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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石案之所以引起强烈关注，其主要原因在于它引发人们对监管体制公信力的虚无感。这将是一个载入中国资本市场史的案子
本报记者 谢姝 本报见习记者 彭德强
北京金融街富凯大厦及其边上一幢不甚起眼的小楼，每天几百号人进进出出，这里是
中国证监会办公所在。
都市年轻人群体中流行的“杀人”游戏，正在一条隐于资本市场幕后的“产业链”里重演。因为43岁的中国证监会发行监管部发审委工作处副处长王小石“翻船”，一个个与违规上市有关的疑似“坏人”被点将出来，有人沉默，有人辩解。证监会前发审体制的弊端、不规范财经公关公司的隐性生态群，史无前例地曝露在暖冬的阳光之下。
无论交易的生成还是案情的确查，更须关注的是中间一个环节：谁来送钱？官员不敢直接从上市公司手中收钱，上市公司也未必有能量自己敲开后门，券商亦不敢“过把瘾就死”，做这个事情的，需要一些特殊人物。
《财经时报》并无法获知王小石是否与部分不规范财经公关公司所赖以为生的独特供需市场有关。层层掩饰的帏幕将王小石与他周遭利益层的关系深藏不露。
此刻，倒是有一间财经公关公司——深圳九富投资顾问有限公司(简称“九富”)在京城媒体圈子里四下活动，积极提供王小石案件的线索。此前一日，九富发表否认与王小石案有关的声明，并扬言要状告将其点名的《深圳商报》。毕竟，财经公关是一种暗箱操作的行业，从“法律意义”上，媒体作为非监管层，很难证明其与当权人物的“类股东”关系、以及大量不在信息披露义务之列的黑色交易，大量细节要等到检察机关结案，方可真相大白。
按照谁主张谁举证的原则，此时迫不及待与王小石划清界线的九富，将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有圈内人对记者直指一些财经公关公司与王小石的关系：王做前半段——摆平发审委；公关公司做后半段——过会以后的公开活动。但是，王小石从谁手中收钱？这个人不会是走马灯一样更迭的拟上市公司，而是跟他有长期合作关系的中介人物。
九富，圈内一个响当当的名号，成立3年半以来，经手了不下12例IPO和一例增发，其中包括大盘股长江电力(600900)和目前正因王小石案被质疑的福建公司凤竹纺织(600493)。
本报经多方证实得知，王小石案发，凤竹纺织仅仅是一个导火索。多个消息源称：九富与王小石案相关，更严重的问题还在于上届发审委任期内发生的新股发行腐败事件。
王小石案原委调查
上月还在中共中央党校学习的王小石没有料到，毁灭性的打击不期而至。
“为什么叫东窗事发？以前的老账，可能因为竞争对手的检举而被揭发出来。”接近证监会的投行人士对记者称。另一种说法是：有人给西城区反贪局写了匿名信，王小石在深圳与人合作开公司的内部人反水，将其揭发。
但是，王小石不仅仅是因为凤竹纺织而被拘捕，也不仅仅是因为售卖发审委名单这么简单。
在上一届发审委任期内，王是工作处副处长，负责委员的组织工作。这是王小石的独特资源：可以对每一次挑选过会时的发审委成员名单产生影响；参加过会的委员至少提前5天能得到通知，但王小石知道消息更早，这就可能为一些公关活动赢得时间；参加过会的委员虽然不固定，但每一组名单是相对固定的，令人有空子可钻；更重要的是，王小石在发审委委员和公关公司、上市公司之间牵线搭桥。
发审委审核工作会议以分组会议形式轮流召开，分为8个组，每组10名委员，各组设组长1名，由各组委员选举产生。审核工作会议由各组组长召集。组长不能出席时，可以委托本组其他委员召集。出席会议的委员人数应当不少于8人。这种设置，恐怕也只有内部人才能拿出每一次的具体名单。
