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股市暴跌 谁接下一棒

　　钟点工阿姨、农民、盲人按摩师等社会群体也纷纷投入股市，他们，会成为这场“击鼓传花”游戏的“最后一棒”吗？

    南方周末记者 戴敦峰 孟登科 史哲 姚忆江 徐钟，特约撰稿 胡成 伟强

　　5月中旬，美国克莱蒙大学国际金融博士李杰，果断地将手中的中国股票卖掉了一半。促使他做出这一决定的直接原因，是前一天他家钟点工的一番言论。

　　那天，李杰家的钟点工突然提出辞职，理由是“在你这做钟点工，还不如我去炒股赚得多”。

　　去年夏天回国的李杰，是中央财经大学中国金融发展研究院的助理教授。在这大半年时间里，李杰和阿姨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但随着今年股市的全线飘红，李杰家的阿姨也没能经住诱惑，从而跃入股海，其心态也随之发生变化。

　　“炒股票的钱太好赚了，我每天随便炒炒，也比在你这做钟点工赚得多。”

　　钟点工阿姨的话刺激了李杰的专业神经。“虽然大家都说现在全民皆股，但没想到自己身边就发生了这样的事例，连钟点工阿姨这样的社会阶层都已进入股市了，并影响到了实体经济的运作。”

　　李杰觉得，钟点工阿姨进入股市，炒的多半是自己毕生的积蓄和微薄的养老钱，由这样承担不了风险的散户资金支撑的股市，已经太不健康了。

　　作为对目前股市泡沫的回应，第二天李杰就选择了半仓观望。

　　从今年3月下旬至5月，中国股市仅仅用了32个交易日的时间，就上涨了1000点以上。受强大赚钱效应的刺激，各路人马纷纷杀入股市但求一搏。每天高达20万-30万的新开户量，源源不断地将资金输入到火热的股市中，并将这团火烧得更加滚烫。

　　火爆的行情，点燃了人们心中的欲望之火，也深刻地改变了社会中各个阶层的生态。然而，当钟点工阿姨、农民、盲人按摩师等社会群体也纷纷投入股市时，人们不禁会担忧：他们，会成为这场“击鼓传花”游戏的“最后一棒”吗？

　　保姆也疯狂

　　5月15日，老实温顺的深圳保姆张玉勤拿出5000元，买了一元一股的南方稳健二号基金，代码202002。“听说16日开始发行，我有点钱放在那里也没有用。”

　　炒股、炒基金，好长一段日子，去做工的家庭每天都在讨论这些话题。于是，她也开始留意。“户主也在家里炒股，我经常听到她和朋友一起谈得热火朝天，有一次我问阿姨怎么炒，因为我什么也不会。”

　　结果，户主建议她，买基金会比较稳当。

　　“其实我心里老是悬着，但老乡说，不用担心，一定会涨，当然买股票会比较快些。我就让户主帮着看看，知道净值价和增值价，又跑到工商银行找代理问，涨了没有，后来我才知道可以打电话了解行情。”

　　“我不知道如何看股市行情，对股票不了解，反正涨了就快点卖掉。听说一个星期上涨了一分钱，现在有2分了吧。”张玉勤的话语里显露出按捺不住的欣喜。

　　她并不是敢担风险的人，老公最开始也表示反对，“我们钱不多，要是赔了怎么办？”

　　她的钱本来想存着买房子的。主要是户主在建议，又听别人讲了很多，于是也心动了，便想进去试一试。

　　“到了深圳，就要像深圳人一样，这里谁不在炒股啊。”

　　我想钱放在南方基金管理公司，一年以后可以涨到一倍的钱。如果发展得快，我就把买房子的钱都投资进去，除了留一点生活费。”

　　同张玉勤一样在深圳当保姆的表妹张淑凤，也是这个月才涉足股市，“姐姐炒基金，我炒股，股票来得快一些。”张淑凤说。

　　“我什么都不会，又没时间来管股票的事情，就委托一个朋友帮我操盘，我花一万元买了佛塑股份，是低价股。”

