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先：谁为“药王”开药方

　　记者程胜深圳报道

　　“刑事拘留”，“已被双规”，“协助调查”......关于三九集团原董事长赵新先的种种传闻，流传甚广。虽尚无官方信息，但去年5月因年龄原因被免职的赵新先，似乎难以平安着陆。

　　掌舵三九近二十年，赵新先被外界冠以“三九教父”的称呼，员工们也尊其为“大家长”。这并非全是贬义，他们说，没有赵新先，三九不可能从当年依靠三项科研成果和500万元贷款办起的小药厂，一度发展成总资产200多亿元的“中国制药之王”。当然，三九集团如今银行负债过百亿元，陷入不立刻重组难获新生的窘境，赵新先在企业“一支笔”挥洒多年，难辞其咎。

　　赵新先究竟该为三九今天的困境承担什么样的责任，个人是否存在需负刑责的事实，要待司法进展有果后方能获知。令人深思的是，这位曾经的“中国改革十大风云人物”，如何走进了今天的悲剧。

　　笔架山下的光环

　　2004年5月16日，国资委有关领导来到位于深圳笔架山下的三九集团总部，宣布免去赵新先三九企业集团总经理、党委书记的职务，原因很简单，他已经64岁了。

　　尽管上级给予其“四十年如一日，为中国中医药事业，为三九的事业作出了很大贡献”的评价，众媒体还是精心选择了一张照片，强化此则新闻的特殊性——赵低头以手帕拭额，神情怆然且若有所思。或许他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形式，与二十年来视同己出的三九集团告别。

　　赵新先，1941年出生于辽宁省营口市，原是广州第一军医大学的教授兼药局主任，曾著有我国第一部《中药注射剂》专著。1985年，他携带自己参与研制的“三九胃泰”等三个科研成果和500万元贷款，在深圳笔架山下的荒地上创办了南方制药厂；1987年，这家校办企业正式投产，当年盈利过千万；1991年，解放军总后勤部出资1亿元现金从第一军医大学手中收购南方制药厂，再划拨部分资产注入新成立的深圳三九实业总公司，后变更为三九企业集团。赵新先作为这家军企的总经理和药厂厂长，拥有了“文职二级”的军衔，工资待遇相当于中将。

　　随着“三九胃泰”等一批拳头药品逐渐家喻户晓，三九得以继续其高速扩张步伐。自1998年以来，在国家经贸委公布的年度全国制药工业100强三项经济指标排序中，三九集团的销售收入、利润、利税三项指标常列第一位。2000年，“三九”等品牌价值经评估高达73.88亿元，位居医药行业之首。三九集团还连续多年被评为中国500强企业。

　　在资本运营上，这位药学教授1992年引进泰国正大集团投资，组建合资的三九正大药业公司，打开了制药业务飞速发展面临的资金瓶颈。两年后，三九正大再度引进美国、中国香港等地的六家股东，引资总额8000万美元。此后，他还树起中国药业通过并购快速扩张的样板，收购四川雅安制药后改造其运作机制，使其资产规模迅速扩张几十倍。

　　光环紧随奇迹而来。被誉为“中国中药现代化之父”的赵新先，先后荣膺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军队优秀企业家、第八届全国人大代表、联合国和平奖等难以数清的荣誉，还被英国剑桥世界名人传记中心收入《世界名人录》。

　　顶住荣誉的“压力”，比顶住困难的压力更加不易。赵新先原本就在三九铁腕治军，此时他的权威更加无可撼动，也无人敢有微辞。一位三九中层员工告诉记者，赵曾在会上对着台下干部说，没有我赵新先，哪有你们的今天。赵新先的办公区占据三九集团整整一层楼，数个秘书协助处理各方事务。与此同时，三九在汽车、食品、商业、农业等共八大产业多方出击。

　　1999年9月，赵新先出席《财富》全球论坛上海年会并发表演讲，谈中医、中药是中华民族参与世界竞争非常有潜力的资源和最优秀的文化品牌。提出了三九力争在15年左右的时间里冲击世界500强的战略目标。半年后，三九集团旗下三九医药公开招股募集资金近17亿元，以“000999”的代码上市，风云一时。此时，无法判断赵新先离他的目标到底有多远了。一个偶然的机会，记者询问三九某核心高管，如何看待赵谋求全球500强的雄心，他竟然面无表情的反问:“赵新先知道什么才算500强吗？”大惊之后，记者又从深圳某银行行长处获悉，三九曾向该行申请贷款，赵新先轻松地对这位行长表示:“我们就要发

股票了，一上市就还你钱。”

　　事实证明，赵新先利用其直属军企身份执著地多元化扩张，早已超出了企业的承受能力，到2000年时资金已无以为继。他想利用上市融资度过危机，未想一年多以后，证券市场一次整肃风暴让他败走麦城。

　　一个人的企业

　　2001年8月，三九集团旗下上市公司三九医药因信息披露和大股东资金占用问题受到公开谴责，赵新先等数名董事被处以警告并罚款，赵新先被处以罚款10万元——据中国证监会的调查结果，截至2001年5月31日，三九医药的大股东“三九药业”及其关联公司占用三九医药资金约25亿元。据说，这相当于“三九医药”当时净资产的96％。

　　不久，赵新先通过媒体向中小投资者致歉，表示将认真整改，尽快归还大股东占用的上市公司的资金。后来接受采访时，他认为这是三九在转轨时期的一个违规，因为当初集团只设一个财务结算中心和采用军队式的管理方式，与上市公司的管理模式发生了碰撞。

