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雄唐万新的自毁之路

　　春节前，德隆首脑唐万新将在湖北省武汉市中级人民法院走上被告席。他面临两项控罪：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操纵证券市场价格。

　　与唐万新一起列名被告的，有六名自然人——杨利、李强、王恩奎、董公元、洪强、张龙；还包括德隆“蛛网”中的核心企业，如上海友联战略管理研究中心有限公司、德隆国际战略投资有限公司、新疆德隆（集团）有限责任公司等企业法人。

　　2005年12月13日，检方起诉书到达法院。自一年半以前“股市第一庄”——德隆“老三股”湘火炬(资讯 行情 论坛)、新疆屯河、合金投资(资讯 行情 论坛)——上演中国证券市场上最壮观的崩盘，近200亿元市值在十余个交易日中灰飞烟灭后，人们一直在等待这一时刻。

　　不过，唐万新并未被控以

金融诈骗类罪名，如非法集资罪、骗贷罪等，此类罪名最高刑期均为无期。法律专家告知，以唐被控的两项罪名而论，他最终获刑超过十年的可能性已然变得很小。

　　值得关注的是，审判即将开始，真相仍未大白。德隆最后形成高达172.18亿元的窟窿，其中有多少以及如何被德隆及各方有关人士瓜分侵吞？显然，一次审判解不开这个谜。

　　艰难起步

　　1985-1992：前传

　　唐万新1964年出生于新疆乌鲁木齐市一个支边干部家庭，在兄妹五人中排行最小。唐氏四兄弟中，大哥唐万里、二哥唐万平、三哥唐万川及姐夫王恩奎，后来均加入唐万新创办的德隆。

　　17岁时，唐万新考取中国石油大学工业经济系，后退学。1983年，唐万新考入新疆石油学院。当时正值高校经商热潮，石油学院在吉木萨尔县开办一家农场，但亏损严重。唐向校方自荐“打理”农场，不过农场还是一败涂地。1985年2月底，他二次辍学，步入经商之途。

　　从此直到1992年，唐万新大体上是一个屡挫屡奋、屡奋屡挫的个体户。唐涉猎的范围包括彩扩、贸易、服装、自行车锁、卫星接收器、人造毛、宾馆管理、航空俱乐部、饲料添加剂、电脑打字名片制作复印、大中学生课外辅导材料、玉石云子加工、化工、软件开发、出国咨询、电脑销售等；期间成败起伏不定，有过“平生第一个100万”到手的快心时刻，也有过银行负债180万元、被诉至法院的存亡关头。

　　1992-1995：德隆起点

　　1992年5月，唐去西安寻找商业机会之时，他带着的，是借来的5万元资金。正是西安的法人股交易市场，给唐万新带来了“千万财富”。

　　据唐万新供述，他在西安低价收购精密合金、陕西五棉、西安金花等十余家公司法人股，转卖至新疆和深圳两地，不到一年即获利“5000万至7000万元”。

　　1992年，新疆德隆国际实业(资讯 行情 论坛)总公司、乌鲁木齐德隆房地产公司相继成立。这是后来被称为“德隆系”的唐氏事业的起点。

　　此时，一个显著的区别已经出现：唐的从商生涯中开始有“贵人”相助。“贵人”们与德隆的相遇，被唐万新后来解释为有力者“识英雄重英雄”，真相则比这要显得灰色。

　　唐万新真正尝到“点石成金”的妙处，是在跨过金融机构门槛之后。

　　1993年5月，新疆金融租赁有限公司开始筹建，德隆随后控股，后以新疆金融租赁的名义，唐在武汉、北京等地融资3亿多元，账外循环，全部由德隆直接使用。

　　不迟于1994年，市场人士便风闻德隆以200万元年薪雇佣操盘手炒股，在北京、上海、武汉等地大举入市。但德隆的市场操作战绩并不辉煌，1995年间德隆在国债期货市场上被强行平仓，巨亏1亿元。就是这段时期，在日后德隆高层的描述中，却成为“1995年德隆就拥有了亿万家财，本可以享受田园牧歌式的农场主生活，却无心享乐，一心要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1996：入主金新信托

