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金融阳光化路径：青岛样本调查

　　编者按

　　长期以来，我国的正规金融业受到政府监管并有一定数量限制，大量在民间以各种方式流动的资金被称为民间金融或草根金融。由于法律和监管的缺位，民间贷款很容易与不道德的“放高利贷”有牵连，而以“高息存揽”为名的骗案也时有发生，从而使民间金融活动始终处于灰黑色地带。

　　但巨大的市场需求却使民间金融活动显示出越来越繁荣的迹像。有调查显示，浙江中小企业得到的融资额中有1/3以上是通过民间渠道筹措的，而在民营经济越发达的地区，这个比例越高。从这一点上来说，市场已经远远跑在了监管前面。

　　有专家认为，对企业之间、企业和个人之间以及个人与个人之间合理的融资方式，应当鼓励各种有益的探索，并加紧法规和监管的跟进，促其合法经营，健康发展。

　　本版的调查文章反映了民间金融的一角，专家评论则让我们更清晰地看到民间金融在金融体系中不可或缺的地位。

　　证券时报记者杨兰

　　“我们的定位是一个‘资金中介’机构，我们既不做资金的‘吸收’，也不做资金的‘发放’，做的是信息的‘吸收和积累’以及这种信息资源的‘利用和输出’。”李继高向证券时报记者强调。

　　律师出身的李继高是青岛五色土抵押贷款顾问有限公司总经理。2003年，公司由房

地产中介转型抵押贷款顾问，此后，面对来自政府相关部门和媒体关于公司是否涉嫌“非法融资”的质疑和调查，他一方面不断重复着类似上面的话，一方面则在夹缝中努力寻求公司的阳化化生存之道。

　　证券时报记者调查发现，在目前民间储蓄居高不下，各路资金急寻出路而投资渠道单一，各种各样地下金融违规操作层出不穷的情况下，以民间金融中介出现的五色土这样的公司对推动民间金融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作为的一种探索，其模式具有标本性的意义。

　　市场补缺者的角色

　　青岛市的马先生和他的几个朋友创办了一家从事机箱加工的小工厂。去年11月，因为接了一单比较大点的活，流动资金开始促膝见肘。亲朋好友都借遍了仍然没有筹够款，他只好去找银行，但银行要求他提供企业的经营情况、个人收入状况等等证明文件，作为一家才起步尚未步入正轨的小厂，马先生自然是拿不出来这些手续。“就算拿得出手续，但银行贷款的时间又太长，能不能贷下来还不知道，商机又不等人，最好只好放弃了。”

　　情急之下，朋友提醒马先生可以试试民间抵押贷款。他于是找到五色土，通过自己的房产抵押，以8.5%的利率很快就从放贷人手中拿到了35万元，解了企业的燃眉之急，利用这些贷款，马先生的企业不但有了流动资金而且还增加了几台机器，他告诉记者，按照目前的情况企业能如期还款。

　　李继高说，五色土的融资对像主要为小型和微型民营企业，这个比例占了70%多，融资额一般在20-50万元之间，占65%左右。

　　“我们的借贷区间一般要求是1个月以上24个月以内，典当行一般是3个月，银行则是1年或24个月以上。而很多民营企业借款需求也就1年，我们做的是拾遗补缺的业务。”李继高把五色土的市场定位在典当公司和银行之间，除了打这个时间空档之外，他认为五色土还有借款快捷利率合理的优势。

　　“典当行当天就能给钱，但三个月融资利率就接近10％；银行尽管利率相对较低，但贷款程序可能需要1个月，而且百十万元的小贷款得到银行支持并不容易。”李继高称，“通过五色土借贷的资金只在张三和李四间流动，公司只收取借款融资额2－3%的咨询服务费，借款人的融资成本一般在10%左右，包括借款利息加咨询服务费（包括抵押登记、律师费、风险评估费等费用），实际上公司收取的咨询服务费不到2%。”

