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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钢丝绳上的紫金矿业: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在政商关系上获益,在“问题矿”中尝到甜头,污染漏洞让位于“维稳”,让渡财富换得暂时平安,紫金矿业是一家始终走在钢丝绳上的企业。但出来混,总归是要还的

  【《中国企业家》杂志】太阳西沉,山峦一片紫红色,又渐落入黑暗之中。紫金大酒店灯火辉煌,它曾是福建上杭县城的新地标,如今像个巨大的感叹号。

  7月3日污水泄漏事故后,紫金矿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02899.HK;601899.SH,以下简称紫金矿业),这家神奇崛起的公司,再度陷入千夫所指的漩涡——下游渔民数百万斤水产死亡,客家“母亲河”汀江遭遇重创,是否形成跨省污染尚在严密监测中;同时,证监会已对公司信息披露违规立案调查,由于它在A股与H股两地上市,香港联交所也开始问责;本来“水乳交融”的政企关系,更在风口浪尖上成为软肋。

  陈景河痛入骨髓。“我每天都在深深的自责、内疚与反思之中。”这位紫金矿业董事长的胳膊上有数处晒伤痕迹,事故发生后,他几乎天天呆在山上。“这次交的学费太昂贵了,我们自A股上市来就备受质疑,在管理体系上可能存在缺陷。”他对《中国企业家》说。

  自2008年4月25日回归A股以来,紫金矿业一直身陷各种麻烦之中:股票面值0.1元发行,被视为障眼法;解禁后即遭大股东抛售;批量制造千万富翁,社区关系却急转而下;并购哈萨克斯坦黄金公司消息提前泄露,造成股价异动;陈景河本人减持2.5亿元股票,公司另外十位高管接盘,外界颇有微词。若再加之时断时续的污染传闻,海外项目的举步维艰,陈景河两年来何曾消停过?

  直到蓝黑色的污水倾泻于汀江前,一切都没能让紫金矿业放慢脚步。这个位于闽西革命老区的企业,已成为中国最大黄金生产商、第二大矿产铜生产商、第六大锌生产商。

  不过,创业期积累下种种隐患,终有一日会集中爆发。中国部分矿业企业比较散乱,管理粗放,利益关系复杂,环保滞后,即使是大型国企,亦饱受其困。紫金矿业在这种生态环境长大,又要成为中国前所未有的地方国有控股矿业集团,跻身一流国际矿业公司,就必须与过去的种种陋习决裂,这注定是个痛苦、煎熬的过程。

  若能读懂之前细微迹象中的警示,本次事故或可避免。在由BP墨西哥湾事件引发全球对企业与环境关系高度关注的今天,“紫金们”更需警惕。

  璜溪的噩梦,同康的暴富

  污染给一个村庄带来噩梦,污染也曾给另一个村庄带来财富,但村民都认为失去的比得到的更多

  这里的水面静悄悄。

  棉花滩水库库湾,沿江两岸都是网箱,鱼排上有蓝色顶篷,阳光照射着水雾,风从竹棚缝隙中穿过。如同一幅静物画,江面上看不到任何人的踪影,也看不到鱼泛起的涟漪。

  一个月前,这里是完全不同的景象。船来船往,嘈杂一片,养殖户撒饲料、放鱼苗,鱼贩子就蹲在船上,随时结算;晚上,为看护网箱,有人睡在岸边简易房里,点起如豆灯火。

  上杭县下都乡璜溪村一共176户,800多人,养鱼的有60多户。

  57岁的丘忠洪有1000多平米网箱。他曾当过十多年村书记,身体壮实,习惯每天和儿子在江里游个来回,依然撒得动15斤重的渔网。如今,他的网静静地躺在院子一角——与其他养殖户一样,他突然成了“失业农民”。

  污水泄漏后,沿汀江奔流而下,沿途渔业遭到毁灭性打击,其中上杭县下都乡与永定县洪山乡受灾最严重,而璜溪村位于棉花滩水库和矿山之间,更是首当其冲。

  丘忠洪对灾难的记忆,始于2009年9月底,璜溪也曾大规模死鱼。当时下着小雨,上游洪水过来,鱼开始泛白。大家半夜起来增氧,他冒着雨,在网箱上来回走,把鱼从比较密的网箱中转移出来。死鱼太多,竹竿插到白花花的鱼群里都倒不了,他脚一软,掉进水里。

  对于死鱼事件,畜牧水产局说法是养殖密度过大造成缺氧,丘不相信,他养了一些贵重的桂花鱼,6×12米的网箱中,不过才放了1000斤左右,晚上一直不停地增氧,“还是死光光了。”他认为问题就出在上游。

  当时有家银河实业公司也在璜溪养鱼,灾难之后,公司破产,将网箱卖给了村民,许多村民因此在2010年扩大了养殖面积。

  今年以来,丘忠洪记得零零星星也出现过几次死鱼,可范围不大,死的都是对水质最敏感的鱼。6月15日,一场特大暴雨袭来,大批网箱被冲走,祸不单行,一周后,他们突然发现江水“说不出是什么颜色”,每天死鱼都能捞上千斤。村民再次找来水产部门,对方给出的答复是水质没有问题。

  这一次,村民都不信了,提取水样,要求水产局确认水样来自汀江,现场办公者无人敢签字。村民围住车,不让对方离开,如此才获得签字。在福建,没有专业机构愿意化验这份水样,养殖户们每家出了几百元,丘忠洪的儿子与村长开车将水样送到了广州。