　　回头看去，1996年危机正是德隆数年后更大危机的预演，而唐万新彼时的选择，也正是日后的选择：掌握更大的金融机构，控制更多的金融资产。一句话——“做大”。

　　危机说来就来。1996年底，形势骤然崩紧。1996年底，德隆负债总额4.2亿元左右，欠新疆金融租赁的即有3.2亿元，而新疆金融租赁牌照到期，需重新领证。

　　德隆的危机关头，唐万新获得机会收购金新信托30％股权，唐万新绕道新疆屯河股份有限公司收购。屯河股份收购金新信托30％股份于1996年底获批，还未等股份交割完毕，德隆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进入金新信托。

　　进入金新信托以后，代销齐鲁石化(资讯 行情 论坛)所发石化债券，是业务“转动起来”的重要原因。举例说，8000万元的石化债券，金新信托卖出1亿元，用超卖的2000万元资金进行短期的股票认购。

　　更大胆的是，德隆其时还以金新信托的名义，获得6000万元齐鲁石化债券的分销资格。但唐万新以金新信托名义开出代保管单，同时向客户许以高于券面收益率3％的补充收益率，轮回操作，最终融资近3.6亿元；另外挪用客户保管券并抵押贷款6000万元，作为销售回款交给齐鲁石化债券主承销商。

　　到金新信托股权正式过户之前的9个月间，德隆以类似方式占用金新信托的资金已达5亿到7亿元。至2000年下半年，这个数字更达到14亿元。

　　达到顶峰

　　1997-2000：“股市第一庄”

　　1996年底收购金新信托，只是解决了德隆短期的兑付危机，更大的隐患随之产生。

　　数亿元金新信托账外负债如何归还？唐万新最终选定股市庄家一途，“以虚数填实数”，他遇到了1996年至1997年的“大牛市”。

　　以2003年年底（历史最高价）与1996年年底相比较，湘火炬A、新疆屯河、合金投资的流通股数量分别增长了9.69倍、22.22倍、10.89倍，流通市值分别增长了37.34倍、26.71倍、26.70倍，高峰期总市值高达200多亿元。这期间，深沪股市经历了几番涨跌轮回，无论牛市、熊市，“老三股”的股价始终屹立不倒。

　　审计报告显示，“老三股”的流通股90％以上全在德隆的控制之中，德隆自买自卖量占总交易量的最高比例在99％以上。

　　假设“老三股”的流通市值规模是100亿元，而德隆许诺的平均收益率是10％，那么德隆必须获得110亿元的新资金，才能将原投资者兑付完毕。惟一出路便是去寻找愿意提供110亿元资金的新投资者，而要兑付完毕新投资者则需要121亿元资金……这是一头一旦骑上去就再也不可能下来的猛虎。“老鼠会”们把这个过程叫做“寻找下家”，德隆及其同行们把这叫做“融资”，或者叫作“提供金融服务”。

　　德隆体系1997年以后数年间最重要的融资平台，是金新信托。“老三股”股价节节推高，正与金新信托在德隆主持下大规模启动委托理财相同步。在2001年《信托法》明文规定理财业务不能保底后，金新信托将合同名称改为信托计划，但实质内容丝毫不变。

　　1997年9月至2001年，金新信托在全国设立了20多家办事处，建立委托理财业务融资网络，部分合同许诺回报率更高达22％。2002年，金新信托的总融资“任务”为50亿元。

　　1998年12月5日，德隆召开了第一次股东大会，产生33个合伙人，并选举出9名董事。这是唐万新理顺德隆建制之始。次年8月，德隆已形成产业以“老三股”为核心，金融以金新信托为主、新疆金融租赁为辅的格局。这个阶段，只要是德隆染指的公司，便能在市场上引发强烈跟风。“德隆系”在中国证券市场上的“江湖地位”达到顶峰。

　　最后疯狂

　　2001：灾变

　　2001年成为中国证券市场首个“监管年”。4月，香港中文大学教授郎咸平在《新财富》杂志发表“德隆模式－类家族敛财模式”，详尽分析德隆体系结构及其敛财模式之不可持续。正是从这个时候起，德隆开始主动地与外界“沟通”，宣讲德隆的“产业整合”理念。

