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嘉宾：

　　刘姝威：经济学硕士，现在中央财经大学研究所从事金融研究工作，是我国著名经济学家陈岱孙和厉以宁的学生。出版有专著《上市公司虚假会计报表识别技术》等，在该书写作过程中，发现蓝田公司存在严重问题，在机密级《金融内参》刊文披露，此后引发了轰动全国的“蓝田事件”。

　　主持人：本报记者张钦

　　交流地点：本报WWW.YNET.COM网站

　　主持人：各位网友、股民朋友，大家好！《北京青年报》第七期“周末股事”网上交流活动现在开始，今天我们请到的嘉宾是中央财经大学研究所刘姝威老师。大家对刘姝威老师可能已经比较熟悉了，不久前，她通过财务报表的分析揭露了上市公司蓝田股份用虚假报表造出的绩优神话。今天我们请刘老师来，就是告诉大家如何通过财务报表识别上市公司造假，投资者如何通过基本的经济学知识保护自己的权益。

　　网友：您是如何“盯”上蓝田的？现在我们该怎样看蓝田？

　　刘姝威：我开始关注蓝田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当时正在写一本书，就是想对广大投资者普及一些经济学知识，能对上市公司虚假会计报表有所识别，如今这本书也已经由经济科学出版社出版了，可能一些读者已经见到了。当时我写这本书的时候，需要寻找到一两家上市公司作为案例，去年10月8日，恰好蓝田股份(现已更名为生态农业)发布了一个公告，称中国证监会已经开始对其进行调查了。这个时候我开始关注它，用了大约两个多星期的时间对蓝田股份连续三年的会计报表进行了分析，分析结果让我非常震惊。因为自1995年我开始进行上市公司财务报告分析以来，得出这种结论还是头一次，当时我觉得作为一个专业学者，有责任来提醒银行警惕这种企业，所以我就写了600字的文章，刊登在《金融内参》上。从而引发了后来的事件，消息也逐渐从内部转向公开。我注意到，4月18日ST生态发布了一个公告，其2001年的年度报告的披露时间推迟到2002年4月30日，它还提示审计机构将对以前年度财务状况进行追诉调整，公司不排除有暂停上市甚至终止上市的可能性，公司董事会再次郑重提请广大投资者注意投资风险。

　　网友：就您个人判断，我国上市公司的造假程度有多深，换言之，报表的可信度有多大？

　　刘姝威：对一家上市公司会计报表真伪的辨别必须要经过认真分析，要有根据才能说真还是假。从1995年以来，我对上市公司会计报表的分析加起来有几十家，而且这几十家上市公司有的是经过长时间跟踪的，所以对它们是比较了解的。如果让我对我们国家上市公司会计报表的虚假程度进行判断，我想是这样的，如果广大的股民都能够掌握识别虚假会计报表的基本方法，这个虚假会计报表一出来大家都能看出来是假的，是骗子，大家都会说的话，谁还敢造假？虚假会计报表就会越来越少，我们上市公司的质量和真实程度就会越来越高的。

　　主持人：就像此前交流的时候，希望2002年上市公司的财务报表能够更加的干净。

　　刘姝威：是的。

　　网友：您除了对蓝田股份，对其他的上市公司有没有研究？

　　刘姝威：在1995年以后，我使用的方法基本上是这些方法，当然还有其他更复杂的方法，利用这些最基本的方法来分析的确发现了一些问题。比如说银广夏，作为一个普通的股民在事前能不能够发现银广夏造假呢？实际上非常简单，你认真看一下2000年银广夏的财务报告里边的会计报表附注中关于应收帐款的注释有一条，最大的应收帐款的欠款单位是德国的一家公司，这就说明这家公司对银广夏的利润影响是非常大的，应该是我们调查分析的重点。它是在德国，我们是在中国，我们怎么来查呢？我是这么来查的，我上搜狐网，先查“德国”，然后再查“工商经济”，看到了“德国工商总会”这么一个网站，查出北京代表处电话。我给他们打电话了解到实际上这家公司的主营业务是机械产品。再看看银广夏2000年的会计报表附注，没有一项产品是机械产品，在所有控股的子公司的产品公司中也没有任何一家生产机械产品，你说这是真还是假，就是说你没有产品卖给它，它哪来的应收帐款？就是说如果你发现了这么大的疑点，你还敢买它的股票吗？至少这是一个疑点，应该引起你的关注。另外，这一两天有人向我提出了一家公司，我也对这家公司来进行研究。