　　为了控制风险，李继高说，目前公司只受理不动产（主要是房产）贷款，对借款方的调查，他们则有一套自已的评估体系。公司有自己的投资经理、财务精算师、注册评估师和律师等专门人才，可以为投资人代为考察借贷人的个人资信、贷款用途、还款能力，然后向双方推荐贷款利率、贷款期限、还款方式、以及对不动产的价值评估、推荐抵押贷款额度及抵押率。此外，还向投资人推荐投资风险控制方案，以确保债权人的债权按期收回，最后，公司监督借贷双方签订一系列法律文书，协助双方办理相关的手续。“借款价值一般是抵押物的5-7成，但对资信不好的公司即便有抵押物也会拒绝其贷款。”

　　“实际上手续的完备是借助政府相关部门的力量来完成的。”李继高称，最后办理房产抵押手续时，公司会监督房产的所有持有者必须亲自和投资者一起到房地产交易部门办理手续。而经过房产部门办理房产抵押手续后该房便不能再被出售，“这样才能确保投资人的利益。”

　　接受记者采访的放贷人庄小姐向记者证实了她亲自与借款人一起去办理房产抵押的过程，做服装生意的她去年委托五色土为其闲余的10万元资金找到了借款方，不仅获得了7%的回报率，一年后10万元也顺利回到自己手中，她表示今年还会继续追加5万元通过五色土放贷。

　　相比银行贷款每月还本付息的规定，李继高强调，五色土的借贷方式资金利用率比较高，借贷人每个月只需还投资人利息，到期再还本金。

　　到目前为目，五色土公司已为委托者办理了“数百起”借贷业务，最大的一单是1千万元，而最小的则是5万元，这也是该公司规定的最低借贷额。“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起不良贷款记录。”李说。

　　记者问马先生是否还会继续通过这种借贷方式扩大企业生产，马先生说，只要能揽到活而资金仍然紧张的话，肯定还会再通过这种方式借款。

　　区域化生存的困局

　　李继高告诉记者，往年公司业务有淡季旺季之分，一般到了年底，由于银行惜贷，企业融不到资，五色土的业务就会很火爆，但今年以来已经不存在这个问题，今年公司经手的借贷业务一直处于平稳上升状态。他认为这与国家经济高速平稳发展有关，另外也与投融资者对民间借贷形式接受程度提高有关。

　　由于逐渐做出了名气，目前在五色土登记等待投资的资金甚至多于融资需求，而两年来的顺利发展也使李继高对公司的未来有了更多期许。

　　据了解，由于进入的门槛较低，目前青岛从事不动产抵押贷款业务咨询的公司已经有40多家。李继高认为，群雄逐鹿的恶性竞争中，五色土要想永立潮头，就必须强化内部管理，提高自身素质，为此，自2005年10月份起，五色土通过山东世通质量认证公司将ISO9000标准系列引入到内部质量管理中，并严格按标准要求运行。

　　今年3月，五色土公司正式获得ISO9001：2000质量管理体系认证，成为国内民间抵押借贷产业第一个通过ISO9000国际认证的机构。李继高试图以此来证明公司的“规范化”和“专业化”。

　　尽管外界对这一认证行为莫衷一是，但五色土模式显然已经引起业界关注。接受记者采访的几位专业人士表示对此有所耳闻，深圳脑库投资管理公司投融资部总经理郑磊博士认为，ISO9001：2000认证只是表明对其操作质量的认可，并不表明其所有的运作都是合法的，只要其操作中有超越咨询服务的行为发生，就有违规嫌疑。

　　但李继高坚信标准是公司走向规范和专业的一条路径。规范化和专业化的努力之外，盘旋在李继高脑际的还有“扩张”。但到目前为止，李仍未找到一种有效的快速扩张模式。

　　2003年以来，李继高和他的合作者就分别在上海、苏州、青岛、徐州、无锡等经济发达地区设立具有独立法人地位的全资子公司，但运作下来，只有在徐州等几个地方获得了成功，在一些地区则运作艰难。