　　2002年11月，新疆德隆董事局主席唐万里当选中华全国工商业联合会副主席，德隆“去草莽化”成就达到顶峰。

　　2003年，唐氏兄弟位居《财富》杂志中国百富榜第25名，拥有财富19亿元。德隆旗下控制的5个上市公司总流通市值超过200亿元。

　　真相又如何？今天成堆的案卷材料说明，彼时的德隆已危如累卵：2001年挤兑风波发生了三四起，年底需要兑付的资金缺口为41亿元。

　　不过，唐万新相信能够把火山变成金矿。董事会最终通过了他的策略：收购新的金融机构，扩大委托理财规模，以保证资金流不断。唐万新最后的疯狂开始了。

　　2002-2003：“金融控股”的真相

　　实现唐万新计划、替代金新信托核心地位的新平台，是上海友联。友联的功能主要有二：统一部署德隆对于金融机构的收购，整合旗下金融机构的委托理财业务，实现高效的“融资”计划。

　　2004年4月危机总爆发之时，德隆体系控股及参股的金融机构已达21家。当然，唐万新并非书生，德隆“进入一个金融机构的‘前期费用’通常就有两三千万元”。

　　德隆将数十家金融机构纳入囊中以后，这些金融机构的大量资金随即流失于德隆庞杂体系当中。

　　巨额账单

　　2004：清算日到来

　　盛时的唐万新给人们留下的印象是汲汲于做大事，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些钱，用于不合法的扩张，没用在生活上，也没拿走”。

　　知悉唐万新生活细节的人们则告诉记者，他亦有诸多外人所不知的豪奢之处，“吃饭，消费，哪里贵去哪”。他可以长年包下豪华酒店最好的房间，就为了每年去一两次随时入住。

　　2004年1月，德隆高层在海南召开最后一次年度会议。会上，唐万新提出，准备到当年6月把“老三股”的价格先降三分之一，到年底再降一半。然而，崩溃来临方式不可能由庄家来选择。其后的3个月，“老三股”股价持续阴跌。

　　2004年4月13日，清算日到来。德隆旗下的健桥证券首先抛售合金投资股票，当日合金投资股票跌停。德恒证券、中富证券以及德隆系坐庄的机构，开始疯狂抛售“老三股”股票。

　　5月28日，唐万新失踪，后被证实出走某海外岛国。一个多月后，2004年7月18日，出走海外的唐万新回到北京，为整个故事平添了几分“悲情英雄”色彩。据说，他在回国后被捕前的最后时刻，还与前来看望的人感慨：“如果我有一家银行就好了”；“如果国家给我一笔钱就好了。我手上有企业，保证一个亿进去，三个亿出来。”他所说的“出来”和“进去”，还是万变不离其宗的把戏——炒股。

　　2004年10月5日，在华融资产管理公司托管德隆资产近两个月后，国务院有关部门主持召开了“德隆系”金融处置工作会议，首次公布了德隆系的债务情况。

　　——德隆系总负债高达570亿元，其中金融领域负债340亿元，实业负债230亿元。德隆系控股、参股企业200家左右，其中上市公司5家。

　　——金融机构中，3家高风险证券公司负债总额220亿元，其中个人债务缺口48亿元（含客户证券交易结算资金缺口14.6亿元）；3家高风险信托投资公司负债120亿元，其中个人债务31亿元。这6家高风险金融机构的个人债务合计79亿元，涉及17个省（区、市）。

　　——除了高达340亿元的金融负债，德隆系实业部分的负债也高达230亿元，其中欠11家银行贷款167亿元。

　　2005年12月，根据武汉市检察院起诉书的叙述，德隆控制的6家金融机构从2001年6月5日到2004年8月31日，共变相吸收公共存款450.02亿元，其中未兑付资金余额为172.18亿元。

　　这是唐万新留给社会的账单。在即将到来的审判中，他应当付出何种代价？

　　凌华薇曹海丽周帆摘自《财经》，文章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