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隆唐万新案再思考：悲剧源于信仰与责任缺失

　　唐立久 崔保新(洪其华 整理)

　　编者按

　　一年前的1月19、20日，在武汉市中级人民法院，建国以来最大的金融证券案——德隆案主案开审。三个多月后的4月29日，德隆总裁唐万新因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和操纵证券交易价格罪，被决定执行有期徒刑8年，并处罚金人民币40万元。最近，两位曾经与唐万新有过交往的新疆学者，站在企业社会责任和企业家信仰的角度进行对话，再次反思德隆与唐万新案，提出了不少发人深思的观点。

　　两位对话者，分别是唐立久先生(东西部经济研究院院长，《解构德隆：唐万新启示录》等书作者)和崔保新先生(经济文化专家，《点线内外》、《三极之间》等书作者)。

　　回眸2004年，德隆危机无疑是中国财经界最大的事件之一。

　　这家曾是中国最大的民营企业，作为中国产融混业经营的先锋，以其在资本运作与产业整合方面的“惊人之举”，震撼着整个中国的财经界，并引领着中国众多的企业竞相模仿。

　　依托资本力量，占领主流行业，取得控制地位，中国的企业似乎总也摆脱不了这条扩张之路。在这条路上，已然“风化”的德隆依然有着“标本”意义。在我们的记忆里，依稀还可以感受到它的深不可测，它的无所不在，它的神秘潜行。

　　然而，德隆注定只是中国民企的经典案例。德隆的身上，几乎集纳了中国所有民企的问题。而作为德隆当家人的唐万新，其性格上的特点让我们依稀能感受到，一切都是德隆的宿命。

　　在打造世界先进企业的道路上，中国的民营企业家有着太多的路要走……

　　1 企业社会责任——“8个杯子”与“7个盖”？

　　曾几何时，我们想到企业，就是财富二字，责任似乎是很奢侈的字眼。但是今天，责任已经成为大家的共识，不只是“境界”，而关系到“生存”问题！社会责任是全球通行证，没有商业伦理企业家永远不可能走远，也无处可躲藏

　　唐立久：企业“经济人”的角色决定了它必须追求利润，实现价值最大化。但如果企业只是将社会财富转化为个人财富，只能将庞大的社会资产套牢在资本黑洞里，只会用8个杯7个盖的资本财技弥补窟窿，那企业的存在意义又在哪里？做企业最重要的是什么？

　　崔保新：目前国际上普遍认同CSR(企业社会责任)理念：企业在创造利润、对股东利益负责的同时，还要承担对员工、对消费者、对社会和环境的社会责任，包括遵守商业道德、生产安全、职业健康、维护劳动者的合法权益、节约资源、保护生态等。它是企业为改善利益相关者的生活质量而贡献于可持续发展的一种承诺。

　　唐立久：企业社会责任不是简单捐款，搞慈善；遵守社会的基本价值观，严格履行，是一种责任。树立一种精神，做对企业、对国家、对他人都有利的事，也是一种责任。追求技术创新，提供安全、环保的产品，也是社会责任。

　　企业社会责任贯穿于企业经营管理的始终，不管企业规模、性质、实力和处于何种阶段。企业从创立之时就开始履行社会责任了，招工、纳税、提供产品或服务。如果企业提供的产品和服务对社会有害，不管再赚钱也是失败的。企业社会责任就是要解决企业为什么要挣钱，如何挣钱的问题。

　　崔保新：古人说，计利当计天下之大。以德养生，以德养心，以义止利。修身养德，修身养性。社会责任是全球通行证，没有商业伦理企业家永远不可能走远，也无处可躲藏。

　　唐立久：从文化上来考虑，企业社会责任在中国也有深厚的渊源，儒家文化历来讲求“达则兼济天下”的道义承担。近现代以来，我国的民族资本为救国家和民族于水火之中所作出的巨大牺牲，也是企业社会责任的一种表现形式。国际国内的经验表明，企业经营和发展必然受到社会因素的影响和制约，与社会发展、社区建设相适应已成为现代企业成功的重要因素。

