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斯潘 一个时代的背影

　　□本报特派记者卢怀谦纽约报道

　　华盛顿名人演讲协会最近为格林斯潘开出了15万美元的演讲价，他将成为继美国前总统克林顿、通用电气前CEO韦尔奇之后，全球最受欢迎的演讲者，这几乎可以抵得上他在美联储主席任上18万美元的年薪。

　　也有消息称，3月份将满80岁的他将专注于写书，把他19年来担任全球最具影响力的经济决策者及50多年来研究美国经济的经验传诸后世。

　　另外，许多世界500强企业为延揽他担任顾问或董事而争得头破血流。

　　所有人都相信，他“物有所值”。

　　铁腕应对股市危机

　　危难时刻方显示英雄本色，这句话用在格林斯潘的身上再恰当不过。两次震惊全球的危机，让每一个人见识了格林斯潘的威力。

　　19年前，1987年8月11日，格林斯潘接替功成身退的保罗·沃克尔掌管美联储，他在白宫宣誓就职时说:“也许我应该对创造了以下条件的保罗表示感谢:从不上涨的通货膨胀，永远牛气冲天的股票市场，低利率和高就业。有了这一切，今后4年的日子好过多了。”

　　不想，格林斯潘的屁股还没坐热，股市就给这位新人来了一个“下马威”——遭遇臭名昭著的“黑色星期一”:1987年10月19日，纽约股市道琼斯指数开盘后3个小时内急挫508.32点，暴跌22.6％，是1929年大萧条时那个“黑色星期二”的两倍，成为美国股市历史上最大的单日跌幅，5000多亿美元市值瞬间蒸发。《福布斯》全美400名富豪榜单上，当天出局的就有38人，亿万富翁亚瑟·凯恩一夜之间背上了近千万美元的债务，绝望之中，他对准自己的脑袋抠动了扳机……

　　格林斯潘挺身而出。那天下午4点左右，刚刚飞抵达拉斯的格林斯潘在被告知市场已下降了508个点后，立刻取消了原定的讲演安排，飞回华盛顿，当夜召开紧急会议，同顾问们研究处理危机的对策，并做出了至关重要的决策。

　　星期二开市铃声响前不到一个小时，格林斯潘发表了下面的简要声明:“联邦储备委员会，根据其国家中央银行的责任，今天重申它时刻准备着发挥其清偿来源的作用，支撑经济和金融系统。”也就是说，美联储将暂时放弃信贷紧缩政策，倾其所能向银行系统“紧急输血”，以确保银行信誉，防止金融崩溃。

　　正如《福布斯》所描绘的那样，“这是格林斯潘最辉煌的一刻，他高举起喇叭，告诉银行把钱借给华尔街，然后降低短期利率，而长期利率也随之下降。”短短几个月内，人们挽回了黑色星期一中所遭受的全部损失。当时的总统里根对格林斯潘大加赞赏。

　　2001年“9·11”恐怖袭击后，全球股市骤跌1万亿美元市值，民航飞机停飞损失超过1800亿美元，保险业面临400亿美元的索赔。在股市即将崩盘、金融危机呼之欲出的危难时刻，格林斯潘果断出击，“9·11”当天宣布向金融市场注入380亿美元资金，三天后两次注入700亿美元资金，并促使欧洲央行向金融市场注入1300亿欧元，以保证金融市场的流动性。美国股市复市前两个小时，突然宣布降息0.5个百分点，此后又连续三次降息，使联邦基金利率降到近40年来的最低水平，通过金融市场的杠杆效应提升投资者信心。学界认为，如果没有美国金融监管部门的这些及时有力又非常灵活的应对措施，美国经济、甚至世界经济所受的重创当大于亚洲金融危机。

　　格林斯潘最能诠释什么叫“举足轻重”。2000年6月24日，格林斯潘前往芝加哥出席美联储芝加哥银行董事会。因为交通原因，他没有按照原定计划赶到。半个小时之后，纽约股市、芝加哥期货市场就传出格林斯潘发生车祸的消息，并引起了市场动荡。美联储不得不为此紧急辟谣。而他的收入，与华尔街的金融大鳄比起来，可谓是云泥之别了。有机构对2004年11个发达国家的央行行长收入做了一个排名，格林斯潘以18万美元年薪敬陪末席。