　　网友：您觉得现在普通的投资者在进行股市投资的时候，应该掌握哪些经济学的基本知识呢？

　　刘姝威：作为一个普通的投资者，如果想进入股市，而且要想在股市上赚钱的话，你至少要掌握几个基本的技能。现在很多投资者都能够看懂技术分析指标，这只是你应该掌握的基本技能之一，你最应该掌握的或者是最重要的技能，就是你起码要能够看懂上市公司的会计报表，这是你入市的前提条件。如果你不知道财务报表是真是假，有可能一下子就掉到陷阱里去了，这样入市是很危险的。

　　主持人：现在投资者最关注的就是掌握您所说的这些技能是不是很难，因为他们毕竟不是搞专业的。

　　刘姝威：在我这本书当中所介绍的方法是国际上通用的、最基本的、ABC的方法，也是每一个股民应该掌握的方法。这些方法每个人都能够掌握，它不受你学历的限制，也不受你原来有什么样的基础知识的限制，我想如果你能够看懂中文，而且你确实是想进入股市的话，你就能理解我的方法、看懂我这本书。还是那句话，如果你连最基本的ABC的财务分析方法都不掌握的话，入市是非常危险的。

　　网友：您个人认为我国上市公司普遍存在的一年赢两年平三年亏的现象是不是因为造假？请用您的方法判断一下。

　　刘姝威：这位网友提的问题我也注意到了，会计报表虚假只是其中之一，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我一直关注的，就是经营策略的失误。比如在2000年看1999年年报的时候，其中有一家酒店业上市公司，在股市上进行了配股募集了资金，要到三亚建连锁酒店，这是无可厚非的，但是最后它改变了配股资金的用途，什么理由呢？是因为到三亚考察之后平均的开房率是很低的，他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还在三亚建连锁店的话就达不到预期的利润，就改成提高酒店的档次，对旧店进行了装修，又修了一个地下的停车场。从我个人来讲我认为这项改动是合理的，因为利润会好一点。但是在同一年另一家上市公司，与酒店行业毫不相干，它到一个不太繁华的内陆地区建了一个水族馆，花了1000多万。在这种情况下，我就对这家上市公司的盈利情况进行了预测，说第二年肯定要亏损，这种投资是很难达到它预期的利润指标的，所以我们就预测它第二年的利润会下降，而实际上它的利润真的下跌了。所以有的时候我们对一家上市公司是要连续几年进行观察的。

　　网友：有的公司一季度的财务报表的收益率往往会比较低，这是为什么？

　　刘姝威：因为每个企业都有营业周期，不同行业的营业周期是不一样的。营业周期是这样的，有一个购买原料的阶段，从拿现金购买原料开始，生产出产品，产品销售出去，销售出去现金回笼，这个营业周期的长度各个行业是不一样的，营业周期的高峰各个行业也是不一样的。就像农业机械，它的销售旺季是秋季，每年一月份第一季度的时候，正是它的生产期，就是投入的时候购买原料，到第二季度是旺季的生产，到第三季度开始秋收了，这个时候是它的销售旺季，它在发季报的时候销售收入全上来了，就跟前面是不一样的。这又讲到银行贷款了，我们银行贷款就非常注意营业周期，如果按销售的话营业周期是一个曲线，我们会在它生产期的时候投入资金，我们预计在它的销售高峰的时候钱就能回笼，如果不能回笼的话，就出问题了，这就是一个很明显的预计。再像旅游行业，根据地区不同也各不相同，比如像海南在冬季的时候是旅游旺季，因为气候很好，但是到夏季的时候北京是旅游旺季，因为海南太热了，游客就少。现在到黄金周了，就又是个旅游旺季。但是另外一个条件就是各地的气候，就是在什么时候去这个地方是最好的时候。从海南的旅游上市公司来看，按照主营业务收入，在第一季度的利润应该是高的，到第二季度或者到7、8月份的时候，可能就要萎缩，因为客人少了。在南方或者比较潮湿的地方，一月份是比较难受的，客人去的就少。

　　网友：我发现2001年家电类的上市公司好像出现了比较普遍的亏损现象，包括大家比较熟悉的海信电器、科龙电器、厦新电子、小鸭电器都出现了亏损，甚至科龙电器出现了15亿左右的亏损。但是还有一个现象，一些公司2001年亏损了，但在今年的季报中又有赢利。应该怎么看这种现象，从他们的财务报表上应该注意一些什么问题？

