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托业整顿更大的阻力来自信托业从业人员和地方政府。因为信托公司的证券部门一直是公司赢利来源，而对地方政府来说，虽然重组后依然有股份，但毕竟自己已经丧失了控制权。福建信托业对待重组的基本态度是——能拖就拖

　　本报特约记者 李伦

　　2001年12月29日，福建省委机关报《福建日报》在第4版的一个不起眼位置刊登了三条公告，一条是体育彩票开奖信息，一条是该省的一家公司拟上市的公告，第三条公告看似平淡无奇，只寥寥数字：福建国投撤销。

　　由于事先没有任何征兆，这条和体育彩票放在一起的消息无异于平地惊雷，海外债权人反应措手不及，之后便是火冒三丈——福建国投(Fujian International Trust＆Investment Q.FIT)尚拖欠超过2亿美元的外债，包括140亿日元的武士债和1亿美元的扬基债。

　　消息称，这两笔债券分别于2006年和2007年到期，由于距离还本日期还有数年，因此海外债权人怀疑，作为该省的“窗口企业”，当局是否想以此来回避该公司的债务，并将福建国投的倒闭归咎于行业整合。持有福建信托相当数量债券的投资公司的一位人员表示，他的感觉是，“福建信托找到了一线机会，便趁人们不注意的时候狡猾地拖欠了债务”。

　　据福建国投人士向《财经时报》指证，撤销的决定是由人民银行方面做出，与省政府无关。

　　突然死亡

　　福建国投兼闽信集团董事长王希超早前曾表示，福建国投一直处于正常偿还利息程序，估计2002年到期的短债约为2000万美元，并有能力偿还上述债项。尽管去年1月、7月两次延期支付2.87亿日元武士债利息，但最后也均在14天宽限期内交割清爽，且拖延的原因均是“技术失误”，所以令债权人对今次福建国投的突然倒地猝不及防。

　　2001年12月29日的“公告”是由中国人民银行上海分行发布的。

　　“公告”称，根据中国人民银行的有关规定和福建省整顿信托投资公司的统一部署，经中国人民银行总行批准，已于12月28日决定撤消福建国际信托投资公司(以下简称“福建国投”)，收缴该公司的《金融机构法人许可证》，并自公告之日起，停止其一切金融业务活动，清算期间，福建国投属下独立法人公司，将继续在清算组管理下照常经营。

　　公司撤消后，委托福建省人民政府成立清算组，行使公司管理权，登记、核实该公司各项资产和负债，协调解决撤消中的有关问题。在清理期间，该公司下属的独立法人实业公司照常经营。“公告”还称，福建信托的债券持有者必须在2002年3月29日前登记申索权。

　　2001年12月31日，由福建国投控股、在香港上市的闽信集团在除夕来临之际，公布了同一信息。

　　尽管有媒体报道称，福建国投已向银行要求豁免偿付债务，但日本债权人表示，仍期望福建国投能顺利偿付这笔140亿日元的武士债券。

　　其实，历史上已经留下了前车之鉴。2000年7月10日，海南国际信托投资公司未能及时支付其发行的武士债券利息，7月19日，中国人民银行行长戴相龙公开披露有可能关闭海国投的消息；2001年6月，天津国投延期支付本金为125亿日元的武士债券利息，紧接着，天津国投被一家资产管理公司接管的消息得到证实。

　　此次，福建国投果然也难逃被撤消的厄运。

　　政府融资工具

　　“很多投资者是先知道福建国投，然后才认识福建省的。”福建国投的一位工作人员称，“福建国投在德国有一家境外机构。在法兰克福，曾经有一家中央级的媒体办理信用卡花了1个月时间，我们公司的员工去办，只要几十分钟。”

　　福建国投是福建省政府主要的筹资和投资途径。自中信1982开始在日本发行100亿日元武士债券后，各省级融资窗口便不断大举外债。时至1989年，福建国投(当时的福建投资企业公司)作为十大“窗口公司”之一的地位再次得到国务院6号文件确定。

