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证券市场走过10年的快速发展历程，进入2001年似乎变得更加热闹，关于国有股减持、关于“赌场论”、“推倒重来论”、“缩水论”等等的争论，都成了最能吸引大众关注的热点。

　　从事金融工作50年的中国证监会第三任主席周正庆，当年整顿证券市场秩序、处理各类违规事件考虑的第一要义是什么？作为全国人大财经委分管金融证券的副主任，他又如何看待当前中国资本市场的焦点、难点、热点？本刊记者独家专访，披露内情。

　　文·本刊记者南焱

　　1990年12月19日，黄浦江水在寒冬里期盼着新的一年的来临。时任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的周正庆在黄浦江畔向世人郑重宣布：上海证券交易所成立。历史永远写下了新中国证券市场最初的一页。

　　1995年6月，周正庆调任国务院副秘书长；1995年7月，周正庆接替朱镕基辞去的国务院证券委主任，1997年5月，他出任中国证监会主席，肩挑三职。直到今日，周正庆还深有感触地用武侯祠的对联来表达当时的心态：“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三思。”

　　清理整顿第一大要案

　　1997年，在全国18个省、自治区、直辖市有41个非法开设的股票交易场所，挂牌企业520家，涉及投资者340万人。这些非法交易场所未经国家审批、没有统一法规，不受证券监管部门的监管，存在着很大的风险和隐患。周正庆说：“这类非法股票交易场所如果不尽早加以清理和整顿，任其发展，各省纷纷仿效，全国很快会遍地开花。证券市场必然出现空前混乱，甚至引发全国性的金融风波。”经过半年的调查摸底，他将这件事作为清理整顿的第一大要案，向党中央、国务院汇报并提出了稳妥的清理方案，既要停止非法场外交易，又要推动证券市场健康发展，确保社会稳定。

　　为了在不影响社会政治稳定的前提下妥善化解风险，周正庆说，我们与有关省市的领导反复协商，逐个落实清理整顿方案，并在地方政府和有关部门的积极配合下，及时化解了上百起上访和几十起可能影响社会稳定的群体事件。到1999年底，在没有花中央财政一分钱、没有出现大问题的情况下，全部予以关闭，基本化解了风险隐患。

　　场外非法股票交易清理工作的完成，既清除了影响社会稳定的隐患，也为其它清理整顿积累了经验。据周正庆讲场外非法股票交易的清理，涉及千家万户，稍有不慎，就会引发风险，影响社会稳定。为了切实做好这项工作，在清理整顿工作开展前，我们组织力量用将近半年的时间对场外非法股票交易等情况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调查，力求在两个方面做到“心中有数”：一是对证券期货市场存在的风险隐患和清理整顿面临的严峻形势要“心中有数”;二是对清理整顿对象的具体情况做到“心中有数”，为制定切实可行的清理整顿方案打下比较好的基础。比如，为清理整顿好场外非法股票交易，对520家挂牌企业的股本结构、资产质量、经营业绩、分红能力等情况，一家一家地进行了调查、核实，以便逐户制定并落实清理整顿方案。

　　如何处理大面积违规

　　就在清理整顿场外交易和期货市场的同时，审计署的一项审计结论引起各方面的高度重视。全国88家证券公司普遍存在挪用客户交易结算资金的问题，初步统计挪用客户保证金1000亿；有的证券公司擅自在柜台吸收机构和个人存款以及搞非证券类投资，违规经营问题十分严重。有的甚至大搞账外经营，形成了严重的风险隐患。

　　周正庆说：“为了积极稳妥地处理大面积违规现象，证监会领导班子没有采取一刀切，简单查处了事的做法，而是进行全面调查，深入分析，审慎处理，确定了新老划段区别对待的处理办法，对过去挪用的保证金，要定出还款计划，限期归还，对新发生的挪用则严肃处理，直至撤职。鉴于各公司违规轻重程度不一样，要分清情况，区别对待，不能一刀切。对基本守法户，要限期整改，给出路；对情节严重，性质恶劣的要依法严惩。”

