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市人大代表张明渝将自己针对市人大常委翁振杰“索贿”、“涉黑”的实名举报信挂到天涯论坛；随后，趁重庆市市长黄奇帆参加人大代表分组讨论的机会，张又一次发难。在重庆打黑风暴渐渐平息之际，“两会”上演的这场私人恩怨引起社会各界高度关注。《证券市场周刊》记者赶赴重庆，采访各方当事人，如同拼图游戏将一个宛若罗生门般的故事还原真相。

　　【《证券市场周刊》记者 王芳洁】“我被翁振杰欺负、侵吞到忍无可忍！”1月13日中午，在重庆一家四星级酒店的茶室，张明渝对《证券市场周刊》记者称。这家酒店的斜对面，就是曾经“属于”过张明渝的同创国际大厦。

　　这次采访持续了约一个小时，期间每过几分钟张明渝的电话就会响起。这个曾经的重庆同创置业(集团)有限公司(下称“同创集团”)老板、昔日的亿万富豪面容憔悴，正处在舆论“漩涡”中心，各种急流围绕着他。

　　张明渝很想控制局面，当他利用人大代表的身份在重庆“两会”期间实名举报翁振杰时，他掌握了主动权。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张明渝正在丧失主动权。

　　重庆“两会”闭幕后，一直噤声的翁振杰及其任职的重庆国际信托投资有限公司(下称“重国投”)则开始对实名举报一事进行回应。1月19日晚，翁振杰在电话里对记者表示：“都是污蔑！”

　　本刊记者在重庆调查期间，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让张明渝的举报更为扑朔迷离。随着各方当事人的倾诉，隐藏多年的复杂交易浮出水面。

　　离奇火灾

　　1月12日，重庆江北机场通往市区高速路上，记者拨通了张明渝的电话，电话那端沉默许久，最终张明渝拒绝与记者见面。当天夜间，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毁了同创国际大厦的一间办公室，记者随后再次拨通了张明渝的电话，他立刻要求与记者见面。

　　发生火灾的地方是同创国际大厦三层的一间办公室，进门的地方写着“重庆普丰置业发展有限公司”(下称“普丰置业”)，火灾现场凌乱不堪，已经很难找到一份完整的纸制文件。当记者将现场情形告诉张明渝后，张明渝立即表示对普丰置业火灾有话要说。

　　“普丰置业就是将同创集团的优质资产剥离后注入的新公司，是新瓶装老酒。”张明渝告诉了记者普丰置业的前世今生。他认为，这场火灾并不简单，因为它来得太巧了。

　　1月8日，张明渝将针对西南证券董事长翁振杰“索贿”、“涉黑”的实名举报信挂到天涯论坛。随后，张趁重庆市市长黄奇帆参加沙坪坝区人大代表分组讨论的机会，向黄奇帆当面简述了举报信内容并递交全文。

　　这是一个市级人大代表对市级人大常委的实名举报张明渝是重庆市人大代表，翁振杰是重庆市人大常委、民建中央经济委员会委员。翁振杰不仅担任重国投董事、首席执行官，同时还兼任西南证券董事长、重庆三峡银行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益民基金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长。

　　各种传闻骤起，而偏偏这个时候，普丰置业发生火灾。张明渝称：“这分明是在销毁证据！”

　　记者在普丰置业火灾现场，看到了一些被焚烧的材料，大部分已成灰烬，一个办公桌的背板被烧焦，一个电脑的主机被拆开，里面硬盘已经被拆走。除着火的办公室外，其他办公室没有被烧，仍井然有序。

　　一位同创国际大厦员工向记者描述了火灾情形：着火的时间大概是1月12日晚六七点钟，那时候大部分员工都已经下班，大概是有个烟头没灭就扔进了废纸篓，火很快烧通了废纸篓，向办公桌蔓延。

　　火势越烧越大，屋内温度升高，从而激发了安装在天花板的淋水装置，水喷下后浇灭了火苗，整个普丰置业的办公区域都遭水淹，甚至包括距离着火办公室最远的普丰置业高层贾根群的办公室。

