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系高管评价邱忠保：他骨子里赌性很重

　　李宗陶 发自上海

　　费了些周折，记者坐在飞天科工贸集团这位高管对面。咖啡馆，清茶一壶。

　　没有搞清楚对面坐的究竟是个记者还是事关飞天系重组的什么人之前，高管步步谨慎，无框眼镜后面的眸子里 写满怀疑。但因为“身在明处”，遁形无策，也许还因了人与人之 间的某种无奈，他终于同意回答一些问题，尽管开始时前半句总 要在小圆桌上方盘旋一会儿才有下半句。

　　他是有备而来的：“如果你是＊＊，我可以展开来讲，如果你是记者，我就简单讲一讲。”一年多没有拿到工资，自2月25日邱忠保“进去”之后还要应付飞天系重组、经侦支队调查等一系列收尾工作，高管也累了。

　　玩资本运作的最后都崩盘了

　　人物周刊：邱忠保第一桶金到底在哪掘的，掘的什么？

　　高管：外面说他做钢材生意，其实是家电。当时把上海的家电拉到西安卖，就是以前说的投机倒把。人家不敢做的，他敢做，这样起来的。

　　人物周刊 ：他赌博的事，你了解多少？

　　高管：这些事情，我真的不太清楚，他肯定要隐瞒，否则我们都会反对他。他身边跟着的人最清楚，肯定不是一个人去的嘛。赌输多少钱，有两个版本，有的说1亿元人民币，有的说1亿美金，这都要等经侦支队查实后才有定论。他不止在澳门赌。每次跟谁去的，带多少现金，箱子空空回来，他自己有本账的。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他赌博这件事情。

　　高管：2004年之后，他其实就没钱去赌了。搞经济的人，赌博、吸毒，都是大忌，都是没盖头(指没底)的事。如果民营企业家沾上这两个字，基本没救了。

　　人物周刊：他2000年回到上海，做了哪几桩事情？

　　高管：很明显，就是收购了三家上市公司，这些都可以从公开渠道查到，哪年哪月，都有记录。其实，我们今天谈的这些出问题的事情，包括你电话里问的赌博，大致发生在2001-2003年，也就是说，在2004年之前，动作都完成了。

　　人物周刊：飞天系怎么管理的？

　　高管：三个上市公司，分属三个团队管理，由三个人负责。公司上海总部在嘉里中心，办公场地200多平米吧。他自己的办公室60多平米，(比划咖啡馆)差不多这么大。他在上海的时间不多。

　　人物周刊：他都有哪些实体，赚钱吗？

　　高管：实体企业有50-60家，分布全国各地，光工厂职工就有五六千人吧，真赚钱的没几家，好多是空壳子，因为他心思不在这上面。像海口那家温泉宾馆，占了温泉的地利，设施也一流，净资产有5-6个亿，但是没有运作好，还亏钱，虽然聘用的是国外的管理团队。

　　人物周刊：那他心思在哪里？

　　高管：资本运作啊。他也是听了那批号称高手的话，实业产生的盈利少，资本运作、虚拟资产、以小博大，他听进去了。中国股市只有十年光景，那么年轻，钻法律的空子很容易，就是大股东收购上市公司以后可以套现。2006年以后才有法规出台，才有“非法挪用上市资金”这条罪名。思路超前一点点，我们这些管理人员还能接受，但他太超前了。

　　人物周刊：是超前，不是心急？

　　高管：他当然是心急的。他后来急于做大，做得更大，开口就是“要把中国飞天建成什么什么”，有点想入非非，不切实际了。在我看来，他如果能实业、资本运作同步走，再按照现代企业管理模式来运作，必然成功。但一步错，步步错。

　　人物周刊：你的意思，他就错在资产虚拟的资本运作上？

　　高管：你看嘛，从德隆到农凯到格林柯尔，这类玩资本运作的最后都崩盘了，“飞天”不是最后一个，后面还有一批。它们都是拿上市公司作跳板，基础没有夯实，无限制扩张太快，最后资金链断掉。我们跟他讲哈佛那套管理模式，他客气的时候不响，不客气的时候听也不要听。

　　他已经回天无力

　　人物周刊：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先跟我说说他的样子。

　　高管 ：他个子矮矮的，头发是这样(背头)，留两撇小胡子的。他是个做大事情的人，如果他肯小富即安，他老早就可以过得很安逸了，但他一直有野心，过分自信，过分独断。“飞天”是他一人全股，没有其他任何股东，结构上就有问题。所以他爱怎么判断就怎么判断，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大面上他是很仗义的，比较要面子，比较注重建立个人威信，对下属比较严厉。