　　刘姝威：对于家电行业来讲这应该说出现了系统性的风险，因为我对家电行业没有深入的研究，只是我个人肤浅的了解，我认为现在的系统性风险表现在，从一个行业的发展周期来讲，不如前几年发展那么好，因为那个时候各种家电正在全国各地普及，而现在全国广大城乡的家电普及已经非常广泛了，应该考虑怎么来带动起国内的市场新需求，各个企业采取什么样的经营策略。

　　网友：什么是系统风险和非系统风险？

　　刘姝威：非系统风险表现在单个的企业，比如像蓝田它是非系统性的风险。我前两天正在分析一家上市公司2001年年报的时候，我自己已经感觉到它存在着一种非系统性的风险，但是在它的年报当中它没有这么认识，它认为是在扩大营业范围，但是从谨慎的原则来讲，我想它这种经营策略是否会影响第二年的利润。这样就是非系统性的风险。作为股民的话，我们首先先分析这个行业有没有系统性的风险，比如说家电行业已经出现了系统性的风险，我们是否进入家电行业，购买家电行业的股票需要分析。假如我们分析没有系统性的风险，我们注意一下在这个行业投资的上市公司本身是否存在非系统性的风险，如果它有非系统性的风险，而且我们认为非系统性风险很严重、不可控制的话，我就不买它的股票。如果我认为它的系统性风险不大，它可以克服这种系统性风险，我可以在合适的价位买它的股票。

　　网友：听了您的介绍，增长了很多知识，因为我们原来每年看上市公司年报的时候，只注意每股收益一项。我想问从您作为经济学者的观点来看，每股收益在年报中的价值究竟有多大？是不是最主要的？

　　刘姝威：我觉得每股收益只是我们要关注的指标之一，有时对上市公司进行排行时需要的条件。我们如果对上市公司进行全面分析的话，千万不要局限于它，而且从我来讲，它是一个重要指标，但你不要只局限于它，比它重要的指标还有很多，但我们不能忽略它，也不能局限于它。

　　网友：如果情况允许，我在买股票前有必要到上市公司现场考察一番吗？

　　刘姝威：投资者应该做一些调查，尤其是如果你的投资额很大的话更应该到实地做调查。投资者特别应该注意现场调查和现场参观是有本质区别的，你不能只去做一次参观。比如说银广夏，有好几家公司买了它的股票就觉得很不解，他们告诉我，我们到那个公司看了怎么没有看出问题？我问他们是怎么调查的，他们自己说，到公司见了董事长，也见了董秘，他们都表示对银广夏的产品充满信心，我们就决定投资了。我告诉他们，这叫现场参观，不叫现场调查，这种现场参观很难发现问题。那么我们怎么来做现场调查呢？现场调查很关键的环节就是要根据你事先的财务分析和基本面分析寻找出调查分析的重点。在现场调查的时候，很重要的一个环节是你尽量要跟公司的管理人员面谈，根据他对问题的回答，我们会判断出我们发现的问题。他是否已经发现了，他是否有能力解决我们发现的问题呢？可以说任何一家上市公司都存在风险，这些问题就是投资者或银行要承担的风险，到现场调查就是要看看这些风险是不是我能承受的，如果我承受不了我就不买这只股票；如果我能承受得了就买这只股票。

　　主持人：像刚才您说的，在前一时期我们曾经接触过一位投资者，他说我买股票只买北京的股票，因为我买这只股票之前都要去现场，我要买首钢的股票就去首钢看一看，我买燕京啤酒就到燕京啤酒去看一看。但是这种人是少数，他愿意在交易大厅里也不愿意到现场去跑。

　　刘姝威：我非常提倡这位投资者的做法。一般来讲，你要想自己买股票的话，你必须具有自己做决策的能力和保证自己决策正确的技能。如果你对这家公司一无所知就买它的股票，也许你就买了一个骗子的股票，就像你买了蓝田的股票、银广夏的股票，你就一下子跌进深渊里了。如果你有这种识别能力，你会离这种高台跳水的股票远远的，无论它怎么跳都跟你无关。你就不会埋怨证监会事先没有发现问题，让你受损失，这又有什么用呢？

　　主持人：作为小投资者不可能为了买一只股票到外地调查，现在唯一能够和上市公司建立联系的就是董秘的电话，但是在一些电话中就发现好像董秘特别不愿意把自己公司的情况透露给投资者，或者很不耐烦，不愿意接待。您认为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

