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报记者张志勇 李爱明
10月29日，记者从香港警方获悉，在香港主板上市的内地公司“欧亚农业(港股编号：0932)，因涉嫌造假账等一系列重大问题，香港商业罪案调查科已展开对“欧亚农业”的调查取证，28日，香港警方已正式介入“欧亚事件”，并随时与内地有关部门保持联系。此举表明该事件已从证券监管层面进入司法层面。
据了解，28日，香港警方出动近百名警力，分别搜查了“欧亚农业”在香港的办事机构及有关中介机构，其中包括“欧亚农业”的上市保荐人“工商东亚”、核数师“安达信”(目前已经并入罗兵咸会计师事务所)等。整个搜查行动持续8个多小时，数十箱资料文件被香港警方带走。
10月30日下午，记者冒雨来到位于沈阳城北荷兰村的欧亚农业(控股)有限公司的办公楼，这座被称为“皇宫的“欧亚主办公楼，是按照1比1的比例仿荷兰女王的王宫建造的。而今这里冷冷清清，在一楼的过道处仍摆放着该董事局主席和索罗斯的照片，记者试图能找到欧亚公司的人，但楼内无人，在楼梯口处一保安人员朝记者走来，从保安人员口中得知，公司的人今天不上班。
“欧亚农业于2001年7月19日在香港主板上市，招股价定在1.48港元，市盈率为6.45倍，超额认购达到了78倍，募集资金6.14亿港元。一时备受投资者青睐的“欧亚农业，股价飚升。然而好梦不长，今年年初以来，投资者、业内权威人士和传媒纷纷对“欧亚农业提出质疑，“欧亚农业”疑团密布。近一个月来，“欧亚农业成为国内财经媒体关注的焦点，“欧亚农业这一上市神话，迅速破灭。
揭开“欧亚农业的面纱，还其真相，这是市场经济游戏规则的必然结果。
沈阳高效农业中的神话
“欧亚农业”的资本膨胀速度仿佛是一夜之间的事，这就引起包括记者在内的很多财经人士对“欧亚的资本积累过程的浓厚兴趣。然而，眼下无论是怎样来搞清楚“欧亚农业”在上市前的资产来源、公司的走向与发展、经营业绩、资金链与产业链，最后都是要从沈阳做起点和终点的。因为沈阳是“欧亚农业”编织神话的“舞台。
客观地说，关于“欧亚在未进入沈阳之前的资本积累过程及公司规模，都没有什么很特别之处，只是在1998年涉足资本市场，做过不算复杂的“买壳游戏。至于“欧亚到底有多少家底，无论怎样调查，都很难搞清楚，从目前记者所掌握的所有资料的数据来看，都是不确切的，也就是说，至今也没有最权威的数字。如用最通俗的文字来表述，“欧亚进沈阳到底有多少钱的话，据日前记者从有关部门得到的数据是，当时“欧亚”的资产大约在2亿人民币左右。
据了解，“欧亚”是沈阳通过招商的办法招来的。“欧亚”所讲的故事正与当时沈阳要大力发展高效农业相吻合。“每天将用几十架飞机向俄罗斯和日本运送鲜花和蔬菜”，这一“宏伟蓝图”很快就在沈阳找到了“上家”。1998年底，“欧亚”在沈阳西北部郊区小韩屯，以1.5亿人民币的价格圈下3300亩良田，准确地说，这3300亩是沈阳很好的农业用地。1999年初，“欧亚”的荷兰村蓝图在沈阳全面开始动工兴建，并把荷兰村建成“原汁原味”的荷兰风格，其项目以高效农业、观光农业和旅游为主。初期投资预算为18亿元，主要资金来源为银行融资。然而这样一个被很多人认为是一个“忽悠”的项目，在沈阳竟忽忽悠悠地干了起来，其建设速度之快，令人难以想象。同时，荷兰村内的建筑设施及所谓的观光景点让人感到极不舒服，可以说从设计到施工都已到了十分拙劣的地步。
2000年7月，沈阳欧亚农业发展有限公司在沈阳注册，是为后来上市的欧亚农业(控股)有限公司的实际经营实体。该公司出资人为1990年在荷兰注册的“欧亚国际贸易有限公司”，属于外商独资企业。由此，欧亚农业闪亮登场。
从2001年1月1日起，沈阳欧亚农业收购荷兰欧亚国际贸易有限公司全资拥有的关联公司沈阳欧亚实业有限公司所进行的花卉业务的全部资产及承担所有负债，作价为账面净值2.649亿元人民币。同时欧亚集团将荷兰村的农业项目和在国内投资的6个农业基地打包，在百慕大注册成立欧亚农业。为欧亚农业上市的产权结构和资本结构铺平了道路。同年7月欧亚农业在香港发行4.6亿新股。
