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周刊》记者 侯斐
美国证监会开始秋后算账了。
不过,让人始料未及的是,证监会第一个开刀的对象竟然是高盛。4月16日,美国证监会正式对高盛集团旗下的高盛公司(Goldman, Sachs & Co。)提起民事诉讼,称其2007年4月发行的一款产品没有透露足够的信息,从而为投资者带来最多达10亿美元的损失。
被告:高盛公司
我是高盛公司的副总裁法布雷斯·托雷(Fabrice Tourre),今年31岁,毕业于斯坦福大学,毕业后就来到华尔街。是我在2007年设计了证监会所说的那款产品。
2007年我当然也意识到泡沫的存在,年初时我曾经告诉过我的朋友“整个系统的风险越来越大,整座大厦随时都会轰然坍塌……”但是我的工作就是为客户服务,当保尔森公司(Paulson &Co。)找到我时,我有什么理由不按照他的要求设计出产品呢?更何况这样的交易佣金不菲。
2007年1月,保尔森公司的总裁助手保罗·佩莱格里尼(Paolo Pellegrini)来公司找到我,说要设计一款产品,可以让他们投资于火爆的美国楼市。他还非常细心地做了很多准备工作,甚至给了我们一份列有123只基础住房抵押贷款支持证券(RMBS)的名单。
我仔细地看了这个名单,这些证券主要涉及的是加利福尼亚、亚利桑那、内华达和佛罗里达等州的住房贷款,当时这些地方的房价已经高得吓人。但保尔森公司希望基于这些RMBS设计一款新的CDO。对于我来说,这当然是小菜一碟,凭借我扎实的建模能力和数年的华尔街经历,很快,这款名为“Abacus2007-AC1”的合成抵押债务债券就新鲜出炉了。
如何为它们找到合适的买家呢?这可真是个头疼的问题。用保尔森公司的名头恐怕不行,那时是2007年,保尔森公司还没有因为金融危机一举成名,在当时它只是一家小小的对冲基金,影响力与今天不可同日而语。必须找到一个有市场地位和威望的公司。这个时候,ACA Management进入我的视线,这是一家有着丰富CDO发行经验的公司,到2006年年底它已经参与发行了22个CDO产品,涉及总资产高达157亿美元,没有比它更合适的人选了!
很快,我们、保尔森公司和ACA就坐在谈判桌上。保尔森公司把写有123个RMBS的名单发给了ACA,虽然ACA的代表在第一次会面之后满腹狐疑,但凭着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双方最终选择了90种RMBS,“Abacus2007-AC1”的投资组合最终敲定下来了,“这真是梦幻一般”。
接下来,一切都很好办了。我们向世界各地的投资者发出邮件(内容包括投资条款清单、活页图表和发行备忘录)来推销这款产品,当然,“在这笔交易中,一定要出现他们(指ACA)的名字”,“我们必须借助他们的品牌影响力来销售”。另外,按照惯例多方和空方的交易对手都是高盛,我们并不会公布多空双方的真实面目,事实上,我们也没有必要公布这些信息。
4月26日,Abacus2007-AC1交易完成。IKB(德国工业银行,IKB Deutsche Industriebank AG)买入1.5亿美元,ACA持有9.09亿美元,我们自己还留有0.91亿美元。其实,这个产品也很简单,就是看多方(包括ACA、IKB,还有我们)和看空方(保尔森公司)的对赌。交易开始时,我们收取保尔森的钱,如果这些资产没有问题,那么这些钱就归我们,如果保尔森判断对了,我们就要赔数倍的金额给他。就像你买一张保险,开始只交几百元的保费,如果没事,这钱就归保险公司;但如果出了事,那保险公司就会赔偿几万甚至几十万金额给你。
接下来的故事大家就耳熟能详了,美国房地产泡沫破裂,次贷危机爆发。到10月24日时,90种RMBS中,83%已经被评级公司降级,剩下的17%处在“下调关注”中,到第二年的1月29日,99%都被降级了。这么一来,保尔森这个家伙真是赚大发了!
可是,我又有什么错呢?IKB和ACA虽然亏损巨大,但“别忘了,他们都是衍生品市场的老手,有足够能力作出调查和判断”,更何况,我们自己还亏损了0.91亿呢!证监会起诉我们,真是“让我们深感震惊”。
受益者:保尔森公司
我是保尔森公司的总裁助理,我叫保罗·佩莱格里尼(Paolo Pellegrini)。2007年由我负责与高盛公司洽谈合作。我们是一家对冲基金,你知道,对冲基金一向是市场上嗅觉最灵敏的。所以2006年末我们公司便开始把目标锁定为美国的房地产市场了。
当然不是追涨买房了!在当时大家都狂热地以为美国房地产价格可以永无止境地涨下去时,我们的观点却反其道而行之,我们认为美国房地产市场的泡沫可能要破裂了,所以,我们要大力做空房地产资产!