　　国投类窗口公司运作的主要模式是：在地方信用的支持下，借用外国中长期贷款来进行投资或借贷，支撑国有大中型企业和基础设施建设项目。这就要求其所投资项目的现金流状况很好，能够支持其不断到期的外债本金和利息支出。但是，由于多方面的原因，多数国有企业经营效益并不好，经营困难，无法按时还款，甚至根本还不了款。而效益较好的基础设施的回收期又很长。

　　然而，福建国投江湖口碑一直尚佳。1985年，日本公社债研究所将福建国投评为国际债券“A＋”级，称它与一般的国投公司不同，“不进行投机性房地产投资，也不向经营不善的国有企业提供贷款”，而是选择更安全的投资领域，例如公用事业和航空业。

　　据记者手中的一份福建国投外宣刊物称，截止到1996年，福建国投通过发行债券、双边借款、政府贷款、出口信贷、银团贷款、短期融资等形式，共筹集资金30亿美元，牵头创办了新中国第一家中外合资企业——中外合资福日电视机有限公司、第一家地方航空公司——厦门航空公司和第一家中外合资银行——厦门国际银行，主要的投资项目包括华能国际电力股份有限公司、福建炼油厂、香港闽信集团、新华福广场等，向包括九州集团、青州造纸厂、华兴信托投资公司、福建省机械进出口公司等企业提供了几亿元人民币的贷款。

　　然而，真实情况很难在公开的账目上取得。知情者透露，福建国投只是将优秀的投资项目对外公布，而其旗下的一些优质资产，比如早期持有的厦门航空公司的股份早已出售——主要是为了还款，填补不良项目留下的漏洞。而1998年以后，福建国投再没有公布财务报表。截至1998年12月31日，福建国投的资产总额为98亿元人民币，约合12亿美元。

　　广信转折

　　2002年1月4日，长期跟踪中国五家信托资产状况的国际评级机构穆迪投资服务公司，也宣布将福建国投长期外债及存款评级由Caa3降至C。穆迪解释：降级的原因是中国人民银行已决定关闭该公司，从而相信外国的债权人及存款人在该公司的清盘过程中，可获回收部分资产。

　　有消息称，由于担心数额巨大的贷款收不回来，日本债权人因此已经试图通过日本外务省来解决这一问题。据记者获悉，日本方面已与北京积极联系，期望能够解决由于关闭福建国投带来的问题。

　　而这笔武士债券的主要委托银行Aozora银行，发言人则对此坚决闭口，一字不讲。

　　福建省政府和人行上海分行官员均向《财经时报》表示，福建国投关闭后，将根据经济法律和国务院的规定来处理福建国投债务。

　　福建省内一名观察人士的看法是：外债还是会偿还的。“实际上，”他说，“福建国投还不还债，并不是福建国投所能决定的。福建国投只是个窗口，通过这个窗口募集来的资金，都被省政府用于各项重点项目、工程的投资建设。省政府财政用投资所得的利润等资金，专门设立还债基金，用于清偿大部分外债。”

　　据说，福建省政府亦已与中央政府达成共识，先偿还一半的债务，另一半由银行承接。这就需要得到债权人的同意。目前福建省政府在谋求与福建国投的债务人接触协商，解决福建国投的债务问题。

　　由于自从20世纪80年代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对外融资起，几乎所有的外资银行便将一些中央与地方级的“融资窗口”视为最可靠的投资场所，国内的许多单位更将信托投资公司当成了利息偏高的“官办银行”。但1998年初广东国际信托投资公司破产，首次正式表明中国政府不会为一家国有信托投资公司承担债务，并转而行使“谁家孩子谁来抱”的原则。但鉴于所产生的负面影响，政府会尽量避免这种事再次发生。