　　2 企业家的良心——在信仰的前提下自我约束

　　人与人要团结。这是人类几千年与自然搏斗而共同追求的共同境界，这种团结的背后是宣扬人与人要彼此尊重，敬老爱幼，等等。我们所有的理念都应建立在人人平等这个根本的基础之上

　　唐立久：世界正面临第四次浪潮——创新浪潮，其核心是通过开发右脑，创意理念，增加附加值，人力资本成为企业持续竞争力。一个国家的人力资本总和才是国家真正拥有的财富，而企业家是其核心资本。企业家是商业文明的缔造者，社会财富的创造者。对企业家来说，获取财富是一门学问，如何使用财富是更大一门学问。许多中国企业或企业家社会责任缺失的成因，是价值观和信仰的缺失。

　　对此我也常常困惑。在市场经济中成长起来的唐万新等企业家们，他们或多或少为社会作出了贡献，他们的不幸结局，常常令我暗自悲伤。他们为什么会不约而同走上这条路(因道德沦丧而最终付出了生命和自由的惨重代价)？

　　崔保新：我认为是信仰出了问题。一个企业家要赢得人们的羡慕容易，要赢得人们敬佩不容易。人们总是羡慕那些比自己金钱多的人，但并不是敬佩他们。企业家要赢得人们的敬佩，关键在于正确的价值观和信仰。信仰决定企业家是否承担社会责任，是否能处理好舍与取的关系。社会责任感是奉献、付出，在信仰的前提下作为，信仰决定企业或人的社会责任。如此，企业家的心灵才可能获得更大的提升。

　　唐立久：以“德隆事件”为分水岭，在政策法规变化、全球化以及技术突破等冲击下，中国企业正发生着重大的结构性变化。利益相关者和谐共荣，共享改革和利益成果，这是当下

中国经济界、企业界发生结构性变化的本质。

　　崔保新：说起信仰，中国传统文化中一直信仰一种因果关系。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行善积德，作恶自损，这就是因果。在经济领域，何为因果？借钱要还本付利，逾期不还，就可能被债权人起诉，被法院以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或金融诈骗罪判刑。借钱要还，这条亘古不变的游戏规则一直存在着，其背后就是因果关系。

　　3 信仰缺失——部分民营企业家的冒险精神和淘金冲动

　　在我所做的企业家案例分析中，无论是成功者，还是失败者，都有信仰缺失的影子。那些致对方于死地的人，那些随意遣散工人不给予合理补偿的人，那些在暗箱操作中损公肥私的人，那些在资产评估中弄虚作假的人，都可以归为缺失信仰

　　唐立久：1964年出生的唐万新正好赶上“文革”。在中国20世纪60年代出生的那批人是极度矛盾的，他们的童年、少年、青年、成年的成长经历，是现代中国变动最快的年代。成年人尚不能适应这种日新月异的节奏，何况身心尚未发育成熟的孩子。速成的东西总是有缺陷的，在心灵方面，信仰方面更是如此。

　　崔保新：唐万新信自己，信那些所谓的哥们义气，信自己的人格魅力和无私奉献可感化他人的力量。同时，他又不信自己。这种矛盾心理的产生，足以证明他战胜不了自己。

　　唐立久：“唯我独尊”的匾牌最能说明问题。我们在新疆裕民县巴尔鲁克山独拉台农庄——唐万新的

别墅里看到这幅高悬的书法时，曾心领神会地一笑，不经意间，我们似乎找到了唐万新失败的原因。

　　崔保新：“唯我独尊”这四个字写得张扬霸气，咄咄逼人，却正中唐万新的下怀，写出了他内心的自我表白，不然他不会悬挂在独拉台会议室墙上的。

　　“唯我独尊”是佛教成语，唐万新和那个书法家并没有领会其中的深意。佛祖释迦牟尼是一个放弃王位继承权走入民间的人。他提倡众生平等，人人都有佛性，他反对权威，更否定上帝的存在。释迦牟尼只是告诉人们生命的真相，让人们从迷茫中解脱出来，实现自我觉醒。在佛祖的本意中，劝导众生遵循佛法，尊重生命，不要迷信个人。而在唐万新眼里，就是尊重我个人，因为我是老大。这与佛法真义差距较大。