　　而这种管理实质就是“统帅管理”，大股东占用上市公司资金在当时虽不称奇，但三九的手法却太没有“技术含量”。由于大股东三九医药已将制药资产全部划进上市公司三九医药，两者在业务上不存在关联交易的前提；据三九内部人士透露，占用上市公司款项只需要赵新先和财务部长两个人就可完成，后者实际就是出纳角色。需要用钱就直接划走，董事会决议、股东大会审议和信息披露统统不用。而赵新先在三九集团一肩挑四职——董事长、总裁、党委书记、监事会主席，他的观点是:“整个集团都听我的，把钱从左口袋挪到右口袋有什么关系呢！”

　　据说，三九集团5000万元以下的资金投向，甚至连他本人也未必清楚，就算赵新先本人一心为公，他能保证下属们皆坐怀不乱吗？

　　几乎在三九集团侵占上市公司资金被曝光的同时，三九集团计划投资43亿元的三九大龙健康城正式破土动工。“这是我集团创业发展16年来投资建设最大的项目，将成为三九集团二次创业的重要平台”，赵新先再度豪情万丈。按照三九的规划，这个健康城占地面积12000余亩，将是以5个18洞

高尔夫球场为主体的，并辅之医疗、康复、养生、健康培训多个中心的健康功能群。

　　这是赵新先将健康服务全球化战略的一次大胆设想。“旅游度假到夏威夷，看中医、用中药、保养健康，就到我们大龙健康城来，要把全国最高水平的中医请到这里来，使疑难杂症的患者都到这里来看病治疗。实现全球化理念，首先要使大龙健康城逐步扩张到全深圳，然后逐步扩张到香港，最后扩张到全世界。”

　　43亿元的资金从哪里来呢？据说三九筹划先投入少量资金，将生地做成熟地，将熟地做成宝地，让土地升值10－15倍，然后抵押土地去银行贷款，也可吸引资金合作或装入上市公司去融资。有许多媒体分析，资金捉襟见肘的三九以健康城启动所谓的“二次创业”，可能是急于寻求一个新的融资平台。

　　奇迹不是总能发生的，这则狂想曲没能奏响。由于健康城所征地块手续不齐，三九进入后陷入泥潭。赵新先后来想把健康城大部分股权作价抵偿所欠上市公司款项，也一直没有结果。2004年后，该项目被深圳市政府全面叫停。现在广为传闻，这个项目操作上可能存在违法犯罪行为，赵新先被调查或与此相关。

　　三九是谁的？

　　赵新先身后的三九集团财务到底惨淡到什么程度，目前无法搞清楚。在赵新先被免职前的一年里，已有20余家债权银行开始追讨债务，许多诉诸公堂，斯时整个“三九系”被曝共欠银行98亿元。而最近引用较多的数字，已变为107亿元。有媒体揣测，这些只是欠深圳本地银行的数目，三九在全国的银行借款或在180亿元以上。

　　这些数字无疑让人触目惊心。然而，在已知的事实面前，在对赵新先的调查结果大白之前，提到赵新先，人们更多的是一种痛惜之情，盼望着这只是一个唯我独尊、刚愎自用的企业英雄，犯下的难以弥补的经营过失。

　　有人说，三九就像赵新先的孩子。无论在13年背负军企身份时，还是其后挂靠国家经贸委，再归属到国资委管理成为央企，在赵新先离职之前，三九的运营管理上就是一个“赵氏企业”。另外，赵新先在三九产权、MBO等问题上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也一度博得了公而忘私的赞誉。

　　毕竟皆凡人。事实上，搜集赵新先在三九产权问题上的一些表态，亦足见他思考自己与三九集团之间的关系时，感觉越来越复杂:

　　“有关个人持股问题，在政界是个敏感问题，在经济界被认为是有必要解决的问题，对我则是无所谓的问题。因为我是共产党员，给不给股份都会积极干”。”

　　“三九是我做大的，MBO是多此一举。”

　　“三九的前身是校办企业，我发现剑桥的校办企业都有一个特征，就是科研成果的发明者自己就是转化者，他就是公司第一把手，他带领的研究队伍在公司占有一定股份。我也是这样，是三九胃泰的发明者之一，又由我本人进行成果转化。如果不是由我来转化，三九可能做不到今天这么大。”

　　“三九产权明晰的问题，其关键就是不能由我来考虑，而是要我的婆婆来考虑。”

　　“我碰到最多的问题，就是产权问题。只要相关政策出台，三九集团就会第一个搞MBO”。

　　……

　　随着赵新先被免职，MBO方案只是南柯一梦了。

　　赵新先的命运虽然让人屏气凝神，但最后无论结果如何，恐怕又都不让人惊讶。

　　对

中国经济社会来说，已经有、或许还会有一些类似赵新先这样的国企领导者，在饱受一种常见病、却又是顽疾的困扰之下，走上了悲剧之路。这种病毒的路径非常清晰――个人艰苦创业，企业做大作强，荣誉光环笼罩，而后便发作为或失去冷静、绝对独裁；或盲目扩张、管理失控；还有的是“两者兼得”。最后要么企业一夜危如累卵，要么个人心理失衡行为失当，甚至开始“暗度陈仓”，结果有善始却难善终。

　　“赵新先”们的病该怎么医治，需要一副简单的，还是复杂的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