　　事实上，澄清海外对信托业整顿的种种怀疑工作早已进行。戴相龙在2001年初曾表示“少数信托投资公司，由于财务状况非常不好，可能要撤销。我希望这样的公司和债权人依照国际的和中国的法律，公开、公正地处理好债务问题。也就是说，债权人可能会有一些损失。”戴氏亦称，信托投资公司会被允许提取呆账准备金，用以冲销坏账。

　　合三为一

　　福州市五四路国际大厦福建国投总部，偌大的国际业务部办公室仅有一人留守。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由福建省政府一位副秘书长担纲的工作组已经进驻，目前正在开展工作；工作组行使公司管理职权，工作组组长行使公司法人代表职权。

　　一位职员断然否认了此间正在进行“清盘”提法。“我们是在为福建省信托业重组做准备，福建国投、华侨信托、华兴信托三家信托公司重组合并。证券业务部门分离出来，在原有的华福证券公司的基础上，重新组建成华福证券股份有限公司。”他说。这一改组方案也印证了“一省一国投”的说法。

　　权威人士指出，中国从1998年关闭广国投起，开始如火如荼地进行第五次信托业的大清扫，239家信托公司最后将大约保留下40家。依照监管部门的构想，除了对少数严重资不抵债的公司实行关闭和破产，对于大多数存有问题的信托投资公司，将力争以重组的方式来化解风险。重组后得以保留的信托投资公司，资本金最低限额定为3亿元；除了纯粹的信托业务，它们也可以做投资和贷款业务，但只限于使用自有资金的80%。据规定，这3个亿必须是在呆账、坏账冲销后的实有资本金。只有最终符合条件的，才能拿到中国人民银行重新颁发的《金融机构许可证》。

　　福建省省级的信托公司主要有三家，包括福建国际信托投资公司、福建省华侨信托投资有限公司和福建华兴信托投资公司。目前的状况是：福建国投正在清盘，华侨信托原封不动，而华兴信托最近重新开业。

　　位于福州市湖东路152号华信大厦华侨信托，最初成立的目的是为了吸引侨资。记者走访了位于福州市湖东路的华侨信托营业部，发现宽敞的营业厅里空空荡荡，记者向营业人员索要有关营业项目介绍，得到的答案是“没有”，问提供什么业务，回答是“股票认购等”。

　　业内人士介绍说，华兴信托投资持有的部分公司股票，因政策原因未能上市流通，华兴信托几乎濒临破产，最近重新开业就是因为公司持有的这部分股票又重新在市场上流通，这部分的资产得到有效盘活，公司的状况得到很大改观。

　　重组举步维艰

　　福建信托整顿重组举步维艰。据称，至迟在去年3月，福建省的相关政府文件上信托公司的重组方案成经成形，但至今央行最后的批示仍没有下来，重组久拖不决，比如华福证券。

　　2001年5月，福建华福证券股份有限公司筹备组成立，并申请增资扩股；9月，增资扩股方案获中国证监会批准，华福证券股份有限公司注册资本将从1.1亿元增至10亿元人民币。福建华侨信托、福建华兴信托、福州市信托、福建闽南侨乡信托、漳州市信托、闽东福宁信托等6家省内信托投资公司将以所属的证券营业部经评估确认后的净资产参股华福证券公司，同时邀请符合入股条件的机构以货币资金入股。

　　《财经时报》记者走访了两个月前迁入在福州市五四路国际大厦12层的华福证券股份有限公司筹备组，看到筹备组的工作人员都比较清闲。记者提出的采访要求被委婉拒绝，筹备组成员的口径一致：上面的方案细则没有确定，没办法展开工作，同样因为很多事没有定下来，也不能接受采访。

　　消息称，至今只有资产状况比较良好的福建省闽南侨乡信托投资公司的证券部门并入华福，公司老总也已经进入华福证券股份有限公司任职，其他的几家公司还在整顿清理过程中。

　　一位政府人员告诉记者，信托业整顿更大的阻力来自信托业从业人员和地方政府。因为信托公司的证券部门一直是公司赢利来源，在信托公司其他业务基本陷于亏损状态的情况下，证券业务多少可以提供一些补偿，要抽走证券部门，无疑是与虎谋皮。对地方政府来说，虽然重组后依然有股份，依然体现股权，但毕竟自己不能随意左右，丧失了控制权。福建信托业对待重组的基本态度是——能拖就拖。这给省政府和人民银行的工作制造了相当大的困难。(完)