公关市场上热炒发审委名单，并非空穴来风。日前有报道称，一份名单可卖二三十万元，而行情好的时候，还远不止这个数。
在前发审委制度之下，委员这样构成：由证监会的专业人员和所聘请的证监会以外的有关专家以及社会知名人士组成。
发审委委员分为两类：一类是当然委员，是外界都知道的：证监会首席稽查；证监会首席律师；证监会首席会计师；上交所总经理；深交所总经理。
另一类是其他委员，包括：国家宏观调控部门的专家8名；专业经济管理部门及其他有关部门的专家8名；证监会的专业人员15名；证券交易所的专家6名；国有银行的专家5名；全国工商联的专家1名；中科院、社科院等科研单位的专家5名；证券业协会、中注协、中律协和其他有关专业社会团体的专家8名；证券业内专家8名；大学教授3名；社会知名人士5名。
但是，具体某次有哪些委员参加审核，相当难估中。这令掌握独特资源的王小石奇货可居。
九富由来调查
一些报道说，王小石被拘与九富有关。但这一说法未获证实。
按照财经公关操作惯例，在股东层面上看不出来这层关系。王小石完全可能是通过隐性交易，在某个公关公司里享受收益。
那么，九富是谁？2001年3月三名自然人股东——杜欣、聂建雄、张(上曰＋下升)群一共出资1000万元在深圳成立的这间公司中，聂为大股东并任总经理，但法人是杜欣。核心人员还有监事会的董艳霞、王洁、肖文娟。业务负责人中，还有两名副总经理——周子潇和郑海涛。郑来自南方某投行，据说在里面“犯过错误”，之后便离庙堂而涉江湖。
而九富的幕后操盘人物，是一位周姓人士。
表面上，九富的经营范围是“投资兴办实业(具体项目另行申报)；信息咨询；国内商业、物资供销业(不含专营、专卖、专控商品)”。但其实就是一家业内公认的财经公关公司。
财经公关业内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福建的上市公司，大家基本不碰，留给九富。据可靠消息，九富高层中有一人为福建省证管局前任某局长的女婿。
公开可以看到的事实是，九富2002年福建起家，在2003年长江电力前服务的公司全部为福建客户，长江电力的品牌效应后，开始拥有福建以外客户。
据本报统计，九富客户中福建企业13家中占有6家，其中2004年1月18日新发审委第一次会议前的福建客户中占7家中的5家。
九富客户中老发审制度下企业有：龙溪股份、宏智科技、惠泉啤酒、片仔癀、长江电力、凤竹纺织、千金药业；其中除凤竹纺织外，同在福建的宏智科技也以“双头股东会”丑闻而备受关注。惠泉啤酒则在上市说明书发出第三天就公告：前十大股东及持股比例错误。
这是财经公关圈中颇具特色的“福建现象”。九富崛起于福建之后，频频出手，业务量连年倍增，今年年内更是已拿到超过8家新股发行聘请财经公关的订单。公开资料显示，九富担任财经公关的新股发行融资额达147亿元，包括长江电力、长安汽车、苏泊尔、千金药业等13家(见附表)。
九富所为公关事务，其实不甚专业，纰漏屡出。惠泉啤酒为九富担任IPO财经公关的公司。2003年2月21日刚发布上市公告书，2月23日就公告称：“部分的数据有误，现予以更正。”而其更正的数据竟是最要命的“公司前十名股东及其持股比例”部分数据。从表二(表二：惠泉啤酒上市公告书更正前后的对比)的清晰对比，这么大的大股东结构变动难道仅仅是“疏忽”吗？
记者还发现惠泉啤酒在2003年1月就发布了的招股说明书中，其前十大股东持股数据也和其2月21日发布的上市公告书一样。
按规定：上市公司公告的招股说明书、招股意向书应当与报送中国证监会核准的文本内容一致。也就是说，惠泉啤酒在给证监会发审委的申请文件中的数据也必定是与其上市公告书一致的。
事实很明显：惠泉啤酒在用虚假数据获得发审委的审核通过之后，仅仅用一纸公告，用“疏忽”二字就悄然把大股东的持股结构改变了。而九富做为当时的财经顾问，对于上市公告书的包装和内容是应推敲的。
