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马腾北京报道

　　股市大辩论，这条2001年中国证券市场最为精彩的主线，早已先于时间之箭冲过了2002年的门槛，延伸到很远的将来。如果说今年它展示了中国经济界的一颗良心的话，那么它更为卓著的贡献将是为“中国经济界的头脑”采英撷华。

　　股市论战“四部曲”

　　2000年10月29日，经济学家吴敬琏接受央视《经济半小时》专访，对“基金黑幕”发表看法；2001年1月14日，《经济半小时》就有关庄家操纵股市的问题再次专访吴敬琏。2001年1月20日，《证券市场周刊》发表《股市的花样年华还有多远》，将吴敬琏的观点概括为三条：中国的股市是个大赌场；全民炒股不是正常的现象；市盈率过高，并由此“九问吴敬琏”。股市论战正式拉开序幕。

　　2001年2月11日论战升级。厉以宁、董辅、萧灼基、吴晓求、韩志国五位经济学家举行“恳谈会”，认为，“股市已经到了很危急的关头”，“如果这场论战的赢家最后是吴敬琏，那将是中国资本市场的一场灾难”，全面反击吴敬琏关于资本市场的言论。

　　2001年3月8日，沉默了近一个月之后，吴敬琏在《中国经济时报》上推出两万字文章，并由上海远东出版社出版《十年纷纭话股市》，正式回应股市论战。同时在《财经界》撰文，指出要警剔既得利益者的反抗。

　　2001年夏秋之交，中国股市飞流直下，管理层叫停国有股减持之后，股指止跌，新一轮论战由此重振旗鼓。此时辩论演化为“本土派”和“海归派”之争。海归派认为，中国股市应推倒重来，以1000点塑造完美股市；而本土派则认为，应该本着历史眼光来看待中国股市，一味打压股市有爆发金融危机的危险。他们同时指出，要警剔别有用心的人通过辩论打压股市谋取暴利。争论火花四溅，至今远未平息。

　　何处寻求大智慧

　　莫扎特的钢琴奏鸣曲在清凌的寒夜漫溢开来，吴敬琏先生沉浸在自己最喜爱的音乐里。他说：“莫扎特对人类的善意能够让人平静下来。”吴敬琏说，“经济学家在工作的时候要冷静，不管你对什么基金黑幕、什么操纵市场有多大的义愤，你首先要弄清楚它是怎么回事。太多的激情，就容易不冷静。”

　　在这场辩论中，吴老的学生魏加宁曾撰《我所了解的吴敬琏》，文章充满对吴老人品的敬仰之辞，吴老对该文有过真诚的批评。他说：“学术问题不应加入道德评价”。然而事与愿违的是，在这场辩论中，吴老的激情给人们的印象远胜于其冷静。

　　基金界的“叛逆者”洪磊每每提及吴敬琏《十年纷纭话股市》中的一段话时都会淆然泪下。吴老是这样说的：“当我们作为时代的幸运儿得以享受改革的第一批成果的时候，不应忘了还有许多平民群众，他们甚至没有得到应有的平等机会去谋求体面的生活。当看到一些生活无着的下岗职工拿着自己的微薄积蓄无奈地投身于极不规范的股市而没有别的出路的时候，我们不觉得自己有责任为他们做些什么吗？”

　　更让人刻骨铭心的是，当有中小投资者指责吴敬琏“一言毁股市”时，他动情地说：“我只想说伏契克的一句话：‘人们，我是爱你们的，你们可要警惕啊！’”

　　吴老因此被誉为“中国经济学界的良心”，但是至今还无人获得“中国经济学界头脑”的殊荣。在目前的情况下，对股市的道德评价胜于价值判断似乎有其必然性。

　　第一，到目前为止，冷静之于解决问题几乎无济于事。无论是基金黑幕还是中科系等操纵市场案，监管层至今亮不出任何论据和结论，以至于市场已经渐渐地不再将其视作悬案，而只是偶尔地将其引为谈资。吴老曾经表示公开对“基金黑幕”将信将疑，一年过去了，有谁来为他释疑解惑？证券市场缺乏将愤慨出离为理智的渠道，道德评价成为渲泻愤懑的无奈之举。