　　“五色土模式未必适用于任何一个区域，这与当地媒体的接受程度、担保行业的开放程度、政府的办事效率等息息相关。”李继高认为，五色土的模式相对比较适合经济发达、政府办事效率高的地区。

　　除了市场需求支撑外，“地方政府的态度很重要。”李继高说，他要感谢青岛市政府的开放和高效，在青岛，不动产可以抵押给私人和非金融机构。这是‘五色土模式’能够生存的根本。但在很多地方，如果将房地产抵押给非金融机构（包括个人和非金融企业），土地登记部门是不予办理抵押登记的，而一些地方媒体也不接受公司的“抵押贷款”广告。

　　今年6月，李继高考虑北上，因此考察了北京市场，结果发现虽然北京市场非常大，但五色土模式在北京生存的空间还很有限，所以最终只好选择了放弃。

　　青岛、徐州之外，五色土还在济南开设了一家分公司，接下来，李继高将目光锁定在山东省二线城市的扩张上。选择二线城市扩张，李继高考虑将采取连锁加盟的方式，他表示现在已经有几家在谈。对加盟方，五色土将提供整套资料、信息共享、员工培训以及技术方面的一系列协助。

　　“加盟体系标准难以建立，技术人才资源方面还不具备扩张条件，只有在某些地区先行试点，有限制地扩张。”李继高认为，这个领域对从业人员的操守和专业化程度要求较高，目前国家还没有法律监管，如不理性扩张操作来会很难，也可能会带来很多问题。他打算先在二线城市有试点地做，做成熟之后，将来再到一线城市发展。

　　李曾考虑过找大财团合作，来帮助他们迅速扩张，他还希望能将手中的不动产债权推向二级市场，发行不动产抵押债券。由于本身没有金融业务牌照，他还试图与青岛当地一家信托公司洽谈合作，希望能借助信托公司进入抵押债券市场。

　　但这一切目前大都还只是在设想阶段，并无实质性进展。

　　阳光化曙光初现

　　关于草根金融，其合法化一度是各方争论不休的焦点，而目前国家也未出台相关法规进行监管。作为中介机构的五色土，又存不存在合法化问题？

　　五色土的工商注册资料显示其业务范围为：抵押贷款咨询服务（金融、证券、期货除外）。

　　这也是李继高认为五色土有别于一些非法金融、地下金融的区别。

　　“五色土是咨询服务业，而不是金融业，无需经中国人民银行批准。我们严格在法律规范的范围内开展业务，与客户签订的是咨询服务合同，获取的是佣金而非利息或利息差。”李继高向记者举例，上海的麦格里管理咨询有限公司、北京的惠泽信安商业顾问有限公司、北京泛亚投资管理有限公司等提供的产品都是贷款引荐业务：包括借款人、贷款人的信息服务、贷款的风险规避方案、手续的代办业务，类似于五色土。

　　青岛市市经贸委财金处鞠科长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目前国内对民间借贷监管并无明确界定，主要依据是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释，只要利率不超过银行基准利率的4倍，不从事非法吸储和非法金融活动就是合法的。

　　对这一说法，李继高向记者出示了最高人民法院1991年印发的《关于人民法院审理借贷案件的若干意见》的通知，该意见规定：民间借贷的利率可以适当高于银行的利率，但最高不得超过银行同类贷款利率的四倍（包含利率本数）。

　　证券时报记者在采访过程中，曾致电青岛市银监局，银监局办公室王主任明确表示，银监局不对五色土这样的中介机构进行监管。

　　广东广和律师事务所律师马辉认为，注册为顾问公司的五色土，只要在其经营范围内提供投融资的咨询服务，在法律上就没有问题，但如果具体参与融资行为，比如提供担保等服务就属违规。此外，公司拥有评估师并不表明公司具备了评估资格，公司的评估行为隐藏一定的风险。

　　对李继高来说，更令其欣喜的是其身份正在得到政府的逐步认可。

　　今年5月，青岛市经贸委融资指导处发起成立了中小企业联盟，目的是解决中小企业融资难问题，联盟成员有300多家，能够提供资金贷款的银行、典当行和数家担保公司进入了联盟名单，进入联盟的金融机构可以很容易拿到成员名单，了解企业的注册资金以及信用状况。作为民间金融中介的五色土也进入了联盟。