在长江电力之前，它只做过龙溪股份、宏智科技等，融资额均不过10亿元。
但是，长江电力为何独选这样一个资历不深的财经公关公司担任其百亿大盘的融资公关？截止发稿，公司未有对本报正式发函给出正面回应。而在之后，九富便获得了某种资历，2004年业务猛增。
今年7月份，中石油开了一个招标会，挑选财经公关顾问，当时定下融资额度100亿元，这笔单子财经公关能拿到的合法报酬至少是上百万元。中金、中信、银河三大券商参加，推荐了颐合、奇智、夏商、九富四大财经公关。最后，是资历最浅的九富在招标中胜出，在业内震惊四座。
凤竹问题调查
凤竹纺织是第一个被报出与王小石有关的上市公司。其IPO正是由九富担任财经公关，它被质疑：发行之时董事会任期超期违规。记者又发现：公司董秘林宇已辞职，公司却未公告。这也不合规。同时，在记者与公司人士交流过程中发现，没有被授权发言的人回答没有被授权回答的问题，这也反应出该公司人员未受过相应培训。
可见九富的公关技术，并不到位。那么，它强在何处？
《财经时报》获知，凤竹纺织在路演中，曾被人指出，董事会任期超期，并未改选，不具备上市资格，于是将原定首发日2月11日延迟至4月11日。这前后，王小石是否为其奔走，则有待检察机关结案。
凤竹纺织对此辩称：“我们是等发审委过会等过期了！”但是，为什么不在等待期间改选董事会呢？因此，这是一个借口。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毕竟，凤竹纺织违法已成事实。而后来发审委先是没有看出这一纰漏，将其放行；该问题被业内人士指出之后，凤竹纺织马上改选，2月后即被绿灯放行。那么，发审委有责任吗？
凤竹纺织2004年2月6日发布公告：经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证监发行字(2004)3号文核准，公司将于2月11日公开发行6000万股人民币普通股(A股)股票。
而根据规定：公司应当自收到核准发行通知之日起2个工作日内发出获准发行新股的公告。也就是说，凤竹纺织应该是在2004年2月4日或5日收到的证监会的核准发行通知。考虑到文件递送的合理时间延迟，以及从凤竹纺织的公告中所述的证监会批文的编号“(2004)3号”，发审委审核批准凤竹纺织发新股的时间应是2004年1月。
凤竹纺织辩称：“过会的时候并没有过期。”——这只能是上报材料的时候没有过期，但发审委最后审核及盖章的时候，已经过期。
凤竹纺织招股说明书第三节第七部分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标明了每个董事的任期起止日期：“2000.12-2003.12”。按规定：上市公司公告的配股说明书、招股意向书应当与报送证监会核准的文本内容一致。也就是说，发审委看到的发行申请文件中也同样有凤竹纺织的董事会已于2003年底过期的内容。按规定：如果招股文件存在虚假记载、误导性陈述或重大遗漏，中国证监会不予核准其发行申请。
“这种细小细节上面的纰漏，发审委不可能每一个都挑得出来。看不出来是正常，看出来才是不正常。”一位投行人士说。新一届发审委主要由会计师、律师、交易所副经理构成，他们都是业内名家，往往事务繁忙，而新股申请上市的材料汗牛充栋，加之证监会发行部审核处的预备审员亦是人手不够，审核工作难免出现细小疏漏。
“把申请材料挂在网上，大家来审查，几亿双眼睛总比几双眼睛有效。”这位人士认为。仅就一个方面而言，如果采用国外的三重监管体制，这个问题或可得到解决。
在国外，新股上市需要面对监管部门、市场中介机构以及投资者的“三重”监管，而且完善的监管体系和良好的信用环境使得新股上市发行可以实行效率很高的“注册制”。在国内，证监会这个单一渠道使得发审委成为垄断资源加稀缺资源，自然引发一些灰色生态 。
