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工资陷阱

　　

◎周业安

　　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博导工资的高低本来是劳动市场供求双方自主决策的事，似乎不应该在此指手画脚。标准经济学理论给出的画卷似乎很美好、很和谐：企业追求利润最大化，劳动者追求效用最大化，双方在劳动市场上交易，最后实现均衡工资水平。在这个工资水平下，交易双方达成了目标，也就意味着社会达成了最优化目标。这便是亚当·斯密“看不见的手”的思想的再现，工资作为一种劳动市场的价格机制把劳动要素配置到最有效的地方。

　　如果一个经济体中出现了普遍的相对低工资现象，有问题吗？当然没有。因为只要劳动市场是充分竞争的，低工资就是有效的结果。导致低工资的原因可能是劳动市场上供大于求，供给方的竞争导致工资水平的下降；劳动要素自身的质量和现有的低工资水平相匹配，等等。文章写到这，看起来可以结尾了。且慢，我还是要问，为什么会低工资？

　　低工资这一说法本身会引起歧异。什么才算低？理论上只有均衡工资和偏离均衡的工资，没有高和低的说法。我在这儿用低工资一词，只不过是借助这个词来说明一个事实：相对于我国经济增长速度来说，我国劳动者的工资水平上升太慢，导致宏观上看，相对于财富总水平的增长来说，工资水平偏低。这算是在这里给低工资一词的临时定义吧。当然，还是存在一个争议，即宏观上相对偏低的工资水平可能是和劳动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相一致，低贡献低收入。这一观点有很多理论和证据支持。樊纲和王小鲁等人以前就研究过，发现我国的经济增长主要来自资本的贡献，劳动的贡献比较小，人力资本的贡献就更小。可见，活该资本所有者有钱，谁叫他们对增长的贡献大呢？

　　然而，这种结果是不正常的！国外的经济学家通过对发达市场经济的经验研究发现，对经济增长带来主要贡献的不是资本，而是劳动（含人力资本）和相关联的技术。这下问题就来了，为什么会低工资？实际上等于在问：为什么我国经济增长中劳动及其相关因素的贡献较小？一些经济学家总是津津乐道于比较优势说，把中国的未来经济成长继续押在低要素价格这个宝上，以为低廉的劳动力和资源能够把中国变成一个经济巨人。实际上这不过是一厢情愿。这恰与许多地方政府招商引资的心态一样，以为给足优惠政策，就能吸引来凤凰。殊不知还有那么一句俗语：便宜没好货啊！只有金贵的梧桐树，才能引来金凤凰。

　　最近一些学者已经发现低工资的诸多问题。世界银行最近发表了一份报告，认为造成中国消费长期低迷的症结不是老百姓热衷储蓄“不愿花钱”，而是工资水平跟不上经济发展速度。该报告显示，对中国而言，把工资水平作为衡量居民收入的指标，其在经济指标中的比重呈现持续下降态势，已经从9年前的53%下降到去年的41.4%，远远低于美国57%的水平。 另有研究文章指，和印度相比，我国的工资增长速度远低于GDP的增长速度，工资在GDP中的比例呈明显的下降趋势：1980年时为17.1%，1998年时为11.7%，到2003年的时候下降到12%。最近几年，始终在12%处徘徊，没有达到13%。

　　低工资绝对不是仅仅影响内需。在我看来，低工资实际上为未来的

中国经济成长挖了一个陷阱，在这个陷阱中，貌似繁荣的经济可能缺乏跳出陷阱的动力。果真那样，持续的衰退将不可避免。这是一个非常悲观的预测，而实现这个预测的正是我们自己。我想要说的是，做出这个预测决不是胡言乱语，而是基于这样一个事实：低工资的经济实际上是低质量的经济，也是很容易被模仿和复制的经济。一旦参与这种经济模式的经济体增多，那么经济体之间竞争的日趋激烈就会不断稀释原先就不厚实的利润，直至无利可图。从最近几年看，周边国家和地区以及其他一些欠发达经济体都开始复制中国的发展模式，激烈竞争的最突出恶果就是资源耗竭，一旦资源危机加剧，这个经济体也就没了活力。过去的教科书总是说我国地大物博，现在恐怕没几个人敢这样说了。

　　低工资的通俗说法就是劳动力不值钱。而劳动力不值钱的直接后果就是给未来经济成长设置了巨大的障碍。资本对我国经济增长的巨大贡献说明什么？只有一个合理的答案，那就是用资源铺路。通常的说法就是粗放型增长或者外延型增长。说白了，就是败家子经济。以人力资本和技术为主导的经济和以实物资本为主导的区别就在于此。前者注重自身能力的提升，以此来不断创造价值；后者则是把家传的宝物拿去典当，直到身无分文。

　　不同的经济模式和工资水平有关系吗？当然有。道理很简单，在人力资本和技术主导的经济下，工资水平肯定相对较高，这不仅在于劳动力对增长的贡献大了，更重要的是劳动力能够获得额外的租金了。低工资模式是无法实现这种增长的。原因在于工资背后的激励。工资水平偏低，一方面劳动力无法更多地对自身投入，也就无法通过更多的学习来实现知识积累，这就相应的降低了新知识创造的可能性。因此，在低工资经济中，创新总是薄弱的。另一方面，低工资会给劳动力造成坏的预期，认为人力资本投入是不划算的，这就直接导致现有的劳动力不愿意为后代更多地投资，比如现在大学生起薪低的直接后果，是导致农村劳动力对后代上大学投资的弱化。结果，低工资会引导整个经济步入缺乏知识积累和创新的路径中。

　　低工资经济正好反映了我国企业的现状：不依赖创新来创造价值，更多地还是通过实物资本来获得发展动力。但随着竞争的深入，这种发展模式最终会掉进死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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