　　利率调控长袖善舞

　　与各国央行不同，美国联储在阻击通货膨胀的同时，还负担着刺激经济增长的任务。格林斯潘长袖善舞，在阻击通货膨胀和刺激经济增长两者之间优雅地走着钢丝。

　　格林斯潘从来遇事时都是主动出击的，被认为是个十足的货币政策“鹰派”，赢得连续四任总统的嘉许。

　　1989年至1992年，美国经济遇到信用危机，格林斯潘果断地向市场注入重金，确保了经济复苏。在1990年到1991年间，海湾战争造成石油价格猛涨，为维护国家金融稳定，格林斯潘不顾布什总统的反对，毅然实行收紧银根政策；1992年到1995年，面对正值良性增长期的美国经济，格林斯潘7次提高储蓄利率，从1992年7月的3％的最低点调至1995年2月1日的5.25％的最高点。扼制通货膨胀，增强经济后劲，为克林顿总统维护了长达八年的景气周期；1997年，亚洲陷入经济危机，1998年危机扩散到拉美，深化为全球性的危机，格林斯潘果断地在10周内连续三次减息，创造了美国历史上最快的减息速度，结果世界经济稳定了，全球股市回升了。

　　2001年，股市波动，网络股泡沫破裂，恐怖分子袭击美国本土；格林斯潘又开始急速减息──短短一年间由6.5％减至1.75％，帮助危机之中的小布什总统刺激经济。结果，经济增长非但没有如大部分经济专家意料的那样出现负数，反而平均达到3.2％，生产力更令人惊喜地增长3.5％。

　　格林斯潘上任19年来，美国只出现过两次轻微的经济衰退，却出现历史上最长的增长期，还在克林顿时代创造出“零通胀型”经济的奇迹。格林斯潘使美国经济平均每年增长3％左右，平均失业率仅徘徊在5.5％。有人称颂“格林斯潘称得上历史上最伟大的央行行长”。

　　格林斯潘对中国比较友好，在美国国会作证时，多次苦口婆心地劝说两党议员不要对中国指手划脚、动辄制裁。比如在问及如何调整人民币汇率制度时，他说，“选择权应该是中国的，他们远比我们能找到最有效的调整汇制的方法。”在问及是否应对中国加征惩罚性关税以解决中美贸易逆差时，他说，“这只能使美国原本从中国进口的像玩具和组装电脑之类的商品改为从其它亚洲国家和拉美国家进口，美国的制造业工作机会不但不会因此得到任何保障，而且美国大众的生活水平会因进口商品渠道的改变而打折扣。”

　　格林斯潘对美国经济大势的把握来自于平时对经济数据见微知著的敏感观察。他痛恨规则，怀疑经济模式，不因循守旧，习惯于在对大量经济数据进行分析之后作出自己的判断。他所信奉的是灵活性和摆脱教条的自由。

　　他独创了一种“从最基层做起”的分析方法，即从最小的细节开始，如库存量、产品交货时间等，研究许多数字，直至看到大轮廓的出现。这种方法成了他在美联储的标志。他的一位朋友曾略带夸张地说:“格林斯潘是这么一种人，他知道1964年出厂的雪佛莱轿车上用了多少个平头螺栓，他还知道如果拔去其中3个将会对国民经济造成什么影响。”

　　前美国总统克林顿也曾笑谈过这样一件事，1996年白宫的一次招待晚宴上，格林斯潘在存衣间交了1美元小费后，马上对周围的人说:“去年的价格是75美分。”

　　研究美联储历史的卡耐基梅隆大学教授艾伦·迈尔策称:“他从各种不同的来源获取信息，并准确地提炼这些信息。我不知道还有其他哪位美联储主席如此关注每天、每周、每月发生的事情，思考它们的意义，并在多数情况下准确把握局面。”

　　小心驶得万年船，格林斯潘的辛苦有了回报。他的前任保罗·沃尔克曾将消费者价格指数(CPI)年增长率由其就任时的15％压低到4％左右，这在当时人们的眼中是一大壮举，无人可比。但是，格林斯潘成功超越了。据统计，在能源价格上涨50％的背景下，美国的CPI由其接任时的4.3％降至3.2％，去除食品和能源后的核心CPI年增长率则下降了一半，目前保持在2.1％的水平。

　　为褒奖这位美国金融业的舵手，美国总统布什11月为格林斯潘颁发代表美国最高荣誉的“总统自由勋章”，有趣的是，前世界拳王阿里与他同台分享此殊荣。

　　12月，英国为格林斯潘颁发“伦敦市自由奖”，表扬他在位18年来对全球经济的贡献。从此，他获得在伦敦市内拔剑行走和在伦敦桥上牧羊等特权，格林斯潘得奖时笑言:“可惜今趟我没有带羊群来！”

