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5.19征文：为了忘却的记念

　　--纪念我和他的5.19

　　小沙粒

　　“我早已想写一点文字，来记念这残疾了的股市。这并非为了别的，只因为近一年来，下跌总时时来袭击我的股，至今没有停止，我很想借机作最后一抛，将帐户空仓，给自 己彻底解套，照直说，就是我倒要将他们忘却了。”--“倒在股市里的鲁迅”作于2002年5月

　　1998年我大学毕业，那时候工作还很好找，外文系毕业的我很容易就在深圳一家报社稳定下来。21岁的灿烂年华，走出校门即找到理想的工作，热爱文学的我那时的梦想就是：开开心心生活，工作之余多创作，用优美的辞藻来构筑美好的明天。

　　编辑部主编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哥，其余就是几位和我年龄相仿的姑娘小伙，大家每天忙着采访排版写稿子，生活忙碌而充实。然而后来一切都改变了，因为有一样东西进入到我的生活中，那就是--股票，一种英文名称为stock的东西！

　　由于报纸扩版的需要，新增了一个财经证券版面，很快招聘进来一位金融系的高才生，此时是1999年1月。新来的他由于刚毕业，对许多业务都不太熟悉，其管理的财经版面反映一直不太好，我作为“老编辑”对其有指导义务，因而也少不了受到牵连。

　　于是我埋怨他责备他，不过他总是嘻嘻哈哈的从不正面接受“批评”，而是一个劲地向我推荐这只黑马那条短线，后来才知道他说的是股票，那时的他简直就是一个入了迷的股评家。我没听他的诱导，工资如数上缴给父母，除了因“指导不力”被扣掉的两个月奖金。

　　那年的五月中旬很明显地感觉到他的不安份，既而整个编辑部都开始骚动，接着5.19行情爆发了。有没有5.19行情对我来说本无所谓，因为我没有买过股票，涨跌都与我无关。不过他的证券版面在那些天突然异常火爆倒是很令我惊奇。

　　5.19之后整个编辑部顿时热闹起来，原来大家都被他说服买了不少股票，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赚到了百分之二三十甚至四五十，他自己赚的更多。虽然我觉得股票很虚幻，不属于我的财富也不能奢望，但整个编辑部就我一人没有因买股票而赢利确实有点掉面子。

　　他在核对编辑部里各人的持股数据时，竟然也有我的持股记录。原来所谓的“指导不力”而扣除的奖金，是他故意骗我的，他用那点奖金也帮我买了几百股股票，而当时这些股票的市值已经超过我三个月的奖金！

　　他说他对这一波行情早有预期，知道迟早是会爆发的。他希望周围的人和他喜欢的人都能够在这次行情中获利，而我是属于后者，实际上他在进编辑部后第一眼见到我时就已经开始暗恋我。他的行为他的话语已经很让人感动，而我在和他接触的几个月中也觉得他并不差，在那种周围的人都将他视为“股神”的氛围里，我们就这样相恋了。

　　5.19之后他的财经证券栏目办得有声有色，而我的文学时尚类栏目也做得很不错。他教了我很多的证券知识，我则给他讲解很多时尚和艺术。文学则是我们能共同交流的领域。

　　随着5.19行情的延续，我们的爱情也在逐步升温，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2001年3月，他给我谈了我们未来的规划：2002年韩日世界杯时去韩国旅行结婚，2004年生一个小孩，2006年国内资本市场放开之后和朋友开家金融公司……

　　可惜我们的梦想彻底被击碎。2001年6月12日，国务院颁布了《减持国有股筹集社会保障资金管理暂行办法》，自此国内股市开始进入漫长的下跌通道。而此时他已经将准备用于结婚的几十万现金全部投入股市，甚至还向朋友拆借了近百万资金。

　　本来他是很会做短线的，斩仓也很坚决，绝对不会轻易在一只股票上被套牢。但谁知一家公司做假帐后业绩突然变脸，他重仓持有的该股票接连几个跌停，即使以跌停价也难以卖出，虽最终提早逃离出来但仍一次亏损了二十多万。这样的亏损是他的投资生涯里从来没有过的，他绝不甘心承受这样的侮辱，于是他开始进行更冒险的短线炒作。可以想象在那样的“熊途”中要在个股上翻盘是很困难的，尽管他竭尽全力，但依然无法挽回亏损。短期拆借的资金面临严重的赎还压力，我能感觉到他的烦躁，这是一向沉稳的他从未有过的。