　　背景：

　　1.武士债咄咄逼人

　　据日本媒体报道，造成武士债券今年发行量逐年攀升的主要原因是，日本政府为刺激经济复苏，实行了“零利率”，而武士债券的利息成为吸引日本国民购买的主要动因。

　　广东国际信托投资公司、海南国际信托投资公司、天津国际信托投资公司、福建国际信托投资公司先后宣布不对武士债券支付利息，虽然在中日两国政府的努力下，恢复了利息支付，但日本媒体认为，海外投资者对于中国的不信赖将因此而加强。

　　武士债券均为无担保发行，典型期限为3～10年，一般在东京证券交易所交易。20世纪80年代后是武士债券发行的黄金时期，斯时日本贸易巨额顺差，国内资金宽裕，1996年发行量达到了355亿美元。我国金融机构进入国际债券市场发行外国债券就是从发行日本武士债券开始的。1982年1月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在日本东京发行了100亿日元武士债券，1984年11月，中国银行又发行了200亿日元的武士债券，紧接着天津国投于1986年发行了其第一笔武士债券。

　　虽然来自天津国投债权人银行日本富士银行的态度非常谦逊，对武士债券延期支付利息的事情避而不谈，但在海外媒体中，此事已被翻炒得沸沸扬扬，天津国投和天津市政府再次领教了舆论的巨大压力，况且面临这一问题的不止天津国投一家。

　　海国投在去年7月、10月接连两次延期支付发行额140亿日元为期7年的武士债券利息，随后12月天津国投125亿日元的武士债券利息延期支付，今年1月福建国投一笔10年期的武士债券也错过利息支付日期，6月天津国投再次延期支付利息，一连串的事件，使海外对这些融资窗口的信心指数降到最低点。

　　据报道，中国最近的一次国际发行是在2000年6月，当时发行了价值300亿日元的5年期武士债券。本报记者钮建军

　　2.央行处置国投事件“三级跳”

　　早在1996年，为了清理光大国投债务，中国人民银行对光大国投的处理方式还只是充当最后贷款人角色——央行对其注资几十亿元，并给予了一系列优惠政策。

　　但至同年的9月26日，中央银行对中银信托的处理便有不同?宣布由广东发展银行收购中银信托，决定从1996年10月5日起结束对中银信托的接管，并收回该公司的经营金融业务许可证。中银信托事件的处理，表明中央银行在金融机构市场退出方面迈出了第一步：中央银行完成中银信托接管后，令广东发展银行整体接盘，并承担中银信托全部债权债务；作为补偿，广东发展银行获准在北京等地开办分行，从此中央银行从统包统揽中解脱出来。

　　1998年1月4日，中央银行依法关闭中农信，并直接将中农信交由中国建设银行托管，由此中央银行迈出了金融机构市场退出的第二步，进一步解脱出来。与处理中银信托事件的显著区别是，除自然人和境外的债务由中国建设银行负责偿还外，对境内法人的债务将根据中农信的清算结果按比例偿还，成功地将金融风险转嫁给了境内机构投资者。

　　1998年10月6日，中国人民银行发布公告，关闭广信。1999年1月16日，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和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分别裁定广信及其3家下属公司进入破产还债程序，由法院指定的破产清算组接管。与处理中银信托事件和中农信事件的显著区别是，除存款50万元以下的自然人的债务本金委托中国银行偿还外，存款50万元以上的自然人和机构投资者的全部债务将根据法院对广信的清算结果按比例偿还，完全将金融风险转嫁给投资者承担。至此，金融机构市场由过去的行政方式退出转向市场化，实现了“三级跳”。(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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