　　与此同时，要求各证券公司深化改革，转换机制，过去证券公司违规了，要很好检查原因，提出整改措施。凡经营状况好的，允许增资扩股。经过同中国人民银行反复协商，开辟了证券公司的融资渠道。堵住斜路开正道。到2000年初，已有40多家证券公司，通过增资扩股，把违规挪用的客户保证金基本还清。清理整顿证券经营机构工作初见成效。

　　华夏证券公司就是典型的案例，当时这家公司大量挪用客户保证金，还有其它严重违规问题。如果关闭，国家就要拿出一大笔钱归还客户，可能造成很大损失。经过整顿领导班子，改变经营机制，允许增资扩股，该公司的经营状况日益改观。

　　性质不同“新国大”诈骗剧

　　1998年夏天，新国大期货经纪有限公司负责人携巨款潜逃。一时间在期民中产生巨大波动。众多的期民情绪激动，围攻证监会，直呼要周正庆出来对话。后来经过证监会的调查发现，这是一起境外人员与期货经纪公司相互勾结演出的一幕诈骗剧，此人采用“只赚不赔，高额回报”的诱人伎俩诈骗群众的巨额财产。

　　周正庆根据调查结果立即向中央汇报，提出“新国大”事件不是一起违规案件，而是典型的诈骗案，建议公安机关介入此事。庆幸的是，就在此人准备从云南逃离出境时被公安机关捕获。

　　如今在回顾这个案件时，他说：“新国大”事件不属于期货违规，而是期货经纪公司内外勾结，进行诈骗。从这件事中，也不难看出当时期货市场的混乱状况。

　　我国期货市场是在没有法规情况下起步的，一开始就比较混乱。经过1994年的整顿，制止了盲目发展的势头，但仍存在交易所和交易品种过多、缺乏法律制度和投机过度等问题。根据国务院批准的整顿规范方案，将14家期货交易所撤并为3家，期货交易品种由35个压缩为12个，上百亿元的期货持仓平稳了结，数十亿元的会员保证金全部返还，会员资格费大部分清退，其余部分已妥善安排清退方案。在整顿改组过程中，国家财政没有支出一分钱，基本实现了平稳过渡。几年来，证监会逐步取消了600多家非期货经纪公司会员的期货代理资格，将期货经纪公司由1997年的300家左右减少到目前的175家，最低注册资本由原来的1000万元提高到3000万元。证监会会同有关部门严格审核并经国务院批准了7家进出口企业的境外期货资格。对通过全国统一考试的7000多名期货从业人员和通过审核的期货高级管理人员颁发资格证书，建立业务档案。设计开发了期货风险预警系统和期货从业人员、期货经纪公司、境外期货业务管理系统。在此基础上，出台了《期货交易管理暂行条例》及四个配套管理办法，对期货交易所章程、规则和实施细则进行了全面修订，统一了期货市场的交易、结算、交割制度，期货市场开始进入稳步规范发展的轨道。

　　怎样保证上市公司质量

　　近几年，周正庆先后到深圳、上海、江苏、安徽、四川、重庆、陕西等地，就如何发挥证券市场功能，为国有企业深化改革服务的问题进行调研。通过与30多家国有上市公司的座谈和实地走访，只要依法监管，充分发挥证券市场的监督机制，就能够有效地促进国有企业经营机制的转换，深化国有企业改革。

　　周正庆指出，证券市场对上市公司的监督功能至少从六个方面体现出来：一是投资者的监督；二是证券分析员的监督；三是新闻媒体的监督；四是中介机构的监督；五是证券交易所的监管；六是证监会的监管。这六个方面的监督，是未上市的国有企业所没有的，提高了上市公司经营管理的透明度，逐步使庸碌之辈难以继续滥竽充数，对国有企业的改革是一大推动。

　　正是在这种监督机制的作用下，国有上市公司在经营机制方面发生了四方面的可喜变化：一是企业的经营起点提高了，视野开阔了，开始从市场意识、营销策略、企业文化、科技进步、质量控制、管理模式、激励机制、约束机制等方面按发达国家同行业的标准去为公司规划定位；二是董事会有权威了，“橡皮图章”正在变硬。过去国有企业的董事会形同虚设，领导批个条子或几个人议一下就决策了，现在许多上市公司的董事会在真正行使权力了；三是在经营投资理念上，更加注重培养企业的后劲，把提高产品质量和经济效益放在首位；四是形成了市场导向的经营模式，按市场需求搞技术改造，不断开发适销对路的新产品，在激烈的竞争中站稳了脚跟。