　　在颁奖晚宴上，英伦银行行长莫尔文·金送给他一幅漫画，画中格林斯潘正在守龙门，比喻他一次又一次在经济危机中挽救了全世界。此前莫尔文·金曾说:“凯恩斯曾讲过，伟大的经济学家极其少见，这种人必须具备几种人的天赋:数学家、历史学家、政治家和哲学家。格林斯潘正是这些天赋的化身。”

　　一片赞美声中，也有人对格老的一些做法颇有微辞。2001年支持布什减税方案时，招来的批评尤其强烈，经济学家保罗·克鲁格曼直率指责他是在讨好布什。

　　“格林斯潘留下来的，就是一个不平衡的美国──在个人储蓄、国家的金融稳定性，还有房地产市道的兴旺等方面皆不平衡。”法国最大银行农业信贷银行的首席经济师贝特贝泽认为，正是因为当年银根放松，资金流向网络股和房地产，形成不小的金融泡沫，至今尚存，给自己的下任伯南克留下了不大不小的挑战。而格林斯潘为了控制泡沫而矫枉过正，连续13次降息，等伯南克上台后，加息空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不过，Isops公司进行的民意调查显示，大部分美国人对格老任内表现有很高评价。56％受访者指格老执掌联储局期间，美国大部分时间经济欣欣向荣。尽管75％受访者指美国经济现况欠佳，但仅有29％指格老要负最大责任。

　　从黑管乐手到金融舵手

　　格林斯潘永远穿着深色西服，戴着黑框眼镜，头上已经渐秃，脸上爬满了皱纹，背有点驼，腰有些塌，表情总是严肃，甚至有时带着些许沮丧。但青少年时，格林斯潘可不是这样子，他曾经是一个快乐的爵士青年、黑管高手。

　　1926年3月6日，格林斯潘出生于纽约曼哈顿上城，父亲是个非常出色的股票经纪人，精于计算和逻辑推导。母亲则是在零售店工作，能歌善舞，爱好音乐。

　　格林斯潘四岁的时候，父母离异，童年的格林斯潘与母亲搬到纽约外公家的旧公寓里，但他并不孤独，他经常在壁炉边为他开朗的舅舅们引吭高歌几曲，一家人开怀大笑，其乐融融。格林斯潘为人至孝，多年来一直坚持每天打电话向母亲请安，每逢周末还要乘飞机前往纽约看望老母亲。

　　中学毕业后格林斯潘考入美国音乐最高学府朱利亚音乐学院，在那里他和斯坦·盖茨同窗共学吹奏萨克斯管，而后者如今已是名扬天下的萨克斯管演奏大家了。当爵士乐和吉特巴在美国一路风行时，他又从音乐学院辍学，加盟亨利·杰尔姆的强节奏爵士乐乐队，用一年的时间走南闯北，四处巡游演出，潇洒快活。在乐队中他司职演奏高音萨克斯管、单簧管，或者偶然演奏长笛，每星期赚62美元薪水。同时格林斯潘发挥自己数字方面的特长，兼做舞蹈团的账务簿记，甚至替乐队伙伴们处理个人税务问题。

　　就是在演出途中，他决定改变自己的人生道路。他那时想:“我是个还算不错的业余音乐家。但是，要按专业音乐家来衡量，我就太一般了。我当时就意识到了，因为你很快就会看到，真正的职业音乐家们具有什么水平的才能。我认识到:那种才能是天生的，你要么有，要么没有。所以，我早就想好了，如果我达不到那种水平，我就是选错了职业。”

　　他还想起了母亲对自己说过的话:“在适当的时候就应该放弃某些东西，全都要做好，是不可能的。哪个是自己擅长的，哪个是自己最喜欢的，就要去追求哪一个。”格林斯潘决定充分发挥自己的另一样天赋。他进入纽约大学商学院学习经济学，并以优秀的成绩相继获得学士和硕士学位，随后到常青藤名校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博士，他的导师就是后来在尼克松政府中担任美联储主席的亚瑟·伯恩斯教授。伯恩斯很欣赏这个才智过人的学生的锋芒与潜力，他与伯恩斯的友谊成为他后来进入美联储的入场券。

　　1954年，由于囊中羞涩，格林斯潘从哥伦比亚大学休学，与纽约债券经纪人威廉·图森共同创办了“图森─格林斯潘投资咨询公司”。在随后5年的时间，格林斯潘为自己赢得了华尔街“最精明的证券商”的美名。不过，就在格林斯潘踌躇满志梦想着大把大把赚进钞票的时候，1966年一次午后的邂逅再度改变了他的人生之路。