　　上述同创国际大厦员工还表示，“水淹之后，他们以电脑遭水泡坏为由，拆走了几台电脑的硬盘，贾根群办公室亦不见电脑主机。”不过普丰置业人士却告诉记者，贾根群从来不用台式电脑，并且发生火灾时贾根群还在外面出差。

　　挖坑埋人？

　　在举报信当中，张明渝“痛述”翁振杰“六宗罪”，包括挪用公款、向黑社会提供放高利贷的资金、违法放贷、索要贿赂、非法鲸吞同创集团价值数亿元资产及洗钱等。

　　张明渝对记者表示：“我们以前都是兄弟相称，我一周有五六天时间都和翁呆在一起，比跟我老婆在一起的时间还多。”

　　究竟是什么原因，令昔日兄弟兵戎相向？

　　张明渝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表示，勇敢地站出来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认清翁振杰的真面目，还重庆金融界一个干净的天空。

　　张明渝在举报信中称翁振杰“强迫交易，非法鲸吞同创价值数亿元的资产”。在他看来，从借钱给同创集团，到管住同创的公章限制他用款，再到逼公司大幅借高利贷，最终掌握同创集团的重组权，把资产贱卖给“自己人”，是一个“挖坑埋人”的阴谋。

　　翁振杰则对记者称，张明渝的举报是污蔑。同创集团的接盘者中国希格玛有限公司(下称“希格玛公司”)有关人士更对记者强调：“一切都不能脱离2008年底的大环境，如果后来市场没有回暖，或者我们没有注资来做债务重组，张明渝还会不会要我们把企业还回去？”

　　时间回到2007年，当年，张明渝看中了重庆烟灯社项目256亩土地(即后来的同创高原项目)。

　　希格玛公司提供的资料显示，为了支付同创高原项目的土地款以及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营，自2007年开始，同创集团开始举债，除了向民生银行借贷4.2亿元外，还多次、大幅向民间借贷。根据大信会计师事务所的审计报告，2007年内，同创集团以月利率超过6%(年利率超过70%)先后借过10笔高利贷，总金额达3.35亿元。张明渝亦认可了高利借贷的存在：“金融风暴来的时候，我和重庆很多公司一样，都在外面借了高利贷。”

　　2007年，同创集团还与重国投达成金额为3.5亿元的股权信托融资协议，用以发展同创高原项目。据张明渝介绍，上述资金分两次于2008年6月和12月到账。

　　一大型信托公司房地产信托业务负责人告诉记者，在进行股权信托融资时，按照合同约定的股权比例，相应的股权必须过户到信托公司名下的。

　　2008年6月19日，张明渝将其持有的99%同创集团股权以9900万元的价格转让给重国投。截至2008年12月底的工商资料显示，此时同创集团已完成工商登记变更，大股东变成了重国投。

　　翁振杰对记者表示，信托计划本质上是张明渝的股权收益权的转让，即那99%的股权收益权是转让，上述转让对价是按照同创集团1亿元注册资本拟定的，仅仅只是完成股权过户过程中的一个象征性的数字而已。

　　而上述信托公司人士也告诉记者，信托公司做股权融资，根本目的还是借钱，所谓的股权转让对价多少都没有多大意义，按照合同约定，将来股权原先的持有人是要将股份回购回去的。

　　但张明渝并不这样看上述股权转让，他在举报信中称，翁振杰“威胁强迫我把在同创集团持有的99%股份以人民币9900万元的价格转让给重庆信托，签订一个股权转让协议，办理工商变更登记，但这9900万元至今分文未付”。

　　饮鸩止渴？

　　根据张明渝的口述，伴随着两笔资金到位，重国投分别于2008年6月和12月先后控制了同创集团的公章、财务章、印鉴章。“从此我就被他"绑架"了。”张明渝称，自己找重国投借钱简直是饮鸩止渴。

　　在接受采访时，张明渝表示自己只是借钱，因为这点债权关系就要过户股权并被监章，应该是很少见的。

　　然而，在股权信托计划进行的过程中，信托公司派人监章实则必须且关键的工作。 “如果是万科，我们肯定不用监章，但要是地方小企业，监章是必须的。”上述信托公司人士表示。　　无论张明渝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刚开始他也不以为意。