　　以上事实说明，证券市场的监督功能有利于促进国有企业转换经营机制，搞活国有企业，对于深化国有企业改革具有普遍意义。长期以来困扰国有企业的透明度低、约束软化、弄虚作假、盲目决策、重复建设等问题，都有可能通过充分发挥证券市场的监督机制，寻求一些比较有效的解决办法。

　　另一方面，通过调查研究也看到，要真正搞好国有企业，仅有证券市场的监督机制还不够，还必须有一个好的领导班子。目前之所以仍然有少数上市公司与中介机构串通，知法犯法，弄虚作假，欺骗投资者，关键是领导班子出了问题。因此，好的机制还需要有一个好的领导班子相匹配。调查中看到的一些好的上市公司，一个突出特点就是领导班子比较强，依法经营、规范运作的意识比较到位。

　　入世谈判看穿美国伎俩

　　作为WTO证券方面谈判的领导成员，在艰苦的谈判历程中，周正庆感到与美国的较量是最费精力的一件事。美国方面千方百计想进入我们的二级市场进行交易。而亚洲金融危机的教训使我们认识到，中国所以没有受到很大影响，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中国的股市没有完全开放，形成了一道强有力的防火墙。但是这次谈判的焦点，就是开放A股市场。

　　周正庆说：“我们坚决顶住，不能开放二级市场。”为什么不能开放，他认为，泰国、韩国发生金融危机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金融市场全面对外开放，受到国际投机资本的冲击。我们中国是发展中国家，证券市场建立不到10年，各方面条件都不成熟。首先，亚洲金融危机的惨痛教训提醒我们暂时不能开放二级市场。其次,我国外汇只是在经常项目下可以自由兑换，而在资本项目下还不能自由兑换。三是综合国力不够，监管力度还较弱，经不起国际投机资本的冲击。

　　最后，通过反复谈判，美方终于接受了我们的条件。谈判结束后，中方女翻译将准备签字的文件拿来仔细翻阅，在厚厚一摞的文件中却发现里面夹了一个单子，上面还有进入A股市场的条款。当中方将这个单子拿给美方代表时，他们一个劲地解释是失误。明眼人一看就会知道，这恰恰是他们千方百计想进入中国A股市场的伎俩。

　　站得住脚千亿资金过手

　　自担任证监会主席后，周正庆在家里立了几条规矩，在担任证监会主席期间，一不允许孩子到证券公司工作。那时，他的孩子都在银行工作，有许多证券公司请他们去任职，他们来征求父亲的意见，均被周正庆拒绝。二不允许孩子买卖股票。三是饭桌上严禁谈论股市。因为当时政策经常走漏，国务院刚开完会，香港就知道了。他规定这一条就是要严于律己。

　　不仅对子女的要求严，对自身的要求同样严格。周正庆说：“我这辈子干金融，人家问我为什么能站得住，从我手中过的资金，在中央银行一年就是上千亿，我有一条原则就是坚决谢绝贵重礼品和现金。”

　　有一次，他和人民银行办公厅主任一起出差到外地，人家暗地送了他们两枚金戒指，起初不知道，回来后，他发现了，就连同办公厅主任的那枚戒指一起折款给对方寄了过去。后来人民银行办公厅主任还开玩笑地对周正庆说：“这次跟你出差，得了个戒指还是你给我买的。”

　　在就任证监会主席期间，周正庆时常能收到领导的批条和朋友的求情。他掌握的原则是，凡是符合政策规定的，在守法合规的前提下，该办的可以办。周正庆说：“不能因为人家是朋友，即使符合法律也不给办，但在办的时候有个原则，通过我办的，我只批给各部门阅研，从不签注其它意见，由主管部门自主调查审批。如果是弄虚作假，就坚决抵制。有一次，一位领导批转一个公司要求上市的申请，经过调查有弄虚作假行为，立即写报告向有关领导反映，没有同意上市。”这就是周正庆的为人处世原则。