　　刘姝威：董秘不愿意介绍公司的情况，我想是不是与董秘的职责有悖？这样，我对董秘的态度可能会使我对这家公司有看法。就我来讲，有的时候我在阅读一些公司的会计报表的时候，也会给公司的董秘打电话，我就说我是一个普通的投资者，他们都很认真，我给他们提出的一些问题他们都很惊讶，希望我能把分析结果给他们一份。我还没有发现刚才说的这样的问题。假设我向他提问题，他拒绝回答，我第一反应就是这里肯定有问题。

　　主持人：至少这种股票不买也罢？

　　刘姝威：对。

　　网友：现在市场普遍对农业类的上市公司本身就有一种看法，就是说尽管它不会像蓝田这样刻意造假，但是农业类上市公司的财务报表是不是本身就受现在状况的局限，本身就不是很严格规范的？

　　刘姝威：对会计报表是否严格规范的问题，我们不能受行业的限制，我们不能说是哪个行业的会计报表比较规范，哪个行业不规范。就这个问题，我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就是说股民买了上市公司的股票，哪怕只买了100股，我也是这家上市公司的股东了，对这家公司经营的好坏是有责任的。我现在正在考虑这个问题，一方面我们要识别它有没有撒谎，有没有假的地方，有没有像蓝田和银广夏这么明显骗股民的事件。第二，有没有明显想掩盖的问题。第三，我们还要观察目前这家公司存在哪些问题，这些问题是上市公司没有看出来的，或者说我提出来之后他认为不是问题，但是我又认为过一段时间这个问题会爆发、会很严重的，这个时候作为股民来讲，如果大家都采取我是这个企业的股东，这个企业经营好坏与我有关的态度来看一家上市公司的话，大家集思广益，就会把这家公司做好。

　　网友：您作为一个学者，我以往是感觉到学者的研究成果和实际应用中总是有一些差别，您认为您研究的成果在实际中真的那么好使吗？

　　刘姝威：我的导师陈岱孙教授说“经济学是致用之学”，尤其是我在北大是研究经济理论，毕业之后我一直在大学工作，跟银行有紧密的联系，我这个理论如果在银行那边用不了的话，这个研究是没有用的，而且也不会激发出我这么大的研究兴趣。可以说在某些方面，我觉得这是很实用的，而且有的朋友跟我提出来，说你这本书能不能用？这本书的方法可以说不是我自己创造出来的方法，而是在国际金融机构当中应用了多年的，在国际上比较流行的、通用的、最基本的分析方法。我这本书只是把这些方法普及开来，不是说可用不可用的问题，而是已经用了好多年的问题。

　　网友：您本人经历过这次蓝田事件以后，您对中国的证券市场怎么看？有没有打算买股票？

　　刘姝威：很惭愧，我虽然是搞金融的，我一只股票都没有，但是我想经历了蓝田事件之后，我对中国股市是抱有非常好的希望的。蓝田的问题可以说是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当中发生的事情，随着我们国家市场经济的逐步完善和发展，中国股市逐步的规范，以后蓝田事件可能就不会再出现了，但是还会出现新的问题。如果以后我有时间，或者是我看到哪只股票值得投资的话，我可能会买，但是我现在一只股票都没有，很惭愧。

　　主持人：今天有很多网友参加我们的交流，除了提问题以外，还有很多网友向您表示致敬，同时佩服您的勇气，也代表广大投资者向您表示感谢。

　　刘姝威：借此机会我想向大家表示我衷心的感谢。从今年1月份，媒体报道了我和蓝田纠葛的事件以来，我收到了大量来信，这些来信对我是非常宝贵的，我会永远珍藏它们。我现在可以告诉大家，我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工作和生活，请大家放心。现在我仍然从事金融研究工作，到4月30日，上市公司2001年年度报告就全部披露完毕了，可能要从5月份开始我可能要对2001年的上市公司的年报进行分析，我也希望把我的一些分析结果及时地跟大家进行讨论。我已经和《北京青年报》讨论了，决定从下周一开始办一个专栏，这个专栏就是来讲解我这本书，希望和大家一起从最基础开始，跟大家一起来看上市公司年报。我希望这个专栏能有助于提高我们识别虚假会计报表的能力。这个专栏怎么办呢？我希望大家多出主意，我们想把这个专栏办成一个双向的，也希望大家不断给这个专栏提意见、提问题，我们利用《北京青年报》作为一个渠道进行交流。我也非常希望能跟更多的朋友保持这种交流。怎么来进行这种交流呢？我希望大家通过今天这样一个机会能出主意，告诉我们怎么做才能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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