　　“股票涨了一点现在又跌了点，我已经做了亏的准备，不贪心。”她说。

　　村妇炒股 收益翻番

　　33岁的李红霞是2个孩子的妈妈，生活在云南昆明市官渡区阿拉彝族乡大石坝村，全村六百多村民，她是惟一的股民，而且算是一个老股民——1999年4月就已入市。

　　李红霞说，经过8年的积淀，炒股对她来说就像玩“捉迷藏”一样简单，在她视野范围内的股票，她已可以做到收放自如。

　　在最开始交了一笔不菲的“学费”之后，农民李红霞如今已俨然成为了一个技术投资者。她说，她现在看股票，只看数字和图形。“我把股市升跌看作是一场游戏，既然是游戏，必然有游戏规则。我发现这些股票上涨都有共性：在上涨前，这些股票都是在箱体里上下波动，幅度很小，当量能开始变化，就成为重要的变盘点。”她说。

　　据她称，当她从技术图形上看到，贵研铂业将有上涨机会时，立即毫不犹豫地拿出3万元吃进，结果，贵研铂业从她买入时的6元钱，一直涨到11元。

　　她的选股思路是：不管股票如何，绝对不买还处在30日均线以下的股票。如果该股票在30日均线以上，而且成交量规则运作，再加上其他指标符合她的选股条件，她就会毫不犹豫地介入，果断持有。很多她身边的朋友也会跟着她买股，但是两三个涨停板后，就不敢再持有，出货逃走。李红霞自己则大胆持有，直到该股的图形变化，开始走弱，她才会毫不犹豫地放弃。

　　2007年1月，李红霞选中驰宏锌锗时股价已经是60多元，她觉得这只股票很不错，开始逐渐加仓，至今年4月份，这只股票成为两市第一高股，达150多元。不经意间，她投入的20万资金变成了40多万。

　　用股市赚到的钱，李红霞不仅可以轻松养家，还开了一家诊所，聘请了一个医生坐诊。她自己则专门炒股。

　　她说，全村600人只有她一个人在炒股，她感到既自豪又寂寞。

　　手拄盲杖闯股市

　　5月中旬，记者采访时发现，武汉市按摩医院30名盲人按摩师中，有10人是公开的股民，且以炒短线为主。

　　两眼一抹黑，盲人如何炒股？据记者了解，以往他们主要靠收音机提供信息，再通过电话委托进行股票买卖。而今，加载语音系统的电脑为他们打开了方便之门，他们可以通过电脑获取信息和进行交易。据了解，市按摩医院的30个盲人按摩师都会使用电脑。

　　胡玮，市按摩医院的副教授级盲人按摩师，当年湖北省的第一位盲人大学生。他说，他是“次新股”，20天前他才被别人拉下水。有盲人股民说，大牛市里苕(武汉方言：傻瓜)都赚钱，你一个专家比苕还不如？于是，他投入6万元“闲钱”进入股市。

　　胡玮对于中国的股市充满信心，他说，买股票就是对党和政府投了“信任票”。

　　20天的炒股业绩是，他的6万元股票增值9000元。

　　周艳君，市按摩医院按摩师。10年前，她和下岗的丈夫把仅有的2万元投入股市，即被套牢，缩水至7000元。近两年的牛市中，她的7000元又变成5万元。有一天她赚了5000元，而她平均每做一个小时按摩才赚15元，还一身的职业病。她希望股市中的5万元在北京奥运会前变成10万元，为买一套新商品房付首期。

　　她的丈夫是个明眼人，每天守在证券公司，随时向妻子汇报行情，妻子再进行遥控指挥。

　　5月15日，记者陪盲人按摩师王刚、徐新全去开通“电话银行”业务，随后来到申银万国证券公司感受气氛。两个盲人的到来在营业厅引起一阵骚动。老股民甘功美兴奋地对记者说，盲人炒股，是最大的利好消息。股市的上涨完全靠资金的推动，卖鸡蛋的来了，擦鞋的来了，现在盲人也来炒股了，股市不涨才怪。

　　但之后，她又表示：“股指都涨这么高了，盲人还敢往里闯，我该离开股市了，还是落袋为安的好。”

　　证券公司综合部主管刘旭要记者劝劝两个盲人，资本市场具有高风险，防止“盲目投资”。

　　26岁的王刚否认自己“盲目投资”，认为自己“心明眼亮”。

　　月薪1500元的他准备将1万元投入股市，如果行情好，还想动员乡下的父母投入资金。他期望在北京奥运会前增值一两倍，然后全身而退。

　　中国股市里的韩国过客

　　“你的股票又涨了么？”2007年，中国股市成为居住在北京望京的韩国人日常寒暄的新话题。

　　“现在，在北京的韩国人可能就剩下我还没有买股票了吧！”在北京大学留学的韩国学生金勇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其实，中国股市的牛气早已飘洋过海并影响到许多韩国家庭的荷包。

