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东京的旧日回忆

　　上海证券报 庄海

　　东京如千面魔女，样貌千变万化，从高科技的冰冷新宿、名牌旗舰店林立的华丽青山，甚至胭粉熏人的情色银座，为了媚惑世人，它们总是极尽所能妆扮自己。但有种滋味，静静藏在小巷子里，那里是东京人心灵深处最美好的角落，它不沾脂粉，不着华服，却让不小心找着它的人如获珍宝。被隅田川包围的筑地、月岛、佃岛，夹在高级消费区银座和新兴 的台场中间，却不喧哗吵杂，彷佛遗世独立。

　　筑地，大关东地区的厨房，每日进出人数五万人，工作人员超过三万名，单日成交额高达一亿人民币，全世界最高级的黑鲔鱼都游到这里了。在清晨交易结束后，筑地就跟佃岛、月岛一起安静下来。佃岛与月岛则保存了老东京的回忆，战前留下的老房子，木头色泽深沉，巷弄狭小宁静。东京的冲刺精神，你可以随便找个城内地铁站瞧瞧，但，最深刻的东京，在这里。

　　新鲜，让生鱼活了

　　要看不一样的东京，得摸黑出门，因为当所有东京人都还在熟睡，筑地市场已经醒了，凌晨三点，大型冷藏车进进出出，运送鲜鱼的板车飞奔来去，没事乱晃的人最好闪远一点，这里是东京的厨房，筑地市场，最好的鱼货都在这里，为了抢新鲜配送，筑地市场分秒必争，竞争气氛不输东京的商业中心。

　　这里也是全世界最大的鲔鱼市场，每天交易数千只鲔鱼，大至数百公斤，小至几十公斤，连欧洲的鲔鱼都大老远被运送到此，好卖更高的价钱。鲔鱼依新鲜度和大小有不同价钱，一只重达150公斤的顶级的鲔鱼，喊价到六万元人民币。上千只透着青光的鲔鱼整齐排列，鱼贩眼光犀利，好坏立判。冷藏鲔鱼更是阵势惊人，黑得发光的鱼身，亮着瞪人大眼，冰气从地面往上蹿，鱼贩们高举斧头，劈开鱼尾巴，瞬间断裂的尾巴露出冰霜气，倒像决裂地抗议。

　　分解整条鲔鱼，得下十年功夫，老师傅下刀前，得有两个助手把上百公斤的鲔鱼扛到砧板上，切鱼的长刀半个人高，师傅屏气凝神，大刀一下，切面利落漂亮。一只鲔鱼从清晨两点卸货、五点拍卖、六点分解好躺在砧板上等厨师上门，短短的四个小时里，将日本人要求完美表现的决心发挥到极致。老师傅强调，每一个步骤都得利落而一丝不苟，才不会辜负鲔鱼。

　　到筑地吃海产图的就是新鲜，这里不像京都，要道道精工讲究，这里是江户，讲究豪爽。肚子饿了，到食堂里来碗鲔鱼盖饭，满满的鲔鱼铺在饭上，洒上细葱花，连东京人都大叹奢侈。老店"鳍文"，有150年历史，全套海鲜食材刚从海上游到桌上，吃的时候讲究层次，从淡的吃起，再吃浓郁的，整套寿司套餐吃完，感动的大海味道如海浪袭来，高潮不断。而日本人奉为上品的鲔鱼肚，油脂分布漂亮，粉红色鱼肉入口即化，最顶级的松阪牛肉也不过如此。不过吃寿司也得守礼仪，寿司师傅对少数西方客人很反感，他们四五个人挤满寿司店吧台，却只点了一份分着吃，不仅吃不出滋味，也不够尊重师傅。

　　筑地场外市场也是香气弥漫，各色专卖店多得让人眼花撩乱，有柴鱼专卖店、玉子烧(日式煎蛋)专卖店、干货店等，分工细腻。在这里逛着逛着，常有人忍不住又多买片柴鱼块，再绕进百年手工刀具专卖店，买把柴鱼刨刀，讲究细节的日本人连买把刨柴鱼刀，都送上一本店家精制的型录，每把刀都有历史，各有巧妙。