　　“我看不懂中国股市了”，他在个人网络日记里这样描述，“我正在与人切磋武艺，突然一只利箭从背后飞来，我躲闪不及，就这样中箭了。我试图拔出这支带剧毒的利箭，但是它扎得太深太狠。终于割肉将其取出，而此时我已血肉模糊，失血过多的我如何继续战斗？”我是在之后才看到这些文字的，不然当时也会给他更多的关怀呵护，是可以为他减轻一部分压力的。

　　2002年的初夏也和今年的一样充满期望和恐慌。那天中午在驾车回家途中，他接到一个朋友的紧急电话，某家公司的高管好象出事了，必须将该公司股票赶快抛出。就是在那样的危急时刻，就是在那样的焦急心态下，他驾驶的小车出了意外……

　　对面违章行驶的大卡车要承担一部分责任，他自己由于驾车时注意力分散也脱离不了干系。导致他精神恍惚的正是那不合理的国有股减持办法，以及那些质量信誉都异常糟糕的上市公司和那些欺世盗名的财务报表！

　　五月末我一个人去了韩国，一个人看完了中国队的全部三场小组赛。每场比赛整个球场都座无虚席，只有我左边的座位却自始至终空无一人。在喜庆热闹的世界杯赛场，我流干了一生的眼泪。

　　回国之后即向公司递交了辞呈，我要到一个没有股票的世界去生活。在我心目中，他是与股票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我的世界里没有他也就不会有股票，现在他已经不在，我惟有逃离。

　　他留给我的遗物里有一张证券交易卡，里面的开户金额正是我最初两个月的奖金，自5.19之后帐户里的市值曾一度达到五位数，不知道现在还剩多少，而我当初每个月的奖金不过一千多一些！

　　他说照这个“涨势”，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用做了，每天谈情说爱即可，等到N年后帐户里的市值达到七位数我们就结婚，到时候你以这些股票做嫁妆就可以啦。我说你想得倒很美，N年后我都已经有N+1个小孩了，谁还要嫁给你啊……

　　我们就这样漫无目的的闲聊着，期待着一起慢慢变老。如果政策没有变，如果市场没有变，如果公司业绩没作假，如果……那我们一定会是世间最幸福的一对。

　　他拥有绝对的投资才能，他说他要做中国的巴菲特，等赚够了一辈子享用的财富就带我去环游世界。若某一天真的为吃饭问题担忧了，那他就和我相濡以沫以情话互喂，直到撑死。

　　一直以来我认为他真的有能力达到巴菲特的境界，可惜巴菲特是在资本市场发达的美国而他是在一个只有畸形市场的中国。巴菲特直到现在也看不懂中国股市，而他若不是由于政府出台错误政策公司做假帐怎么可能遭致惨败？

　　他说他最欣赏鲁迅的文章，“人生的第一意义便是生活，人必须得先生活着，这样爱才有所附丽，”也正是这句话改变了他的价值观。他原先是想做一名作家的，但联想到作家经常都是穷困潦倒，而他绝不想让自己心爱的人跟着受苦，于是大学时选择了读金融学。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真的很有投资天分，他一直遵从的价值投资理念，国内的经济学家们直到几年后才从国外引进过来并随即奉为宝典。

　　他一直笃信自己的写作能力，说将来生活无忧后要和我比试写作，看谁写的情书更能感动对方。我说你目光短浅意识狭窄，文字又不是仅仅用来表达爱情的。但是在他走之后我的文字一下子黯然失色，缺少了原先的情愫和美感，于是我开始相信有些文字确实是需要爱来滋润的。

　　离开深圳后我不再从事文字工作，除了对他倾诉不完的自言自语，在三年的时间内我不再有任何的文字现报。直到这一天我突然觉得应该记念点什么，为了那带来我和他初恋的5.19，也为了给他离去后的时光做留恋。

　　他走之后我在他的日记里发现了一些文字，写于2002年5月初，他似乎想以 “倒在股市里的鲁迅” 为笔名写下点什么，但最终没机会完成。以下是他日记里摘抄或修改的部分警句，主要取自鲁迅先生的代表作《为了忘切的记念》。

　　“我早已想写一点文字，来记念这残疾了的股市。这并非为了别的，只因为近一年来，下跌总时时来袭击我的股，至今没有停止，我很想借机作最后一抛，将帐户空仓，给自己彻底解套，照直说，就是我倒要将他们忘却了。”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

　　“我不惮以最坏的预期来推测未来的……”

　　《为了忘切的记念》，纪念5.19六周年，纪念我那未过门的夫君离开我三周年。

　　纪念5.19征文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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