　　据韩国银行一星期前发布的2006年统计数据显示，韩国投资的海外基金剧增，仅去年一年韩国持有的海外股票和债券就增加了328亿美元，几乎翻了一倍。虽然中国大陆比重仅为2.4%，但增速惊人。对中国股市直接投资的韩国国内资金增长了18倍。如果考虑到通过香港的间接投资，投资中国股市的实际增长超过100倍。

　　投资中国股市的热潮在韩国互联网上也悄然成形。进入naver和daum这两个韩国最大的门户网站，在搜索栏键入“中国股票投资”，很容易就能看到关于中国股票的各种信息。许多急于了解和投资中国股市的韩国人一遍又一遍询问着诸如外国人是否能够购买中国股票，如何在中国开户，怎样进入中国股市，哪些银行有这些的理财项目……

　　虽然韩国人投资中国股市出现了巨大增长，但相对于中国股民的疯狂，中国股市日益膨胀的市值，中国股票对韩国人的影响甚至可以用波澜不惊来形容。

　　目前，韩国国内投资中国股票的方法有两种：通过国内金融机构运作的海外基金来进行，或者干脆自己到中国去开户。由于目前大多数韩国金融机构不具备进入中国股市的QFII资质，所以韩国人对中国股市的投资大多通过香港。虽然韩国金融机构也在寻找进入中国股市的途径，但由于费用太高，大大削弱了中国股票收益的吸引力。

　　另一个原因则是经历过经济起飞时期的起起落落，许多人对于高速增长中隐藏的“风险”心有余悸。因此，他们更倾向于分散投资，选择与一些相对稳定的海外市场捆绑的方式来降低风险。不过，2007年，和中国捆绑在一起的基金产品尤其受欢迎。

　　海归博士炒股团

　　今年年初，李杰所在的中央财经大学中国金融发展研究院成立了一只小型的“实验基金”，发起人是院长，操盘手是博士后，投资者全是拥有美国经济、金融学博士学位的老师。李杰笑称“这恐怕是中国平均学历最高的炒股团体了”。

　　这只“实验基金”的发起纯属偶然。今年学院里来了一位博士后，以前是证券公司的副总经理，一次学院老师们吃饭的时候，院长说起这件事，说要不大家也拿一点钱出来让他操盘。院长这么一说，博士后立即起草了一份“基金招募书”，约定由他负责操盘，损失不承担，收益的10%算作他的佣金。学院的老师纷纷投了钱。李杰自己在股市已经有投资了，所以只是象征性地投了1万元，从匹兹堡大学回国的经济学博士贺欣自己还没有投资股市，所以投了5万元进去，也成了这只“实验基金”中的第一投资大户。

　　博士后毕竟是证券公司经理出身，操起盘来格外专业。自从接管了大家的“实验基金”之后，时刻都在收集来自方方面面的股市消息。

　　李杰博士是个“风险爱好者”，有2／3的现金流都在股市中。但他相信自己炒股的能力不比博士后差，所以大部分的资金还是自己在操作。

　　贺欣博士自称是个“风险厌恶者”，加上没有时间研究股市行情，所以乐得把钱交给博士后操盘。他在专业领域对证券市场也有研究，但并不相信技术分析在股票市场的运用。“看看博士后就知道了，在中国炒股还是内部消息比较重要。”

　　李杰一边炒股一边做实验。他的主力资金都跟着股指不断往上涨，同时也拿出少量资金来研究各种散户投资策略的有效性。

　　“我先是按照新浪网上的券商荐股来买。我选择的是所有被访问的券商一致推荐的股票，结果实验下来现在还是亏了钱。”

　　接着他看到了带头大哥的博客，这位神秘的操盘手成为股民们顶礼膜拜的神一样的人物，博客点击量在两个月内超过了1000万，他却停掉了自己的博客。

　　“他在停博之前推荐了一只股票，六国化工，认为中长期能够涨到25%。这也是他近期推荐的惟一一只股票，之前他多是对板块进行预测。”李杰决定拿这只股票来做实验，当他下午睡醒去买这只股票的时候，涨幅已经超过7%了。