　　青岛市经贸委中小企业融资指导处副处长苗强指出，中小企业发展的最大瓶颈就是融资难问题，民间融资渠道是解决中小企业融资需求的一个重要补充。五色土式的民间借贷将信用的风险转化为抵押物的有形担保，通过完全市场化的规范运作，已经在促进中小企业发展、提高放款人收入水平，解决就业渠道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

　　“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李继高坦言，得到政府的认可“是一个痛苦的历程。”2003年，五色土的运作即引起了青岛市相关部门的重视，内参曾直接送达主管副市长，据称，当时政府的态度是：观察发展，规避风险。

　　去年以来，央行高官在多次场合对民间金融表态使市场对民间借贷的合法化有了更多的期待。央行副行长吴晓灵公开表示：“出于对私人合法财产产权的尊重，国家应给资金拥有者以运用资金的自由。”去年5月，央行《2004年中国区域金融运行报告》首次为民间融资进行了“正名”：民间融资具有一定的优化资源配置功能，减轻了中小民营企业对银行的信贷压力，转移和分散了银行的信贷风险。

　　有学者认为，目前政府对民间金融的态度是默许、尝试、引导、利用，有限度的试点最终将变成制度性的安排。最近也有学者在媒体上呼吁“中国到了应该大力发展草根金融的阶段”。

　　青岛市生产力学会常务副会长魏炳义在肯定五色土模式的同时指出，目前行业恶性竞争激烈，鱼龙混杂，企业只能靠自律约束，其中隐藏的风险比较大。当务之急是政府应尽快出台政策进行监管，使之健康发展。李继高表示，作为民间借贷中介机构，这个行业应该由法律监管，目前五色土正在酝酿青岛抵押贷款中介行业协会，他希望想通过行业的自律行为推动政府进行立法监管，规范行业的同时也抬高门槛。

　　“公司正在着手文化体系的建立，愿景是使五色土遍布全国，使命是使民间金融充满活力。也许当政策允许条件成熟的情况下，成立民间银行。”李继高展望。

　　记者手记

　　市场永远不是单方面的，供需两旺证明了民间金融存在的必然。

　　生于“草根”，服务于“草根”，具有蓬勃的生命力的民间金融在经济发展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同时，其争取阳光化生存的呼声也越来越高。

　　本文所采访的五色土公司，严格意义上来说它只是民间金融的一个中介机构，只是民间金融其中的一个环节。从法律上来说，我们似乎看不到它有任何违规的地方，但是，在目前民间金融尚处于“灰色”地带而又缺乏监管的情况下，姑且不论其存在的合理性，就其合法性又该怎样来界定？

　　此外，虽然五色土的操作看似没有违规，但这并不等于没有违规的风险。调查中，记者了解到这一类的公司正在呈现出爆发式的增长，仅一年多时间，青岛市就新增这类公司20余家。由于竞争激烈，违规操作者大有人在，高息允诺、违规担保等行为普遍存在，各种纠纷也时有发生，蕴藏着极大风险。对这些公司来说，在没有监管的情况下，违规与否有时就在一念之间，靠操作者自律来进行的自我约束在巨大的市场操作空间面前显然是无力的。同时，记者还注意到，这类公司从业者本身需要具备较高专业知识，但目前从业者素质普遍较低，无知违规的隐患同样存在。所以，透过五色土，我们看到了民间金融的一角，这也是记者做此调查的初衷。

　　有关民间金融合法化的呼声近几年不断见诸报端，相关领导的表态似乎也预示着其获得合法化地位为时不远。但在相关部门的犹豫之间，市场的脚步已经远远快过监管的脚步，从完全的地下到渐渐浮出水面，民间金融似乎在努力寻求一条阳光化生存的路径，在各方力量的推动下，相信民间金融的阳光化为时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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