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特写：股改风暴眼中的周梅森

　　编者按:以两封公开信“对决”金丰投资与云铝股份两大上市公司的大股东，让金丰投资股改方案被否决之后，云铝股改方案再添悬念。周梅森，这个屡获大奖的著名作家此次因对上市公司“发难”而成为新闻人物。在赢得广大股民的喝彩和拥戴的同时，也引发了外界关于他是英雄还是小丑的议论。身处舆论旋涡，周梅森本人的心境如何?他的内心，是否还有那种英雄情结、文人情怀?

　　记者 周俊生

　　周梅森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居然成了股改的一个“风暴眼”。

　　自从11月3日就金丰投资的股改方案发出第一封公开信后，他就再也没有安定下来。他在南京碧桂园的家居然成了全国各地媒体的“接待站”。

　　凡是熟悉周梅森作品的读者，都可从他的小说作品中看出，这位以贴近时代，创作重大题材著称的作家，其笔下洋溢着一股“英雄情结”，他的作品中出现的许多人物，都以凛然正气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即使从他作品的名称也可强烈地感受到这一点:《天下大势》、《至高利益》、《绝对权力》、《我主沉浮》、《我本英雄》等等，一股浓烈的阳刚之气扑面而来。及至走近周梅森，我们同样可以感受到这位作家有着强烈的使命感。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这一次是为7000万普通股民的利益而战。

　　周梅森这一次奉献给读者的“作品”不再是印在纸上的文字，而是他全身心投入的行动，而这一次，他把自己溶进了这部非文字的“作品”中，他成了这场生龙活虎的舞台剧中引人注目的一个主人公。

　　一不小心当上大股东

　　周梅森投资股票，已有多年的历史。上一世纪90年代席卷全国的股票热，也把这位嗅觉灵敏的作家裹挟了进来。

　　在进入股市之前，周梅森曾从事过多种投资活动，跑运输、搞房地产，但大都浅尝辄止，收获不大，有的甚至失败了。同许多普通股民一样，周梅森最初进入股市的动机很简单，股票的进入门槛低，投资要求不高，在他看来，这是普通老百姓投资获利的一条捷径。

　　这几年来，周梅森因电视制作的需要，经常在上海活动，“亲密接触”了上海的房地产市场，为此，他选择了以房地产为主业的金丰投资，作为自己长期投资的首选品种。周梅森信奉巴菲特的长期投资理念，希望通过金丰投资来分享上海房地产市场大升涨的果实。

　　但是，尽管上海的房地产市场这几年来不断上升，以此为主业的金丰投资的股价却节节下滑。信奉长期投资理念的周梅森为了摊薄投资成本，不断加仓买进。通过金丰投资这几年陆续公布的年报、半年报、季报等信息披露材料，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周梅森持有的金丰投资股份在逐渐增加，在2004年上半年，他持有金丰股票31万股，到今年年中，金丰投资公布的中期报告中，他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公司十大流通股股东名单中，而且居然以持股58万股列于仅次于唯一的非流通股股东上海地产集团之后的第二大股东，而在流通股股东中则名列第一。面对持续下跌的股价，周梅森继续不断地买进，在金丰投资今年第三季度的报告中，他的持股数已经达到70万股，短短3个月里，猛增了10余万股，在流通股股东中继续名列第一。

　　周梅森想起民间流传的一句民谣:“炒房炒成房东，炒股炒成股东”。只能苦笑！他说，自己这个大股东当得实在莫名其妙！

　　唱着《好汉歌》去投反对票

　　中国股市为什么长期积弱?惯于思考的周梅森认为，这主要在于中国股市从建立初期就在指导思想上出了偏差，中国股市存在着制度性的缺陷。

　　今年4月底，股民们千呼万唤的股权分置改革终于开始了“破冰之旅”。在周梅森看来，股改的出现，使股市又出现了希望。

　　周梅森热切地期待着金丰投资股改方案的出台。然而，当金丰投资的股改方案在10月底出台的时候，周梅森再一次陷入了失望，岂止是失望，面对着金丰投资控股大股东提出的每10股送3.5股的对价方案，一股悲愤的情绪在周梅森的胸中涌起。

　　按周梅森的理解，本次股改比较公平的对价水平平均应达到10送5，他说:“根据每家公司经营状况的不同，股改对价支付水平可以从10送2到10送20，平均而言，普通公司10送5是相对公平的。”

　　周梅森觉得，中小投资者作为市场中的弱势群体，他们只能充当“沉默的大多数”。但是，如果任凭股改这样搞下去，那么，中国股市这最后的希望就将落空。想到这些，周梅森再也坐不住了，他决定，自己作为金丰投资的流通股大股东，虽然不能左右股改方案的表决，但一定要站出来，理直气壮地对金丰投资喊上一声“不！”

