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王石真的就这么难吗

　　早报评论专栏作者 闵侬

　　汶川地震发生后，万科的董事长王石在自己的博客中写道：“(捐赠)200万是个适当的数额。中国是个灾害频发的国家，赈灾慈善活动是个常态，企业的捐赠活动应该可持续，而不应成为负担。万科对集团内部慈善的募捐活动中，有条提示：每次募捐，普通员工的捐款以10元为限。其意就是不要因慈善成为负担。”

　　于是，本来就很有名的王石，一下又在网络上“著名”起来，多了很多外号，例如“王十块”、“王八的孙子——王十(石)”等等。此外，还有网友仿骆宾王名作《讨武曌檄》，写了一篇半文半白的《讨王石檄》，文辞也颇俊俏，姑引其文末一段：“国难当头，石前发冷言于公众，后谋私利于暗室，不亦鄙乎？时有人讽石曰：公可跨世界高山，可跨汶川一坟乎？道义不存而富，是为为富不仁也。”网友的想像力和创作力令人惊叹。

　　虽然此后王石曾向公众道歉：“之前有关捐款的表态伤害了网友感情，造成了员工压力，损害了公司形象”，还代表万科公司宣布将拿出一个亿的资金支援灾区建设。可是，不少人，包括这位文采斐然的作者显然并不接受这种道歉，坚持王石和万科依然企图从“一亿元重建”中捞取好处，故有“后谋私利于暗室”的感叹。

　　如果我们耐心倾听这些对王石感到愤怒的人们的声音，会发现他们的理由也很充足：捐款本来是凭良心，为什么要限制万科员工每人不超过10元？万科是房地产这个公认暴利行业中的领头羊，凭什么捐款却走在后面？甚至于针对王石，有人挖出他十年来登山花了多少钱、孩子结婚花了多少钱等真假难辨的传闻，来证明200万元根本就是一个小数目。此外，还有一个隐藏逻辑是：房地产商们本来就是“掠夺”了社会财富的群体，他们囤地、炒地皮，让很多人买不起房，还经常被曝光行贿和逃税，这个群体似乎本来就应该接受更为严苛的社会道德的监管。

　　不过，设若我们平心静气地站在王石的角度上看看这整个过程，也可能会得出不同的结论。在地震后，万科是第一批宣布捐款数额的企业，对此时的王石来说，可能并不确切得知别人都捐了多少，事实上，第一批捐款的企业中很少有超过千万元级的，万科的200万元并不太“寒碜”，不能算犯错；等到网友陆续发出质疑，怎么只有200万元这么少？此时，王石犯了第一个错，那就是措辞不清地拼命解释，以至于越描越黑，甚至于脱口而出要员工捐款都不要超过10元的“昏话”；等到5天后，舆论的压力逼迫王石终于认识到了事态严重，宣布再掏一亿元(如果属捐款也不合适，因为那是股东的钱，王石做不了主)的时候，群情激奋的人们则拒绝提供他“悔改”的余地，不少人甚至直接打出“不买万科房、抛售万科股”的旗号来。

　　我把事件的整个经过反复想了数遍，感觉王石的确错了，他的“风凉话”显然不合“众志成城，抗震救灾”的时宜，不过王石错得也不算太“离谱”。首先，王石的错基本就犯了一次；其次，王石道歉并且用行动纠错了(行动实施过程当然还有待观察)。其实，如果我们平心静气地分析王石的“昏话”，会发现其中也并无恶意，最多是抠门小气而已。

　　假如我们承认，自己包括身边的大多数人都是优缺点并存而且随时可能犯各种小错误的凡人，就会发现，其实生活中无处不有“王石的影子”。鲁莽、轻率、吝啬、恼羞成怒、拒绝认错……谁没有这样的时候，谁又觉得这种错误一辈子只能犯一次，一旦犯了就必须血战到底死不原谅呢？

　　但事实上，我们身边又处处可见“零宽容”的现象发生。且不说王石，早前中国平安捐款不如中国人寿多，董事长马明哲即遭遇个人攻击；有人在网上造了一张错漏百出的“铁公鸡榜”，硬说捐款超过1000万元的麦当劳没贡献，结果立刻有人给当地麦当劳送去了“花圈”；还有不少和王石一样说了一点逆耳之言的名人，比如韩寒、马云、朱学勤等，也都很快拥有了各自的骂名；甚至于有家捐了一亿元的饮料企业，关于它是不是别有用心通过捐款炒作自己，也能引来大量诘难。

　　是什么原因导致了网络上的“我们”如此极端、纯粹、一面倒、易怒？是什么原因让我们这个曾经以“忠恕”之道为待人原则的民族变得如此动辄势不两立？

　　一个“光明”的解释也许是，地震让人悲痛，悲痛容易让人产生各种负面情绪，比如愤怒，此时，如果听到甚至仅仅怀疑到，谁的言行不合众志成城的崇高目标，谁的所作所为会削弱自己全心全意投入的事业，那么，这个人(企业)所犯的“错”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它)站错立场，不清算到底自然不足以平民愤。

　　当然，还可以有很多种其他解释，比如归咎于网络舆论的暴力化倾向，还可以看到横亘在“草根”和“精英”之间的巨大文化鸿沟，更能依稀察觉我们这几代人受到的内心深处单纯、一元主义的滋养。

　　伟大的特蕾莎修女曾经说过：“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是犯错，世界上最宝贵的礼物是宽恕。”什么时候，我们能很轻松地接受王石的道歉，容忍他人的错误，甚至什么时候我们能从容地请那位刚刚向中国人民道歉的好莱坞女演员到四川来看看，来真切地为灾区人民做点事，然后回好莱坞告诉她的朋友们在中国的所见所闻。我们也许不会比现在活得更“伟大”，但一定会更“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