　　张明渝对记者表示，因为此前同创国际项目上，重国投也曾派人来监章，并没有出什么事，甚至重国投通过同创集团周转向外放高利贷也没出事，“这么多年，我们之间资金周转都好多个亿了”。

　　“他一直跟我说，你放心，我是国有企业，你是民营企业，我不会害你的。”张明渝说。

　　张明渝很快发现，虽然他2008年暂时没有失去公司的控制权，但要用什么钱都需要重国投审批。

　　据张介绍，当时账上还有1.7亿元现金，但公司在外面还有1亿多元的高利贷。“我想把钱先还了，然后慢慢发展，金融风暴来了，我也想稳着点。”张明渝表示。

　　但当同创集团欲用账面资金还债时，掌握公章的重国投却不允许，理由是贷款的主要用途是用来公司发展，而不是料理旧账。

　　张明渝表示，在账上资金不能动的情况下，同创集团只好大幅向外借贷。

　　张明渝举报信中称，其中不乏由翁振杰安排或者向翁振杰的同伙“借”的多笔高利贷。翁振杰及其同伙杨云、杨荣林、陈坤志、龚钢模、戴克伟都向同创集团及其下属公司放高利贷，高利贷以收“利息”的名义吞噬了同创集团1.4亿元以上的现金，同创集团出现流动性困难。

　　根据大信会计师事务所的审计报告，截至2008年12月30日，同创集团对外债务超过14亿元，当年支付的财务费用就超过1亿多元；同创集团累计发生的民间借贷金额高达9.17亿元，支付高额利息达1.46亿元，对外高息借款余额高达1.88亿元。

　　鲸吞资产？

　　“2008年12月，翁振杰告诉我，放高利贷的人要绑我、押我，不会放过我，安排我到外地去躲债。”张明渝的举报信称，次年1月张外出“藏匿”了3个月。

　　张接受采访时说，当时翁让他去部队里，但他觉得部队里不自由，就去了深圳，还换了个电话号码，只和翁及一位身边人联系。“有一天我外出没带手机，回来后看到未接来电中有翁振杰打来的，就给他打回去，他还说："你都不接我的电话啦"。”

　　“但是他竟然趁我不在，以重国投的名义向市政府打报告，说我人间蒸发，要求市政府重组同创集团。”张明渝说。

　　而在重国投的一个情况说明中，将张明渝离开重庆称为 “一度藏匿”，并称张明渝曾“不得不到重国投如实陈述严重恶化的真实财务状况，表示不堪重负，宁愿轻生自解，并表示愿意退出同创集团，恳请我公司帮助其脱离困境。”

　　2009年1月，重国投开始着手重组同创集团工作。希格玛公司方面对记者强调，重组工作是在市政府的主持下进行的。

　　据记者了解，当时重庆市政府要引入一家有实力的民营企业来重组，最好是外地的企业。

　　很快，重国投找来了北京东方太阳城房地产有限公司(下称“东方太阳城”)作为同创集团的重组方，东方太阳城的母公司就是希格玛公司。而早在2007年重国投大股东重庆国信投资控股公司(下称“重庆国信”)成立时，希格玛公司就以价值2亿元的重国投股权出资，从而持有重庆国信的12.24%股权。

　　作为重国投的关联方，希格玛公司的介入，被张明渝认为是“只是借了东方太阳城的名，实际上钱还是翁振杰拿的”。

　　最终，希格玛公司控股子公司上海希格玛置业有限公司于2010年3月以1元钱承债的方式接手了同创集团。

　　自2008年底转让了同创集团股权后，张明渝仍担任同创集团执行总裁，月薪5万元，及至2010年年中，张明渝被同创集团除名。“甚至连"五险一金"都没给我转。” 张明渝称。

　　对此，希格玛公司方面表示：“作为公司的执行总裁，他应该站在公司利益一边。哪有公司的执行总裁到处去告公司的？”

　　据了解，希格玛公司接手后，曾大幅裁员，因此和很多同创集团老员工形成劳务纠纷，在劳动仲裁时，张明渝曾为员工作证。“他自己当老板时都没给那么多钱，现在我们接手了，他就给员工作证向我们提要求！”上述希格玛公司人士表示。