据上市当年该股年报显示，公司主营收入为11亿元人民币，比2000年净增64%，净利润为5.2亿元，每股盈利0.37元，表现抢眼。该公司称，5个多亿的利润大部分来自主营业务———花卉养植、植物杂交克隆和农产品。假如用最直观的方法来计算，欧亚的生态农业每天就能给欧亚农业带来300多万元的收入，140多万元的利润。该公司在招股书中，把自己称为一个工业化的花卉及农业企业，利用先进的生物科技栽培和生产花卉及农产品，是中国蝴蝶兰苗及大花蕙兰苗的主要供应商并出口至海外市场。一个以高科技农业题材，带来高成长的美妙概念，迅速在资本市场“受宠”，并吸引和满足了投资者的“企盼”。由此而来，欧亚农业的神话故事在沈阳就这样上演了。
追踪欧亚农业
2001年，欧亚农业无疑成为资本市场的新宠。准确地说，当初荷兰村在沈阳的大手笔，震动了整个沈阳城。2000年9月，记者参加在荷兰村举办的中国(沈阳)国际博览会，那时在荷兰村的感觉：太大了，纯属瞎胡闹。然而一年后，欧亚农业上市的锣声，不能不使记者对欧亚农业刮目相看。2001年7月底，记者到荷兰村采访，看到的是满园子的房地产项目，大面积的别墅。记者在该公司主要领导人的陪同下参观了电脑温控花卉大棚，看到一些花苗和室内观赏植物，据介绍，在全国有6个花卉基地，遍布辽宁、山东、吉林、河北等地。就荷兰村的大面积的房地产项目，该公司负责人说，这些房子不是卖的。
2001年9月22日，记者在北京京城大厦顶层参加了“京城经济论坛”，论坛的专题是“中国民营企业与海外资本市场”，那是一个相对范围比较小的高层论坛，在会上记者得到里昂证券对国内16家民营企业在海外上市的研究报告，其中有欧亚农业。在1999年和2000年里，16家民企当中股本回报率最高的是欧亚农业，分别是197.02%和112.70%。当时给记者留下的问号是：利润哪来的？然而到2001年9月底，欧亚农业的总市值已约40亿港币。10月，该公司被美国《福布斯》杂志评为全球最佳200家小型公司之一，这一切不能不让人瞠目。
2001年11月，记者再次来到荷兰村采访，进入记者视线的全是房地产项目。楼群之多，令人惊叹，而且都已到收尾阶段，温室大棚已成了荷兰村里的点缀。记者来到售楼处，据了解，这里的商品房统称为荷兰村花园，建筑面积达57万平方米，每平米售价为3600元，以沈阳的房地产价格和地理位置，这样一个价位，真不知有谁会来买。在荷兰村附近的一些地产商告诉记者：“荷兰村花园哪是搞地产的人干的，楼距和朝向真搞不懂是哪个明白人搞的，谁会跑到这里来买房”。在采访中，小韩屯的一位负责人对记者说：“这地是我们小韩屯的，是农业用地，欧亚农业搞了房地产，本身就改变了土地用途，至今欧亚农业还欠我们的土地钱，他不给我们，我们正准备到国家证监会告他呢，想卖房子，那纯粹是骗人。”同时一位了解内情的人告诉记者：“欧亚农业是有意把房子的价格定得那么高，一是眼下卖不出去，其二是卖不卖都无所谓。”同时记者还了解到，“欧亚”拖欠几十家施工单位的工程款。该公司的总会计师凭董事局主席的签字付款，但要看签字的颜色，用蓝色签的马上付，如是红色的签字，虽然已有董事局主席的签字，但施工款也拿不到。
也就在这一年，欧亚农业董事局主席进入《福布斯》的中国富豪排行榜，以75亿元人民币的身价名列第二，成为国内商界的“黑马”，欧亚农业的神话仿佛成为现实。
2002年4月，记者在荷兰村采访，施工的人很少，一切显得很冷清，仿佛预示着什么。记者再次来到售楼处，没人接待记者，据了解，别墅和商品房没有售出一套。
2002年7月10日，本报再次派记者到荷兰村调查。据欧亚农业方面说，在荷兰村内有两个温室大棚，从事生态农业，然而记者只见到一个，有60亩，另一个据称200亩的尚未见到。温室内有种培、花卉及部分西红柿项目。工作人员介绍，温室目前处于“试运行”状态。温室内的西红柿确实植株高大，产量也比普通品种要高，但工作人员介绍，目前日产量也就五六百斤左右，而且销售情况也不好，其价格在当地每斤也不到1元，如以每斤1元计算，每天的收入也就五六百元。而花卉的大致情况也相差不多。这样的业绩显然难以支撑欧亚农业每天300多万元的收入和140多万元的利润。
从欧亚农业一系列公开的财务报告来看，欧亚农业在1998年到2002年中，总营业额为28.2亿元，利润已达到10.7亿元，而这些收入上市前全部来自花卉生产；从2001年底开始，则又有大批蔬菜生产，花卉产出占到90%，其年营业额达9.98亿元；2002年上半年，花卉生产的比例和营业额分别为83%和6.57亿元。