　　唐立久：中国民营企业家不缺乏雄心壮志、敢打敢拼、机灵、凶狠风格的人，而缺少的是严谨踏实、稳健细致的工作态度，耐得住寂寞，坚持、坚强、坚韧的精神。缺失信仰的人，耐心不足，忍耐不够，他把人生当作一次豪赌，当作一次百米赛跑。其实，做企业和做人一样，都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赛跑。

　　崔保新：没有信仰就不懂得忍耐，不懂得循序渐进的道理。“成佛”是一个目标，一个信仰，要达到这个目标，过程是很漫长的，所以要渐修，要忍耐。唐万新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唐立久：中国部分民营企业家拥有太多的冒险精神和淘金冲动，有着太多的智慧和敏锐，但他们缺乏诚信、道德、正义感、人文关怀以及做人的原则，更缺少感恩和回报社会的理念，贪得无厌，不但会伤己，也会危害社会。企业成功靠的是一种社会责任感，一种理性的科学精神，一种道德感，一种人本精神，一种自控力，一种对规则的遵守和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创新精神。

　　崔保新：佛教讲闻思修、戒定慧，讲舍己为人，普度众生，都是在处理自己跟自己、自己跟外部的关系。

　　4 解构德隆——如果我们拥有信仰

　　我们解构德隆，其实是为了起到重塑千千万万个“德隆”的作用。前车之覆，后车之鉴。重振“德隆”，首先要从重塑信仰做起。唐万新个人要这样做，千千万万个企业家要这样做

　　唐立久：我们不妨作一个假设，如果唐万新有坚定的信仰，现在他会如何？

　　崔保新：唐万新可能会是个成功的企业家，同时也是一个社会慈善家；他可能为他的家乡作出巨大贡献，而社会也给予他应有的荣誉；他可能是一个更加成熟稳健的男人，而不是一个鲁莽的冒险家；他可能是一个既重江湖义气又不违反社会游戏规则的人；他可能是一个在巨大的成功面前不沾沾自喜，在巨大的危机面前镇定自若的人；他可能成为在市场竞争中懂得何时冲锋、何时退却的战略专家；他也可能成为他的朋友、同事、伙伴的精神导师。从因果论看，他的妻儿不必在加拿大寂寞哀叹，他也不会在牢狱中失去自由。

　　唐立久：一个民族没有信仰，就会破坏环境，发动战争；一个政治家没有信仰，就会机关算尽，祸国殃民；一个企业家没有信仰，就会贪得无厌，损人利己。

　　如果说创业靠勤奋、冒险、机会，而守业靠谨慎、理智、戒贪。创业时主要向外求，与外在的东西斗，如市场、竞争对手。这些对象看得见、摸得着。守业时则要向内求，与自己斗，与内心的矛盾斗，这最难把握。信仰会使人理智，教给你如何战胜自己的方法，战胜了自己的贪欲、贪心，不仅能守住业，而且会创更大的业。

　　崔保新：一个没有信仰的人，不仅人怕而且自怕。没有信仰就没有戒、没有怕、没有约束，其破坏力是很强的。“文革”中打倒一切，否定一切，砸烂一切，就是信仰破产的恶果。改革开放后，少数人一切向钱看，只有钱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也是没有信仰的真实写照。

　　唐立久：我们解构德隆，其实是为了起到重塑千千万万个“德隆”的作用。前车之覆，后车之鉴。重振“德隆”，首先要从重塑信仰做起。唐万新个人要这样做，千千万万个企业家要这样做。企业在市场经济中成长壮大，建设和谐企业要重塑信仰。中国在世界上和平崛起，构建

和谐社会，最核心的是重塑信仰，构建社会核心价值观，建设文明法治的制度环境。中华五千年灿烂文明生生不息的历史传承告诉我们，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没有文化的力量是不行的。

　　(本报记者 洪其华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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