　　在周梅森心中，一直有这样的信念:在重大的社会事件面前，作家不能缺席，文学不能失语。以前提倡作家要干预生活，现在这样的话已经不说了，但文学应该对社会发言，作家应该对生活表态。周梅森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文学界的名人，应该充分发挥自己的名人效应。于是，他决定用公开信的形式表达自己的观点，如果金丰投资不适当提高对价水平，他将在股东大会上投出否决票，并号召流通股股东追随他一起投出反对票。

　　周梅森的《公开信》在死水一潭的股票市场中激起了巨大的反响。网络上支持周梅森的帖子铺天盖地，许多中小股民盛赞周梅森说出了他们想说的话，做了他们想做的事。

　　金丰投资的领导对周梅森的行动极为重视。在对价方案付诸表决前，公司董事会成员5次到南京与他沟通，但对他提出的提高对价水平的要求则表示无能为力。周梅森无奈地说:“我与金丰投资的领导没有个人私怨，甚至都可以成为朋友，通过与他们的交流，我只感到了体制力量的强大，我真有点像是堂吉诃德，只是在与风车作战。”

　　为了充分阐述自己的观点，周梅森又接连发表了两封公开信，矛头直指股票市场的制度性缺陷。

　　周梅森的行动不仅得到了众多股民的齐声喝彩，也得到了作家圈里朋友支持。与周梅森同代的作家矫健、苏童、张平与周梅森一样，多年在股票市场里进出，他们都表示支持周梅森。矫健打电话给周梅森说:“让我们唱着《好汉歌》去投反对票！”

　　11月28日，金丰投资召开股东大会，股改方案最终被否决。

　　把“死多头”进行到底

　　金丰投资的股改方案被否决了。但是，周梅森却高兴不起来。毕竟他与金丰投资的领导层有过多次接触，双方虽然在对价水平上的意见不能达成一致，但周梅森觉得，人家是奉命而来，其态度还是很诚恳的，现在由于自己的振臂一呼，使股改方案流产，让他觉得颇有点不是滋味。看来，周梅森毕竟是文人，在愤怒以后，其“恻隐之心”又占了上风。

　　但周梅森对自己投出的反对票并不后悔。他说:“我所针对的是目前正在大力推进的股改的制度性缺陷，我是基于这一点才投的反对票。如果只是针对金丰投资，我就投赞成票了。”

　　我们应该相信周梅森说的不是虚言。因为，就在金丰投资股改方案被否决后，周梅森又增持了10万余股金丰投资股票。

　　这让记者颇觉好奇。从周梅森这几年来投资金丰投资的过程看，他所以成为这家公司流通股的第一大股东，完全是被迫的，他是为了摊薄投资成本才不断增持金丰投资股票的，而这种投资方法已经被事实证明并不高明。确实，已经有舆论在讥讽周梅森是一个“死多头”。

　　周梅森解释说，如果这个市场依然是现在这个样子，依然是不健全的、不规范的，我是不会买任何股票了。但对金丰投资不是这样，如果我现在清仓出局，这是对历史不负责任，是对金丰这家公司不负责任，也是对支持我投反对票的广大股民朋友不负责任。我一定要坚持下去，坚持到金丰的股改完成，哪怕它跌到1元以下，我也不会出局。说到这里，周梅森笑着说:“如果说我是一个‘死多头’，我就要把这个‘死多头’进行到底。有我在，就能给广大中小投资者带来信心。”

　　周梅森坦言:“网上有人在给我算账，说我投资金丰股票损失了多少多少。其实，在经济上我是不成问题的，我的书年年在印，每年有版税收入，我用的是闲钱。因此，在经济上是不会发生问题的。”

　　看来，周梅森真的像他笔下的文学形象一样，充满了“英雄情结”。

　　对话:“我不需要做财经界的名人”

　　记者:请问你怎样评价自己在金丰股改方案被否决这件事中所起的作用?

