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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种是对饭店的无限热情。我曾在一个乡里扶贫，乡政府穷到两手空空，在院子里养了一大群鸡，干部们每周数次到国道边的一家饭店去聚餐，带着鸡去，可以省些菜钱。要说是社交的需要？这些人本天天混在一起。要说是为改善伙食，我去过他们家做客，饭的内容比那家饭店可强多了。乡长也承认，乡干部提着大呼小叫的公鸡走向饭店，并不雅观。但没办法呀，他说，大家都喜欢。我刚到的时候，院里还长着好些大树，后来据说被砍掉了换钱付饭账。
此风浸染全民。刚就业的年轻人，往往把收入的一半花在饭店里。踏入“高收入群体”的人，不如此便不能表达成功的喜悦。脑子的一半用途，是用来照料肚子；晚上去哪里吃饭则是永恒话题。我们用嘴来探索这个世界，用舌头格物，用肚腹来保存对宇宙的知识，而宇宙万物显然是分为两类，一类是煮得熟的，一类是煮不熟的。
但与看足球相比，它又不算什么了。
踢足球是种美德，但我完全不能理解爱看甲A、中超之类比赛的人。以前，还可以解释为由盼望“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热情所驱使，但后来不是已经“冲出”、“走向”过了吗，还想干什么？职业联赛难道不是我们社会的一处溃疡？在那里，新闻都是丑闻，诺言就是谎言，肮脏的交易层出不穷，公开的欺骗轮番上演。社会容忍这样一种现象长期存在，已是很难理解的事情，而且，还有那么多球迷心甘情愿地殉以激情，实在不可思议。受虐癖？斯德哥尔摩症？这么说可能太严重了，但我认为，这是宇宙间的异象，不是在哪里都能见到的。
足球是一个奇怪的领域，人们可以在报纸上读到最尖锐的批评和最恶毒的漫骂，其他领域里鲜见。我读过些足球类报纸，总是在不停地骂球员、骂球队，也骂球迷，或是互相咒骂。仅凭这一点就可以断定，足球在向社会提供戾气发泄通道的同时，又在培植着戾气。看足球毕竟只带来智力的损失，而炒股票的损失可是双重的，精神物质都歉收。
我认得的一些散户，每个人都能举出五百个例子，证明中国确曾有散户炒股发财，就是谁也不肯介绍我结识那样的高人，让我握一握幸运的金手。这些炒股的朋友，个个精神饱满、智力出众，却甘蹈死地而不悔。就在前天，其中的一位，宣布他要再次大举入市，理由是:“跌破了一千点呀！”这不是一般人能说出的话。
另一位，某日在电影院前，与熟人攀谈，然后附耳告诉我:“这家伙最近炒好了。”你怎么知道，我问。他说:“你看他老婆，穿了双新鞋。”我的这位朋友，一向连自己有几只脚趾头都不甚了然，居然关心到别人老婆的鞋子上，令我悲痛无己。
我对股票一窍不通，没资格评论，但对炒股的人多少还能看懂一点。我去交易所参观过，能感觉出那种又紧张，又神秘的空气，确实令人兴奋，像是和平年代的战场，每个人都自以为是将军。人们想挣钱，我理解，但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用炒股的办法，在我看来，把钱丢到天上去，落回自己衣袋的可能性还要更大一些。
前面提到的要“大举入市”的朋友，卖过几年衣服，然后在股市输到身无寸缕，跑到日本去，鬼知道他在那边干了些什么，带回钱来，又输掉，然后辛苦工作了几年，现在又要入市，我估计他不日又将东渡了。我劝他说，如果喜欢赌博，可以打打麻将，输也输得明白，让对面的胖子赢了钱去，还可以做个人情。他说，你不懂，炒股不是赌博。想了想，还真不是。
理解这些事情，对我来说，还需要些时日。我的另一个朋友，总结这些现象，归诸一句话:“闲的。”他的话有一点道理，情愫在群体中彼此激磨，方有日常生活中不易得的畅快。
上述的三种行为夸张一点说，有某种似于社会运动的性质，固然为“有”——可见的利益和情感所驱动，亦由“无”——缺失所驱动。但评论社会的缺失，是件容易流于汗漫浩渺的事。很多好看的现象，看看也就够了，而且，无论是对观察者，还是追求丰富体验的人来说，生活在激情荡漾的时代，都不失为幸事，如果还能避过某些精力，智力和财力的大坑，那就更好了。
(文/刀尔登 摘自《 望东方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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