　　年岁，让巷弄活了

　　但日本人的细致，还得走到老巷里找。筑地食物的好吃，在于单纯、新鲜与简单；老街区佃岛与月岛，动人的便是它的年岁、陈旧与安静。

　　佃岛与月岛躲过关东大

地震与战火空袭，将老旧房舍保留至今。佃岛开发于1644年，德川家康将大阪佃村渔民移居至此，开始了佃岛的历史，时至今日，渔村没落，这里也被人称为"东京最后的下町"；月岛则是在明治中期由沙洲填海而成的东京湾一号地。这两个小区如同北京老胡同一般，每个巷弄都留下历史的痕迹，苦难与难堪也跟着留下。一个简单的转角，贴了祈愿世界和平的标语，简单的纸张，比高耸的纪念碑更动人，因为那是经历过痛苦的祈愿。

　　漫步佃岛与月岛，行人不多，猫却很多。小岛、海、鱼，吸引许多猫来此定居。然而这里的猫很亲人，躺在房子阴影间嬉戏，或跳到太阳暖暖的屋顶上晒太阳打盹，它们不像希腊的猫咪那般高傲，反而像亲切的邻家小妹，在矮墙上咪呜叫着，跟人打招呼。这里的每户人家都种了植栽，花朵在阳光下绽放，衬着深暗的老木头房子，突然间，岁月的流失不再让人害怕，反而有了希望。

　　再往巷子里走，就到了住吉神社，这是大阪渔民分祀而来的神社，创建于1646年，三百多年来一直守护着渔民。巷子里高耸的鸟居在蓝天下特别庄严，鸟居标示了神与人的界线，有人说，鸟居是飞鸟居住的地方，飞鸟将人间讯息传达到天上，所以这儿也是人神分界，无论真假，总是让人感到神圣。门口枝骨坚硬的樱花树在花季时，花朵灿灿。

　　

美食，让历史活了

　　当然，街区老，食物的历史自然老。月岛是东京烧的发源地，原本这只是解嘴馋的小食，月岛是个经济较为贫困的区域，糖果店的店家便在门口放了铁板，让孩子们炒面糊，淋上酱油、

蜂蜜等，就可以解饥，因为小孩子们在炒面糊时，喜欢在铁板上玩写字游戏，便将这种饼称为"文字烧"(MOJIYAKI)。

　　发展到后来，食材丰富了，成为让人食指大动的喷香主食，名称也改为"猛甲烧"(MONJYAYAKI)，为了与大阪烧区别，大家习惯昵称为"东京烧"。月岛的主要街道上有60几家东京烧料理店，1999年还成立"月岛猛夹烧振兴会"，正式将东京烧定为月岛的代表料理。

　　这道食物常让外国人做起来手忙脚乱，得把菜料成堆放在煎板上，做成个水库，在中间倒入汤汁后画"8"，直到汤汁收干，菜料摊平，煎得焦香诱人。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可是笑料百出，通常店家会忍不住动手相助，免得所有材料都烧焦了。

　　佃岛也有老食物，"佃煮"便是发源于此，那原是渔夫们的食物料理，以前东京湾与隅田川捕涝量大，新鲜鱼可卖到好价钱，剩下的鱼贝，渔夫们就用糖、酱油熬煮，渐渐演变为有名的佃煮。

　　走出小岛，就来到隅田川。隅田川贯穿东京市，川上十八座桥，到了晚上桥墩灯火散发出媚人气息。每年夏天，隅田川花火祭，河川上开出金花银树，照亮河岸边的每一张笑脸。寻常午后，河岸宁静，河水悠悠，海鸟缓缓飞过清清河川，躺坐在河岸边的步道，欣赏远处的中央大桥，是奢侈的幸福，忙碌的东京似乎也在偷偷喘气。

　　远望，是不着边际的东京市中心，那里有最激烈的竞争，每分钱、每秒钟，都如此快速。但仍有人坚持老生活，佃岛的老房子静静守着东京最后一个回忆。下次到东京，别急着赶去台场采购，也别只贪看彩虹大桥，请花一天时间，到这里慢走细看，体会老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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