　　周梅森:我的公开信的效应被放大了，放大了许多倍。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这是“名人效应”在起作用。我想，这并不是我有多么了不起，我的话并没有什么独特的发现，而是股票市场积累的问题实在太多了，股改的偏差也太严重了，以至于有人登高一呼，竟然起了这么大的波澜。由此可见，股民觉醒了。

　　记者:虽然你已经是一个著名作家，但由于现代文学的边缘化，在社会一般公众中的知名度毕竟有限。而通过这次事件，你的知名度迅速地得到了提升。

　　周梅森:网上有人说我这样做是为了出名，为了让自己的书好卖些。这真是无稽之谈，我不是职业股民，我是一个作家，我已经是文学界中的名人，我拥有广泛的读者。我不需要做财经界中的名人。由于我多年参与投资，我现在还参与电视剧的制作，自己的作品我不卖版权，我自己组织投入拍摄，因此我对经济是懂得一些，但我以前从来没有以财经界名人自居，以后也不屑于这样做。这次CCTV要把我推上年度经济人物，这也是出乎我的意料的，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啊。但这也表明我做的这件事有一定的社会意义。

　　记者:我们还应看到，这次事件实际上把你放到了聚光灯下，供大家分析讨论。有人通过你对金丰的投资过程，认为你对股票投资并不很在行。对此，你是怎么看的?

　　周梅森:中国股市建立10多年来，培养了一批又一批投机者，没有能够树立起一种成熟的投资理念。像我这样坚持长期投资的股民，居然赚不到钱，这是我的错还是这个市场的错?现在我认为，有什么样的市场，就有什么样的股民，我们老是责怪股民的投机性强，但这个市场并不具备投资价值。这次股改，其实又培养了一批投机者，为了所谓的活跃市场，又发了权证，疯炒，又培养了一批投机者。

　　记者:你是一个作家，你近几年的小说创作大都以描写高层政治人物为特色，就我国目前的情况来说，经济就是最大的政治。但有人结合你投资股票的这个过程认为，其实你并不懂经济，在小说中反映出的观念有不少是与现代政治理念、与现代市场经济理念不符合的。比如在你的小说《绝对权力》中，你讴歌了一位鞠躬尽瘁的市长，甚至安排他劳累而死，可是这位市长所做的许多事，其实却是“越位”的。对于这种评论，你又怎么看?

　　周梅森:改革是一个探索的过程，此所谓“摸着石头过河”，作家反映当代改革生活也只能是摸着石头过河。很多以前似乎很成功的“改革小说”中的情节，现在看来都可商榷，但我们只能要求发现这个时代中人们没有发现的东西，却不能要求作家超越时代。在某些领域的定位、在对某些概念的认知上，具体化的问题非常多，一个矛盾突出后，我们往往习惯于将它用另一个其实也充满了矛盾的东西来掩盖它，老的矛盾似乎解决了，但新的矛盾又出现了。在改革的初期，老百姓非常希望政府强有力，非常希望政府把所有的事都管起来，用今天的眼光来看，其实是政府做了许多不必要甚至不应该做的事。你说的这个作者的评论，我在网上也看到了，这个作者很有水平，他看到了这个问题，今天我也意识到了，但作品已经写下来了。我同意他的批评。

　　记者:如此说来，你下一部小说就要揭露股市里的黑暗了?

　　周梅森:是的，我已经在酝酿。我要写一部像《金环蚀》那样的小说，全面展示我国的股票市场。这也许可以视为我投资股票的一大收获，我在股市里损失了金钱，但收获了大量的经验，收获了大量的感受，收获了下一部小说的题材。

　　记者:说到股市题材的小说，据我所知，有不少作家已经涉及这个领域，但恕我直言，能够让人读下去的还没有见到。也许是这些小说过多地着墨于股票的涨跌而忽视了对人物的开掘，说到底，文学是人学，小说是要靠人物形象来打动人而不是靠股票的暴涨暴跌来打动人的啊。

　　周梅森:你放心。在我的这部小说中，我将向读者提供宏阔的画卷，里面出现的人物上至高层领导，下至普通股民。我相信它将是一部能够打动你的作品。

　　记者:好的文学作品能够给人以温暖，给人以力量。我期待着读到你的这部新作。

　　周梅森简介：

　　周梅森，1956年出生，专业作家，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文联全委。著有小说集《沉沦的土地》、《国殇》、《大捷》、《军歌》等，长篇小说《黑坟》、《天下大势》、《至高利益》、《绝对权力》、《国家公诉》、《我主沉浮》、《我本英雄》等。出版有《周梅森文集》(十二卷)、《周梅森政治小说读本》(三卷)，改编制作长篇电视连续剧作品《人间正道》、《忠诚》、《绝对权力》、《国家公诉》、《我主沉浮》等。其文学和影视作品在海内外有广泛影响，屡获全国大奖，包括国家图书奖、中国电视飞天奖、金鹰奖、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中国金鹰电视艺术二十年突出成就奖、人民文学大奖、上海文学艺术大奖、《中篇小说选刊》奖、《小说月报》百花奖、时代文学奖、江苏文学奖、全国煤矿优秀长篇小说奖、上海电影飞马奖、中央电视台全国优秀电视剧本奖、《北京文学》奖、《花城》文学奖。《绝对权力》等部分作品有海外译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