首先,我们要挑选出目标证券。我们有严格的标准:第一,要包含大量高风险的可调整利率按揭贷款(ARMs);第二,借款人信用要低;第三,基础房产要集中在亚利桑那、加利福尼亚、内华达等房屋刚刚经历过猛烈上涨的地区。按照这样的思路,123个高风险居住类按揭贷款支持证券(RMBS)进入我们的目标池中。
然后,我们需要寻找一个合适的合作伙伴。一般来说,这样的事情都是由投资银行来做的,不过在挑选投资银行时,我们也是有所选择的,相比那些仍然依赖较传统的咨询和承销业务的投资银行来说,高盛显得更“潮流”一些,他们更了解市场,也更能掌握企业客户网络。
我找到了高盛CDO业务的行家法布雷斯·托雷。他可真是一位青年才俊,才刚刚28岁就已经在投资银行界崭露头角,前途无量啊!与托雷的合作很愉快,他不仅很快设计出了产品,而且很善解人意地找到了一个合作方——ACA。不过,这个合作方很不好沟通,第一次看到我们的目标资产——也就是我们选定的123只RMBS,就毫不客气地砍掉了68只,在以后的多次磋商中,又加加减减、讨价还价。最后还是在托雷的斡旋之下,RMBS的数量才最终确定为90只,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尽一切努力把那些优良资产剔除掉了。
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托雷了,毕竟他是这方面的专家。果然,很快他就招来很多愿意和我们玩“对赌”的买家。产品发行顺利结束了!在支付了高盛1500万的承销费用后,我们就只需要坐等房地产泡沫破裂,楼价下跌了。
果不出我们所料,2007年中次贷危机开始爆发,到2008年年初时,我们选中的那些高风险资产几乎全军覆没,统统被评级机构下调评级。那些跟我们“对赌”的多方只好乖乖地把巨额资金赔付给我们了。而我自己,当然也拿到了丰厚的奖金。2007年年底的一天,老婆在ATM机上查询时,发现了4500万美元的奖金入账,她那高兴劲,可别提了!要知道,2004年我还待业在家,我们还租着一间一居室的公寓哪!
受害者:ACA 资本
我是ACA与高盛、保尔森公司谈判的代表。我认为,在整个谈判过程中,托雷显然误导了我。在整个过程中,高盛都没有告诉我们,保尔森基金是来卖空的!
2007年年初,托雷找到了我们公司,希望我们可以参与一个新产品的发行。我们与高盛以及保尔森公司进行了第一次会谈,会谈后,我们收到了保尔森公司发来的123只RMBS的单子。我们对那123只RMBS进行了仔细的评估,把不符合我们要求的资产剔除,只剩下了55只RMBS。但第一次会谈后,“我实在搞不清楚,保尔森公司究竟想怎样参与这笔交易”。后来我们又与保尔森公司和高盛进行了多次沟通,这才逐渐搞清楚了保尔森公司的态度,即保尔森公司可能会在新发行的产品中投资2亿美元购买风险最高的最先受损部分,也就是说如果产品出现亏损,先损失的将是对冲基金的钱。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确定了我们的投资策略,只投资高评级的债券。也就是说,当对冲基金和其他购买较低等级债券的钱全部赔光以后,才会动用我们的钱。有了这样的判断,当保尔森公司要求增加一些风险更高的债券时,我们也没有太多异议了,最后,RMBS的数量确定为90只。在随后向ACA申请投资时,我也重申了对冲基金的态度,正是因为“对冲基金希望投资最先受损部分”,才使得投资决策委员会同意了这笔投资。
谁也没有想到,保尔森公司不但不是我们认为的多方,而且恰恰是我们的对手方!如果知道他是做空的一方,在与他们一起讨论RMBS资产的选择时,我们的观点无论如何也不会与当时一样啊!甚至,如果知道他就是做空的一方,投资决策委员也许根本就不会同意这笔投资!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高盛在整个谈判过程中的误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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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盛欺诈门影响几何
4月16日,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状告托雷及高盛证券欺诈的消息一出,用于衡量市场信心的芝加哥期权交易所恐慌指数VIX指数急升15.5%。美国三大股指创出自今年2月以来最大单日跌幅。金融股集体回落,花旗集团、美国银行都在下跌之列,高盛集团更是暴跌13%,创去年1月以来最大单日跌幅,成交量超过1亿股。全球股市也与华尔街一道沉沦,中国股市在高盛事件曝出后的第一个交易日大跌4.79%,并开始了连续两周的暴跌。
有专家认为,对高盛的起诉也许意味着美国政府停滞许久的监管改革立法进程重新启动;还有更激进的说法,认为SEC以高盛祭旗,是为党派利益驱使,为推动民主党的金融监管改革方案,进而赢得下半年的中期选举。无论出于怎样的目的,高盛欺诈门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事件。有传闻说,高盛已与证监会达成合解,看来,好戏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