证监会改革发审委是“看得透”
“我非常欣赏证监会的工作！王小石案所暴露出来的问题，是过去时，不是现在时，更不会是将来时。发审委改革，表明证监会领导看得透，眼光长远。”上海海奇财经顾问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陆俊停说。
一些人亦认为，没有新班子，就不能清算老账，王小石案对于发审委制度改革是一个契机，也可看出证监会的决心。
发审委改革，被认为很“通透”的两点是：
一年以前，发审委委员透明化，名单公开，审查过程中实行签名负责制。这是一种制度意义上的改进，事前预防，而不是事后审查，对于股票发行的规范化发展起着本质性促进。
二是两三个月以前，证监会出台了询价制征求意见稿。一旦询价制开始实施，上市公司、券商、公关公司都将面临更多的市场化竞争。
对比证监会发审制度新旧变化，主要有三个方面的重大改进：
一、增加透明度：原有的发审委会议议程、发审委人员名单、讨论内容、表决结果都是严格保密的。而新的发审制度则明确规定，证监会应该向社会公布发审委会议时间、参会委员名单、审核企业名单及发审委会议审核结果。
二、强化发审委员的个人责任和问责监督机制：在审核时，发审委委员应当在工作底稿上填写个人审核意见，并签字确认。发审委投票表决方式由无记名投票改为记名投票。不仅如此，发审委委员还不得弃权，并且投票时应当在表决票上说明理由。证监会有关职能部门负责对发审委会议讨论情况进行记录。发审委会议结束后，参会发审委委员应当在会议记录、审核意见、表决结果等会议资料上签名确认，同时提交工作底稿。
新制度尤其规定：如果发审委委员出现违纪行为，证监会对发审委委员的批评可以在新闻媒体上公开。
三、强化了保荐人的责任。新制度规定：发行人的保荐机构有义务督促发行人遵守本办法的有关规定。保荐机构唆使、协助或者参与干扰发审委工作的，中国证监会按照有关规定在3个月内不受理该保荐机构的推荐。
海通证券的陈峥嵘认为，应该从工作角度多想想发审委的无奈：发审委改革应该考虑发审委的工作是建立在什么假设前提之上。目前的假设前提有两个：一是法律上的“无罪假设”，即如果拿不出充分证据来证明有罪的话，就是无罪；二是教练选拔运动员或者导演挑选演员所坚持的“平凡假设”，即从客观上来看，每个人都是平凡的。有业者同时认为，其实证监会是相对廉洁的部门，证监会的规矩非常多，里面官员不容易出轨，而且证监会多年来没有出现过多的案子，数额也不甚大。
相反意见的代表是社科院金融研究所易宪容，他提出：“谁来监管证监会”。近些年来，证券监管部门为证券市场制定了一系列法规，这些法律法规对市场的发展也起到很大的作用。但人们是否注意到，这些由监管部门制定的法规可以对上市公司和投资者进行监管，就是没有明确对证监会有什么要求。比如，最近推出的保荐人制度对他人的权利与责任界定得清清楚楚，唯独不界定证监会相关部门工作人员的责任。之所以如此，正是因为证券市场的监管者拥有无限权力，却很少受到约束与监督。
一个网上论坛里，网民在热论王小石案可查不可查的问题。有观点认为，媒体的持续介入将推动此案彻查，让财经媒体成为监管力量的一部分。
“在财经媒体上推行‘好人举手’制。”上海荣正投资咨询有限公司董事长郑培敏提出一个有趣的想法。
有未获官方证实的消息称：王小石在羁押期间，思想波动巨大，经过办案人员耐心说服教育，王现在的态度相当正面，他准备彻底交底，大力配合检察部门揭发证监会其他部门的腐败案件。
王小石案可能导致的结果是：将有部分前发审委成员被供出来，然后涉及更高层人物。
(相关报道详见05版《王小石案透出财经公关生态面面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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