　　李杰认为，这有可能是“卢卡斯批判”的效应。诺贝尔奖获得者、美国经济学家罗伯特·卢卡斯认为，各经济主体在做出经济决策之前，会根据掌握的各种信息对与当前决策有关的经济变量的未来值进行预测。这种预期会影响所有参与者的行为，并对经济活动产生重大影响。

　　“带头大哥的预言造成了第二天早上大量读者拥进股市购买六国化工，并推动了股票价格的上涨。”李杰说。

　　然而这只被带头大哥预计中期收益将达到25%的股票，却在李杰购买后缓慢而持续地下跌。

　　博士的实验又一次失败。但这间接验证了他对中国股市散户投资策略与收益率关系的看法。

　　今年4月，当博士们的“实验基金”收益已经达到40%的时候，实验取得阶段性的成功。博士们拿回了30%的收益，博士后拿到了10%的佣金，第一期投资暂时告一段落。

　　但博士们却还是想让这位博士后来帮着操盘，毕竟他足够专业，这样的投资方式安全而省心。第二期实验基金正在筹划之中，尤以风险厌恶型的投资者贺欣博士最为兴致勃勃。

　　李杰认为，“中国股市的基本面相当的好，所以说股市涨到4000点不一定是过高，但是如果股市价值大多是靠散户支撑，万一亏了，那都是他们的养老钱和保命钱。这样的股市风险很高。”

　　李杰家的阿姨还没有辞职。她对李杰提出一个要求，作为继续留下的条件：“你也不用给我涨工资，每天帮我推荐一只股票就成。”5月30日，中国股市暴跌。一早起来李杰就将剩下的那一半股票全部清仓。但是，他还没有联系上家里的阿姨，不知道在暴跌狂潮中她的命运如何。

　　-相关语录

　　“历史总是在重复。现在国内的氛围，和我在美国读金融史时，对1907年、1914年、1929年的记录几乎没有区别。(这三年都发生了股市崩溃，1929年尤为永垂史册：那一年的股市似乎只有天空才是极限——直到10月24日为止)。

　　——一位留美经济学博士，现在国内从事

　　在济南听到的一段对话：一位老先生走入营业部，“我要买股票。”“您要买哪一只股票？”“哪一只？开什么玩笑！我要买股票，懂吗？股票，买了就能挣钱的票！”

　　现在情形很微妙。(证监)会里大家都很谨慎，基本不会公开评论市场。我们能做的并不多，最重要的是这个时候不能出大的丑闻。指数涨跌是市场的事，如果有丑闻，就是管理层的事了。

　　今年行情中，大盘蓝筹股基本没怎么涨，涨的都是中小盘股，甚至是垃圾股。

　　过去几年的熊市，付出了那么惨重的代价，做了那么多努力，价值投资的理念好不容易被大家接受。现在却是泥沙俱下、鸡犬升天，价值投资面临倒逼。这是最让人担忧的。难道那些代价要白白付出吗？

　　——一位某证券公司营业部负责人

　　那么多疯子涌进来，见股票就买，怎么办？谁也没有办法！

　　我老了，不适合在这时玩了。

　　在这个市场上，总要交学费的。对每个人都一样，这就是这个市场的公平。现在进来的人只不过还没到付账的时候，他们还可以天真地相信未来。

　　——一位1990年代初已入行的私募基金负责人已经放弃A股市场了，转而投资港股

　　太低级了。现在的很多招数，我们当年就不玩了。那么多接盘的人前赴后继，像从没遇见过钓竿的鱼一样争抢鱼饵。出货太容易了。随随便便一个消息，股价两三个月翻几倍，庄家都忙不过来了。又回到了过去。人真是缺乏记忆的动物。

　　——一位早年的庄家

　　股市到底怎么回事？我的公司什么都没变，几个月股价涨了6倍。我都不知道是福是祸。

　　——一位上市公司老总向好友感慨

　　中国现在的情形，就像是蜀山剑侠传里的场景，大家活在荒诞的想象世界里，说着超现实的语言，用着超现实的招数。但麻烦的是，人们并不能真的活在蜀山剑侠传中

　　——一位华尔街华裔分析师目前不考虑A股 (采访：余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