而从《财经》记者近日对欧亚农业在沈阳之外的几个花卉基地的调查结果来看，花卉基地子虚乌有，兰花出口天差地别。由此不难得出欧亚农业的业绩是怎样在账面上做出来的。
欧亚农业的冬天
欧亚农业的资金链走向，始终是财经人士要搞清欧亚农业的关键。一些财经记者来荷兰村采访后，得到的结论是：看不明白的荷兰村，读不懂的欧亚农业。这个结论是准确的。3300亩的荷兰村项目，不知到底是要做什么；欧亚农业的股权架构、资金运作，复杂多变。曾在该公司做过财务的人员对记者说“有很多东西我们都搞不懂”。
2001年12月27日，欧亚农业宣布斥资1.77亿元向大股东持有的欧亚实业收购温室设施及办公大楼，并租赁其部分土地。这一举动，马上引起投资者的警觉。2002年1月2日上午，欧亚农业在香港股市暴跌，在1小时之内股价下挫10%，收盘时跌幅超过18%，一天内骤然蒸发7亿多港元。
欧亚农业上市也就不到半年时间，开始“露馅”了。国内的财经媒体开始对欧亚农业做更深入的调查。
2002年6月6日，欧亚农业在公告中称在5月底，大股东抵押约6亿股公司股票，为公司贷款约1.2亿港元，但迅速还清贷款。然而，投资者对其流动性产生质疑，股价一天内下跌4.5%，收报2.625港元。
2002年7月初，有关欧亚农业大股东该公司董事局主席的个人传闻不径而走，国家税务总局汇同辽宁省税务人员到欧亚农业查税。国内3家财经媒体记者到沈阳调查采访荷兰村。11日，内地传媒报道了该公司董事局主席神秘失踪，并称其涉嫌违法使用土地以及偷漏税，并对欧亚农业上市股报的内容真假提出质疑。欧亚农业股价自7月10日的2.45港元跌至7月26日的1.03港元，跌幅近58%，总市值缩水17亿港元。从此，欧亚农业急转直下，8月6日，欧亚农业大股东以每股1.35港元出售3亿股(18.06%股权)予颜延龄及H a rvey W ee两名投资者，套现4.05亿港元。9月初，欧亚农业公布的业绩令投资者大失所望，再加上市场传闻欧亚农业董事局主席将再次大幅减持股权，该股股价出现大跌，仅9月16日、17日股价就跌去23%。9月19日，欧亚农业被香港证监会勒令停牌，理由是“未有披露一些股价敏感资料”。停牌前报0.62港元，与5月份时2.8港元的高价相比，跌幅达78%。24日欧亚农业复牌。30日鉴于欧亚农业大股东的减持股数与公司28日发布的数字不符，欧亚农业主动申请停牌，至今仍末复牌。
10月初，欧亚农业高层管理人员纷纷提出辞职，欧亚农业已难以支撑。
10月7日，香港《经济日报》刊登中国证监会致香港证监会的文件，揭示欧亚农业存有涉嫌财务造假等问题。文件显示，欧亚农业报称公司1998年至2001年的总收入为21亿元人民币，但根据国家税务局的调查，连同该公司董事局主席的私人企业(未上市部分)总收入不足1亿元。这一消息令投资者震惊。
10月10日，《财经》记者会同本报记者对欧亚农业进行全面的采访。11日，香港联合交易所及香港证监会发表声明，确认已经在10日给担任欧亚农业上市招股的全球协调人、配售经办人兼保荐人工商东亚融资有限公司及核数师兼申报会计师安达信公司去信，就招股书的准确性查询。
10月20日，记者在沈阳采访中了解到，关于“欧亚事件”，目前已涉及沈阳有关部门几十人。从欧亚农业的出口销售额的报表来看，今年上半年为4.85亿元，占同期营业额的61%。然而记者从沈阳海关得到的数据是，沈阳欧亚农业今年1至8月的出口总额还不到240万元人民币。欧亚农业是怎样上市的，这不能不使投资者对港股的监管机制提出考量。而据证券业人士分析，假账能出炉，有这样几种可能，一是有人刻意瞒骗，二是从事资产审查人员水平不够，三是有的中介机构明知存在问题，但还是要做这单生意。
今年沈阳的冬天来得特别早，据说是近50年来最早的一次。10月30日记者在荷兰村采访，横穿荷兰村的一马条路上，随意跑着出租车和公交车，昔日荷兰村的院内南北大街，已成了公路，院内及大棚里的植物都像被霜打了一样。欧亚农业的商业神话，迎来的是彻底的冬天，用沈阳当地人的话，荷兰村这回是死定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