　　第二，中国缺少专业的证券类经济学家，科学精神只好让位于道德评价。今年2月24日，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举行“中国证券市场的前景和隐忧”研讨会，会上宋国青教授宣读了他所建的“老鼠仓”模型，虽然相当生涩，却是至今为止对中国股市最接近实证的研究。证券研究应主要建立在法律、会计、数据等实证的基础之上，但是这场辩论至今基本上为热情甚民至某些情绪所支撑。这场辩论中，吴老为中小投资者这样一个弱势群体鸣不平，末了却备受一些中小投资者的诘难，正是因为吴老亦不能为中国证券市场的痼疾开出一剂药到病除的良方。

　　马克思斥责资本主义“从头到脚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的同时，也探索出为劳苦大众解开琐链的方法。中国股市何处寻求大智慧？

　　给官方打一百分

　　今年两会的总理记者招待会上，有法国记者向朱总理提问时，提及股市大辩论，朱总理干脆地回答：“我不会对中国股市作任何评价。”这成为对这场大辩论官方恪守的原则。时至今日，没有一个官员对此发表过只言片语。快人快语的体改办副主任李剑阁对中国证券市场有过“不要以今天的快感换取明天的痛苦”的名言，但他还是谨慎表示自己没有评论这场辩论的合适身份。

　　辩论中的各方人士有不少曾经因为“大鸣大放”而被划为“右派”，但这次官方超然于外，每个人都可以轻装上阵，无拘无束，你方唱罢我登场，间或唇枪舌战，而无被打入另册之虞。有外电因此称：“应该给官方打一百分。”

　　有评论说，辩论双方旨在向决策层争取话语权。一位官员对此表示：“官方只认道理不认派别，从这一点说，官方是‘实用派’。”他举例说，叫停国有股，就并不是门派输赢，而是时势使然。

　　谁在打“大辩论”的主意

　　在这场辩论中，吴老最早提出了“利益之争”。他在为《财经界》杂志撰写的一篇文章中用马克思的话说，“利益会把仇神召到战场上来”，他指出，市场化改革将会挖掉既得利益者寻租致富的安身立命基础，遭到他们强烈的反对，中国的改革要警惕落入"权贵资本主义"(crony capitalism,又译裙带资本主义或亲朋好友资本主义)泥坑的危险。

　　他所称的既得利益者有：建立在计划经济体制基础上的既得利益，建立在转轨时期不完善的经济体制之上的既得利益者，比如建立在"双轨制"基础上的寻租者。

　　之后，另一派亦变得敏感。以摩根斯坦利等外资投行以及吴敬琏担任首席经济学家的中金公司其一言一行都会被人掂量，中石化的发行更成为众矢之的。在国有股叫停，股市市值蒸发16000亿的情况下，有经济学家抛出“阴谋论”，认为以海归派为代表的“将股指打压到1000点”的论调，是为外资等资金入市打前阵。

　　沸沸扬扬的辩论因此暂时变得沉寂。在京丰宾馆的长廊里，董辅礽漠然地穿过蜂涌而至的记者；厉以宁夫人说：“厉教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将对此不再发表任何言论”；吴敬琏表示：“不能再答辩下去了，否则问题将相当严重”。

　　知识分子固然以两袖清风自傲，但是利益却会无孔不入，尤其是在资本市场这样一个逐利场所。中国古代的百家争鸣，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思潮，18世纪法国的启蒙思想运动等等，都没有仅仅满足于“针尖上能站立几个天使”的讨论，各种利益集团趁机手执彩练当空舞。有谁在打这次股市大辩论的主意？流逝的时间会让他们最终站在光天化日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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