险，如我们的农民，城市的国有企业的老职工。这个风险我认为是一个非常严重的，威胁到我们的稳定、持续发展，而且威胁到我们的社会政治稳定的风险。 我下面简单的说一下我对这三种风险的看法和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对策来控制这些风险。第一，银行系统存在的风险，最明显的、最突出的表现，就是银行大量的不良资产。从九十年代后期，货币当局和中国政府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来控制银行系统的风险。我觉得从去年下半年开始采取的措施，触及到一个很根本性的问题，就是我们的银行的制度，银行的制度的革新问题。一是加大四大商业银行的重组和上市的进度；第二就是开放了对民间资本，包括对外国资本的开放；第三个方面，就是对于县与县以下的金融系统的重建问题提到议事日程。我想这是一个好的开头，什么是银行系统根本性的问题，为什么处理了那么多的不良资产，又很快积累起来，我想根本的问题还是一个机制问题，是制度问题。如果我们照着这个路子去做，就会有进步。 第二个方面的风险就是我们的股市，我们的资本市场一类的风险。关于这个问题，我出过一本书，叫《十年纷纭话股市》，现在我没有什么重要的补充，但是2001年出版的时候和现在有一点不同，就是那个时候争论的是有没有泡沫，市盈率会不会下降，现在的争论就是这个泡沫好象是维持不住了，怎么办？我在书里面说了这样一个意思，就是说当存在着泡沫，希望泡沫继续膨胀，来让大家赚钱，这是没有希望的。它会破，破对于广大投资者的损失太大，所以第一要防止泡沫的形成，当它一旦形成以后，就要采取稳妥的办法，尽量减少对于经济的冲击和对于小投资者的损害。 我读了希勒教授的两本书以后，有一点新的想法，我认为需要强调三点： 第一点，我同意希勒教授的看法，就是解决由投机性泡沫造成的问题的时候，用关闭和限制的方法，不是最好的方法。第二点，国家应付投机性泡沫政策的要点，应该使交易更加便利，给人们有更多的机会去参与广泛的，更自由的交易。就是用推进改革的方法去解决泡沫问题。比如全流通的问题，用妥善的办法解决全流通的问题，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第三点，通过设计更完善的社会保险制度和创立更好的金融机构，来有效的处理危机，使得我们对危机的处理收到更好的效果。在这里我特别欣赏希勒教授讲的一句话，就是要实现金融的民主化。这就涉及到我刚才讲到的第三种风险。要规避这种风险，要控制这种风险其实有传统的金融手段，就是社会保险，我们首先要把它用起来，要把这个体系建立起来。 在报纸上看中共中央开全会，议题就有中央体制改革，在国有资产管理改革方面，目前正在研究讨论中央、省、地三级国有资产管理机构的组建和资产划拨问题。我想呼吁，向三级管理委员会划拨资产以前要做的一件事，是要划拨一部分原来的国有资产，用来还老职工的欠账，要给老职工的资金补充上。 陈雨露：十分感谢吴老师高屋建瓴又充满感情的演讲。谢平同志是人民银行研究局局长，但是他说他的评论不代表人民银行的意见，我们就称他谢平教授吧，下面欢迎谢教授点评。 谢平：一、关于国有商业银行风险问题，就是不良贷款。我认为不良资产的情况还是控制得住，目前来讲还是有所好转，尽管大家对数字有怀疑。一是冲销呆坏账的比例增加了，现在国有商业银行冲销呆账的数字大幅度增加，而且可以用他们所有的收入、利润来冲销不良资产。二是我国这两年贷款增长幅度比较大，去年增长18000亿，而且存贷款利差比较大，三个百分点多的利差。还有银行的营业税下降。国有商业银行内部管理在加强，银行监管在加强。中国银行业风险的问题，可以说基本还控制住。这是我的第一点评论。 二、关于股市的非理性，我补充一点。中国股市非理性另外一个原因，它是建立在公有制基础上的股票市场，现代金融理论一直假设是在私有制基础上，才可能做到市场的有效性。全世界也只有一个中国的股票市场是在公有制的基础上建立的股票市场，所以它的很多非理性也来自这里。这个非理性和希勒教授的非理性不同，其中有两条原因：上市公司预算软约束，还有部分投资者的预算软约束，所以股票价格就非理性。 三、希勒教授和吴老师说的社会保障、社会问题很多方面怎么样运用金融工具来解决，来进行风险管理。比如保险，希勒教授举了很多的保险，我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反腐败保险"，最高人民检察院院长报告里面已经公布国家公务人员腐败案例的比重，这个比重通过精算可以折算成一个赔付率，每一个公务人员工资收入的一部分交保险费用，如果公务人员一生当中没有腐败行为，退休的时候给你一个倍数，如果你发生腐败行为，保费不仅没有，可能还牵扯到你的家庭财产，你的子女。那么这种保险，比如说反腐败保险这种东西，跟希勒教授生计保险就有雷同之处。比如说我们最近做的一个课题，估算出中国金融腐败指数，进而估算出金融腐败溢价，就是贷款、上市、证券交易、金融机构设立等，把腐败溢价算在里面，增加费用，这个比例已经估算出来，这对我国金融市场发展就有意义。总之，我们要理解希勒教授这六个思想的意思，就是人类行为、政治行为、跨国行为、超大经济体的市场、个人一生不确定性、转型经济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是可以通过一系列金融合约做出适当的安排，而且这些金融合约在一个现货市场上是可交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