　　这次邂逅中格林斯潘见到的加曼特是他当年爵士乐乐队的老板，这时已改行忙着给尼克松竞选总统出谋划策。通过加曼特的介绍，他结识了尼克松。尼克松见他说起国内经济政策头头是道，很是赏识，于是邀请他在自己的竞选活动中担任政策发言人。于是，格林斯潘“摇身”从商人变成了政客，并开始在政界崭露头角。

　　1966年7月，格林斯潘发表《黄金和经济自由》一文，预言美国将爆发严重的通货膨胀。可当时，美国经济正如日中天，没有人听得进他这个无名之辈的“痴人梦话”，尼克松也只是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太多虑了。”格林斯潘倍感失落，于是又回到华尔街经营他的公司。

　　不幸的是，格林斯潘的预言在1974年应验了，美国遭遇了二战以来最可怕的通货膨胀，经济陷入全面困境。焦头烂额的尼克松总统此时才幡然悔悟，连声惊叹格林斯潘是个“神人”，急忙邀请他再度出山，出任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

　　两周后，尼克松因“水门”事件辞职。1980年里根竞选总统期间，他是里根的经济顾问；里根当选总统后，他担任全国社保改革委员会主席，后又成为经济政策顾问委员会成员。1987年8月，保罗·沃尔克辞去美联储主席一职，格林斯潘被里根任命为继任者。这一任就是19年。

　　出任美联储主席的19年里，格林斯潘一直坚持着一个旧习惯:每天早晨6点左右起床，其后的一个半小时就是泡在浴缸里阅读各种经济和金融材料，有时甚至还动笔写点什么，因此他带到办公室去的讲稿常常是湿漉漉的。他说，清晨时分长时间泡在热气腾腾的浴缸里，不仅能够解除病痛，而且才思泉涌。他甚至对朋友说，他的智商在早晨6点钟时比晚上6点钟时要高出20分。

　　语言晦涩谁知我心

　　经过1987年“黑色星期一”一役，格林斯潘往后对利率政策的发言都十分审慎，三缄其口。不得不说时，金口一开，言谈间也总是含含糊糊、高深莫测，所指也是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经常让人“如坠五里雾中”。但一两句隐晦的暗示，往往招来另类的揣测，激起另类的波澜。

　　作为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知道自己责任重大，其决策可以影响到美国的整个国民经济乃至全世界经济在今后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发展状况。他在办公室里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钱从这里滚出来。”提醒自己三思而后行。

　　格林斯潘在1987年股灾后的一次聚会上说:“我知道你以为自己明白我所说的话，不过我却不大肯定，你是否知道你所听到的，并不是我的话的真正含义。”格氏言语此后被称为天下最晦涩难懂的语言。

　　最能体现这一语言风格的两个故事是:一次在国会作证时，一位议员对“格林斯潘式的回答”表示感谢并且说已经理解其立场时，格林斯潘很快答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一定是没有表达清楚。”又有一次，美国证监会主席在一个社交场合碰到格林斯潘，问候他说:“你好吗？”格林斯潘的回答是:“我不能讲！”

　　无孔不入的金融记者们绞尽脑汁，他们尽其所能捕捉格林斯潘思想精髓的捷径，格林斯潘的公文包就成为其中之一，有人得出这样的规律:如果包是瘪的，就意味着他相当轻松，利率可能不变；如果包是鼓鼓囊囊的，说明格林斯潘费了脑筋，意味着格林斯潘“有话要说”，利率可能变化。有人说，格林斯潘的公文包，某种程度上说，相当于美国总统身旁的装着“核按钮”的黑皮包，只不过他控制的是美国经济，并延伸影响着整个世界。

　　1999年，美国ABC电视台开办了《公文包线索》栏目，每当美联储开会时，电视台就会派出两个摄制组守在门外，一台摄像机用来拍摄格林斯潘的言谈举止，另一台则专门拍摄他的公文包。节目制作人还会根据当天格林斯潘的表情决定节目的主题音乐，如果他信心十足，将配上《大人物先生》；如果表情谨慎，则换成《碟中谍》的主题音乐。

　　但格老对付媒体很有一套，因为他的妻子米切尔就是美国著名时政记者，格林斯潘说，“当受到记者围困时，我会从这方面说一点，从那方面也说一点，结果使他们全然迷惑，无法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