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松柞/文

　　投机从来就没有好名声。在很多人心目中，投机不是投资，而是赌博；不是创造，而是剥削；不是理性，而是疯狂。社会主义斥投机者为“剥削者”，资本主义视投机者为“寄生虫”。

　　股市一旦动荡或崩盘，投机者就是替罪羊。无论是政府还是民间，东方还是西方，打击投机似乎永远是人们试图稳定金融市场的首要策略。华尔街草创之时，杰弗逊即斥责那些投机商人为“十足的骗子”、“罪恶的渊薮”。偶尔也利用华尔街投机技巧的铁路大王卡内基毫不客气地宣称：“投机除了吞噬别人的价值以外，什么也不创造。”

　　有意思的是，中国某些凭借对股市胡扯乱弹而成为明星的所谓“著名经济学家”，为了显示自己的手段高明或道德高尚，也信誓旦旦地宣称：“我不炒股票，我投资股票”，急于把自己同那肮脏的投机划清界线。

　　对投机的担忧和指责不仅仅是人们清谈股市的方便话题，而且关系到资本市场的监管哲学和政策取向。抑制或打击投机的办法多不胜数。设立涨跌停板的价格限制、取消按金或透支交易、延缓交易清算时间、教育投资者做长期投资而不要炒作、限制买空卖空、限制或不允许各种期货或期权交易、限制或取消对券商或投资者的银行融资、以及在股市大动荡之时干脆关闭交易几天甚至几周等等。抑制投机的目的是希望资本市场变得更加有序和“理智”。在各国股市发展的某个时期，限制或打击投机是市场监管的重心，为了限制投机甚至不惜禁止人们使用或创造新的金融工具。

　　指责是一回事，历史真实却是另一回事。世界上无数伟大人物和权贵显要都曾经积极参与股市投机。英国皇室历来是资本市场和金融投机的热心人甚至组织者，英王威廉三世1694年入股组建英格兰银行，他和王后是主要股东。邱吉尔的爷爷、戴安娜王妃的曾祖都是美国铁路狂飙时代华尔街最著名的投机者。铁路大王范德比尔德、卖空高手丹尼尔、华尔街最聪明的投机天才杰伊·古尔德以及吉米·费思克，在南北战争之后短短几年时间内，不断上演一幕幕惊心动魄的投机活剧，拉开了美国产业大整合和工业革命的序幕。即使是瞧不起华尔街粗鲁风格的洛克菲勒和摩根财团，股市的各种投机技巧同样是他们控制和整合产业必不可少的手段。美国著名政客伯纳德·巴鲁克和老肯尼迪是少数逃过1929年大崩溃的投机大师。当罗斯福总统选择肯尼迪为美国证监会第一任主席的时候，饱受华盛顿调查和指责的华尔街终于松了一口气。

　　经济学家里的投机大师也是数不胜数。李嘉图和凯恩斯参与投机成为富豪的故事有口皆碑。1997年因发现期权定价公式(被称为金钱公式)而获得诺贝尔经济奖的斯可尔思长期为高盛财团投机交易服务，又是后来破产的长期资本管理公司的创始人。1999年获诺贝尔经济奖的蒙代尔教授60年代从事黄金和汇市投机大发其财。90年代以来众多天才“火箭专家”加盟伦敦和华尔街的投机事业，把全世界的金融市场带入了前所未有的“勇敢新世界”。

　　金融发展历史表明，投机即使不是资本市场发展唯一的动力，也是最重要的动力。没有投机，就不可能有今天的华尔街，不可能有今天数以千计的金融工具和产品。我们常常讲企业的核心竞争力，那资本市场的核心竞争力就是允许人们最大限度地进行投机，允许人们不断地创新各种金融工具和手段，不断地发现资本市场的结构缺陷以创造赢利先机。

　　投机是资本市场的精髓和灵魂。投机既然如此重要，为什么会遭到经常的谴责和监管的限制？原因有二：

　　第一个原因是：人们往往把历史上发生的经济崩溃、萧条、衰退归罪于资本市场的过度投机。从南海泡沫、郁金香危机到1929年世界大萧条再到今天网络泡沫的破灭，人们近乎一致的意见是投机引发了经济危机和衰退。但我们忽视的一个基本事实是：没有股市或资本市场的经济不是照样出现周期性的经济危机和衰退吗？对于资本市场和真实经济的关系来说，股市崩溃是结果，不是原因。试图通过打击或抑制股市投机来避免经济危机和周期性波动，是弄错了经济内在的逻辑，没有成功的可能。

　　第二个原因是：人们往往把股市投机和股市欺诈混为一谈。但投机与欺诈不可同日而语。投机是发现别人看不到的机会，欺诈是故意造假以蒙骗他人；投机是发现市场本身的缺陷并把它转化为赚钱的可能，欺诈是把虚假信息强加给市场，扰乱市场正常运转；投机是在不违背既定规则的前提下，努力创造新的金融产品和工具，欺诈则是违背市场公认的规则；投机的许多手段往往界于合法和非法的边缘地段(这正是金融创新的本质特征)，欺诈则是完全非法的行为。

　　当然，对资本市场或任何市场来说，规则是一个逐步演进和完善的过程。违法与否要看当时社会公认的合法准则是什么。

　　市场监管与时俱进，根本目的不是为了制止投机，而是为了为每一个投资者创造尽可能公平的投资或投机环境；不是为了限制创新，而是为了让每一个投资者都尽可能公平地使用新的金融工具和产品；不是为了给市场确定一个所谓合理的价格，而是为了尽可能增加市场本身的流动性，完善市场自身的结构性缺陷，让市场本身去决定价格的水平和走向。对中国初生的资本市场而言，不是投机过度，而是投机不足，不是创新太多，而是创新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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