　　在希格玛公司看来，所谓重组，就是要裁掉冗员、剥离优质资产，但这些在时任执行总裁的张明渝看来，就是一个新股东“清洗老人、变卖资产”的信号，目的就是要让他变成光杆司令。

　　“这时候我就发现自己是被翁振杰骗了，还在帮他数钱。”张明渝对记者表示。

　　张明渝表示，早在2009年4月，他已经开始向重庆市政府举报翁振杰，并因此被十一个人“教训了一顿”。

　　2010年5月，张明渝开始给中纪委写举报信，与此同时，他的举报信还通过重庆市工商联递交给了黄奇帆。

　　张明渝称，发出举报信后，他不断向重庆市纪委打听情况。其后不久，他收到了两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其中一条点出其独生子的全名，让其小心。这条短信后被他删除。另一条发于去年7月19日的恐吓短信，被他保留至今。

　　构陷还是救火？

　　希格玛公司以1元钱的价格全盘接手同创集团，让张明渝难以接受。

　　“一切都不能脱离2008年底的市场环境。”希格玛公司人士接受记者采访时反复强调。

　　希格玛公司人士告诉记者，2008年年底，很多银行都来查封同创集团的资产，有的银行没有可查封资产，只好在其他银行的查封基础上再查封，施工单位也纷纷来讨要工程款。

　　据希格玛公司介绍，同创集团的债务中，最大一笔为民生银行贷款，其中尚有几千万未动用，同创集团开出了支票，支付工程款。但由于民生银行看到其他银行已经在查封资产，便紧急冻结了同创集团的账户，拿着支票去兑付的施工单位无法取得现金。

　　2009年春节前夕，发生了同创集团部分员工、施工单位民工到民生银行重庆分行营业部进行围堵的严重事件。

　　但张明渝的举报信中有围堵事件的其他版本。张表示，围堵发生在2008年10月，此事是受到了翁振杰指使和强迫，“翁振杰要帮同伙收回放给同创集团的高利贷，见对我恐吓威逼我也拿不出钱来还高利贷，就打起了民生银行的主意。他两次在他办公室对我、吴浩风和陈茂康(同创集团财务总监)说，民生银行收的是"砍头息"，目的是回避银监会，此是违规行为，民生银行不敢声张，一闹他就会服软。”

　　根据展华会计师事务所的评估，截至2009年中期，同创集团及其关联公司资产价值总计15.54亿元，其中包含了同创高原项目286.68亩的存量土地，价值6.88亿元。希格玛公司方面强调，当时的评估价格为240万元/亩，由于同创高原项目的容积率仅为2，该评估价格高于当时的市场价格。而同创集团及其关联公司的负债本金余额总计为14.4亿元。

　　希格玛公司方面表示，上述统计还没有包含高额内账，所谓内账就是专门核算无合规票据的业务费、不含税工资、销售提成、民间融资利息、部分销售收入、土地出让款等收支。经大信会计师事务所审计，截至2008年12月，同创集团内账收入为2.2666亿元，内账支出为2.3851亿元，合并内外账后，同创集团利润减少9793万元。

　　审计报告还显示，同创集团的账面上，张明渝的欠款为453万元，而张经办的白条支出累计6008万元。

　　希格玛公司称，合并内外账后，公司在重组前早已经资不抵债。2010年8月重国投的一份情况汇报中写到，同创集团提供的2008年6月财务报表显示总资产13.5亿元，总负债8.9亿元，净资产4.5亿元，当年亏损267万元；后经审计确认，同创集团真实负债已经超过14亿元，其净资产为-1.1亿元，累计亏损达-1.85亿元。

　　据介绍，希格玛公司在接手同创集团后，已经投入了6.5亿元资金，其中还有3.5亿元的股东借款尚未偿还。

　　希格玛公司称，目前同创集团的债务重组已经基本结束，除了一笔本金额2000万元的民间借贷外，其他负债或已经偿还，或已经延长贷款期限。另外，在剥离了商业资产进入普丰置业，希格玛公司将同创高原项目与浙江盾安集团合作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