　　独立成章：证监会为什么升格

　　早在1998年以前，证券委是证监会的领导机构，很多事情是经过证券委讨论后，再由证监会执行。实际上证券委的人马也在证监会办公，等于两个机构在办一个事情。

　　1998年，朱镕基出任总理后，对国务院机构进行精简。时任证券委主任兼证监会主席的周正庆提出建议，将证券委与证监会合并，功能合一。证监会原来是副部级单位，合并之后要升为正部级单位。为什么要升正部级？周正庆说：“不是为了个人争什么级别，我从1993年起就是正部级。为了有效发挥监管职能，就必须和人民银行、计委、经贸委平起平起。后来的发展说明这个建议是正确的。”

　　独立成章：与格林斯潘的交往

　　1994年，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应朱镕基副总理的邀请访华，时任中国人民银行常务副行长的周正庆第一次与格林斯潘会晤，在这次会晤中，格林斯潘向周吐露出心中一个深藏已久的问号，就是中国的中央银行是怎么发挥监管职能？怎么执行货币政策的？他说他在美国问了许多人都没搞明白。周正庆听到这个问题后笑道：“今天你算是问对人了。”经过两个小时的交谈，格林斯潘感到十分满意，临别时，他非常感谢周正庆解开了他心中的这个结。从此格林斯潘与周正庆建立了友谊。

　　1998年，为了借鉴国外宏观经济调控的经验，周正庆出访欧美等国。在美国期间，周正庆除了参观交易所和会见金融证券界人士外，在他的心中还有一个最想会见的人就是格林斯潘。在美国，格林斯潘是个关键的人物，很少有时间应付外交活动。当周正庆将会见的要求通报以后，格林斯潘很快同意会晤，虽然开始讲定时间只有20分钟，最后却在他的办公室里谈了1个小时，告辞的时候，周正庆说：“对不起，你安排见我20分钟，今天却耽误你这么长时间。”格林斯潘说：“我们探讨的是共同有兴趣的问题。”周正庆此次会见的意图一是想了解一下当时美国经济，二是想了解美国对证券市场宏观调控的经验。格林斯潘每天都要看证券市场行情，这是他调整货币政策一个重要依据。周正庆感到此次与格林斯潘的会谈收获很大，体会到对证券市场采取宏观调控措施非常重要。

　　配料

　　2001年证券市场大事记

　　2001年初，经济学家吴敬琏指出中国股市很像一个“赌场”，引发业界轩然大波。厉以宁、肖灼基等人提出质疑。

　　2001年1月10日，中国证监会宣布，查处涉嫌操纵“亿安科技”股票案，中国第一只百元股的秘密由此揭开。

　　2001年2月19日下午，沪深两市B股市场双双停牌，之后，中国证监会公布了允许境内居民以合法持有外汇开立B股账户交易B股股票的决定，B股市场分两个阶段开放。

　　2001年2月23日，中国证监会公布了“亏损上市公司暂停上市和终止上市实施办法”“PT”水仙自4月23日终止上市，成为我国首家因连年亏损而依法退市的上市公司，退市机制正式启动。

　　2001年3月，中国证监会聘任史美伦女士担证监会副主席，标志管理层借外脑加强监管的决心。

　　2001年4月25日，中国证监会对操纵“亿安科技”股票的广东四家投资公司进行行政处罚，没收其违法所得4.49亿元。

　　2001年5月17日，上证指数突破2200点大关，最高摸至2205点。

　　2001年6月12日，国务院发布《减持国有股筹集社会保障资金管理暂行办法》正式推出国有股减持方案。

　　2001年6月14日，上证综指冲高到2245点，而深证指数也在此前创造5091点历史最高，中国股市达到十年来指数巅峰。

　　2001年7月16日，中国石化发行28亿股A股，其中3亿股由社保基金作为“战略投资者”拥有，社保基金试水股市。

　　2001年9月4日，华安基金正式推出发行方案，中国开放式基金正式亮相。

　　2001年10月22日，在方案实行四个月后，管理层宣布暂停国有股减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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