　　人物周刊：他爱看书吗？

　　高管：书看了不少，尤其喜欢历史方面的，讲起乾隆、慈禧来，劲头大的，系统的(知识)他没有的。你跟他讲现代管理概念，他听不进的。他的思想方法、个人理念有问题。

　　人物周刊：吃穿讲究吗？

　　高管：他还是蛮注重仪表的，毕竟生意场上十多年下来了。西服什么牌子没注意过。但他吃是非常不讲究的，两三只外面摊头上买的包子就可以对付一顿，三块钱的炒面他也吃的，(有)油墩子、粢饭糕老开心的。请客人吃饭，鱼翅鲍鱼他也点的，他那份上来肯定推到一边，让人家吃。他其实两块红烧肉就够了，爱吃臭豆腐，一碗蹄膀汤下去就很舒服了。他是苦出身，小时候家里穷的。

　　人物周刊：什么代步？

　　高管：凯迪拉克。(记者本能地追问一句，什么颜色。他看记者一眼)黑色。

　　人物周刊：他最有钱是什么时候？

　　高管：收购龙昌的时候吧，账面上有几个亿的现金。他有钱的时候真不把钱当钱用，凭感觉做事，一个项目听上去感觉好，一出手几千万就投下去了。还有借钱，有次接了个电话，就一个电话，1亿3千万就借出去了，借条都不打一张。到现在还有2000万没收回来。

　　得利的是一批资本运作高手

　　人物周刊：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资金链快断了？

　　高管：其实2003年底，他就没什么钱了。那时赌博也是借钱去的，听说赌桌上还问人借钱“调寸头”(上海方言，周转之意)。这些事情，他身边跟着的人最清楚，肯定不是一个人去的嘛。2004年，他也想重组，还成立了综合产业部解决债权债务，但已经回天无力。

　　我感觉是，在“飞天”这样的民营企业里，像我们这些真正搞现代企业管理的人占的比例太小，真正介入的时间也晚了。邱忠保后来也想用我们去管理他那一大摊子，我们能扳回一点，但已经挽救不了他捅的那个大篓子了。

　　人物周刊：我们已经知道，为这些资本运作埋单的是中国股民，邱忠保也成为又一个标本了，那真正得利的是谁？

　　高管：一批资本运作高手。他们当时是做一单拿一单的，几百万到上千万一单都有，这些人都拿的国外护照，现在都消失了。我的意思是，他们都离开“飞天”了。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邱忠保这个人？

　　高管：我现在认为，没有必要说邱忠保这个人的是与非，重要的是怎样把飞天的损失尽量减小到最低限度，为重组创造一些条件并快速推进，协助经侦支队调查，把下面这些员工安置好，好些人都一年多没领工资了。

　　邱忠保这个人，也算是个“弄潮儿”。他工作起来也是没日没夜的，不知疲倦，不要休息，他也做了一点事情的，交了一些税，提供了一些就业机会。他是先成功了，没把握好，结果失败了。他后来名利心太重，在陕西省工商联、政协、青联会都谋了些职的，人都是要那种感觉的。

　　民营企业家“大胆”起家之后，有些边做边学的还好一点；但另一些的先天不足是很明显的，低水平、高操作，以小博大，赌一把的心态重，邱忠保骨子里赌心很重的。到最后，他们都控制不住了。但赌场上一般是这样，先是吃进去，然后吐出来。

　　人物周刊：眼看着他不行了，你们这些高管为什么还守着他？今后什么打算？

　　高管：最后又撑了一年多，还不是希望他好起来？但一直没起色。上市公司不断在提醒他，

证监会也给了他足够的机会。应该说，他对“进去”是有思想准备的。

　　至于我个人，今后可能不大会考虑进民营企业任职了。

　　人物周刊：刚才你也谈到，“飞天”不是最后一个。那么你有什么切身体会？

　　高管：市场经济的今天，民企的角色还是相当艰苦的：国企出了问题，国资委埋单；民营企业出了问题，老板交给法律。我真的希望，各地民营企业的管理部门能真正关心一下这些民营企业家，给他们提供一些自身素质培训、政策和法律方面的咨询、现代企业管理理念的输入，不要只搞搞联谊会什么的。市场经济这么复杂，如果都自由发挥，问题就相继暴露出来了。监管制度很重要。

　　还有那些眼开眼闭的

审计部门，如果在每年年终审计时发现问题早点堵住的话，邱忠保也不会走那么远。

　　人物周刊 ：审计部门为什么眼开眼闭？

　　高管：审计费很厉害的，一次几十万元。他们大概是想拉住客户，扩大业务量吧。这就扯远了，牵涉到方方面面的诚信。

　　人物周刊：在你的视线里，有没有那些把握住了的民企？

　　高管：希望集团、东方集团(资讯 行情 论坛)，这些至少目前看起来公司运作还正常。当然几年以后就不知道了。

　　人物周刊：你觉得，邱忠保当年玩的那些套路拿到2006年，还会成功吗？

　　高管：不会了，现在越来越规范了。20世纪的模式，在21世纪行不通了。

　　最后，高管诚恳地说：“根据你的谈吐，我判断你是一个记者。你刚才问我凯迪拉克什么颜色。这样，你们要发报道，不要提我名字，出版了告诉一声，这也是个人诚信，对吧。”

　　他看了我的身份证。我看着他的眼睛说：“好的，杂志出来我会寄给你的。”

　　在世界各地的赌场里，经常有华人出没 图/ CF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