  检验结果显示水中铜离子明显超标,检验报告的传真件与复印件均存放在村长家。在高考之前,上杭县20多所中学曾收到当地教育局发出的紧急通知:参加高考学生不要随意吃鱼。可至今无官方文件指认任何一家公司要对这些污染事件负责,与以往一样,此事也不了了之。

  真正的灾难在7月3日下午降临。

  “我哭了好几天,”丘太华的妻子说。打捞死鱼时全村互相帮忙,后来乡里也派干部下来,可死鱼好像永远也捞不完。丘太华家死了2万多斤鱼,丘忠洪的儿子损失超过5万斤。这一次养殖户获得了赔偿,死掉的大鱼每公斤6元,小鱼12元。补偿金及处理死鱼费用由县政府垫付,最后再与紫金矿业结算。

  补偿金可以弥补直接损失,然而,渔业却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养鱼是县里大力扶持起来的。”畜牧水产局副局长丘敏祥惋惜不已,“最初老百姓也有顾虑,自2005年开始,我们从几户好不容易带动到上百户,给他们提供技术,搞培训,真正赚钱也就是这两年。”他认为铜离子与化学元素不同,难以降解,会形成沉积,可能暂时无法继续养鱼。

  当地主要产业还有笋竹、沙田柚、烤烟种植与生猪养殖,但与养鱼相比效益都相差甚远。而且许多渔民都有外债,有欠饲料商的,也有欠信用社的,丘太华家就欠了十万多元。

  “说实在话,养鱼太不错了。除了同康村之外,我们村的条件那真是相当可以,打工的都回来了。”丘忠洪蹲在船头上,“可现在,唉……”

  丘忠洪所说的同康村,在紫金矿业A股上市之后,这里上演了中国农村前所未有的一夜暴富,如此运气即使在童话中也不多见。

  十年前,同康村也遭遇了一场紫金矿业带来的环境灾难。2000年8月,一场暴雨后,矿场一座尾矿坝决堤,该村超过了一半农户房屋受损,泥沙覆盖了2/3的良田,道路全部损坏。当时紫金矿业在报告里承认,矿区“环保设施在设计、管理上存在漏洞”。同康村只能分批迁入上杭县城郊区。

  事故发生时,由于紫金矿业没有足够能力支付现金补偿,只能以原始股代替,之后的故事已有详尽报道——那些看起来如同一堆废纸的股权证,在2009年4月解禁后价值飙升了约600倍。同康村原价值143万元的限售股变为8.6亿元。该村村民都姓游,过去人均收入不到1万,除了早期因急需用钱将股票卖掉的,如今几乎家家都是百万富翁,过千万的也不在少数。

  在同康村,有的村民车库内停着两辆车,甚至更多,以日系为主。“我们这里普遍都喜欢日本车。”村民游树德指指说,他戴了个硕大金戒指,上面嵌着块黑宝石,上身的杰尼亚衬衣皱得好像刚从洗衣机中拿出来,“我没得到多少钱。”他伸出三根手指,“才300万。”看得出,他不是谦虚。

  时隔一年,围绕财富,村子里不知发生了多少悲喜交加、反目成仇、顿足捶胸的故事。据说上杭县不少姑娘都希望嫁到同康村来,遗憾的是,该村未婚男青年实在太少。

  同康村似乎有足够理由感谢紫金矿业,实则不然,他们对紫金矿业的反感比璜溪村还强烈。表面原因是他们彻底失去了祖宗留下的山林土地,没有营生。“我们又不会做生意,只能守着这些钱,子孙后代怎么办?”游树德弹了下烟灰。

  真正激化双方矛盾的是,2009年税务部门要收取高额的“企业所得税”。在村干部的带领下,村民们于当年6月初集体到紫金大酒店门前静坐。县政府最终让步,这笔税款后来返还,可带头“闹事”者也被刑拘,至今还没释放,同康村几个村官的职位依然空缺。

  这种对峙依然存在,同康村是让县里许多官员头痛的地方。有人觉得村民“贪心不足”,而村民认为,既然最后税款没交,证明本来就可以不用交,缴税是一场剥夺他们财富的阴谋。

  最近的污染事件,让村民找到了发泄不满的新由头。“我们是得到了钱,但寿命可能是最短的。”在这个问题上,璜溪与同康,两个因紫金矿业环保事故而分别改变了命运的村庄,看法出奇地一致。

  人为破坏与违规“维稳”

  泄漏的祸根如何埋下?究竟是谁打通了排洪涵洞与观察井?

  自上杭县城向东北,沿汀江而行约15公里,即是紫金山,当地人亦称之为“金山”。

  二十余年来,紫金矿业对山体的改变,超过了上百万年自然之力的作用。特别是自2000年开采方式由地下转为露天之后,整座山头已状若梯田。“我们所有技术创新都是与经济目标相结合的,现在全部研发人员,包括我在内,时时刻刻想到的是如何降低投资,怎么节约成本。”陈景河曾自豪地说。

  7月3日发生泄漏的污水池属于铜矿湿法厂,如今已再次注满,该池总容量为3万立方米,当日泄漏量达9100立方米,相当于深9米、宽10米、长100米的河道截面中全是污水。

  事故发生前,紫金山地区持续强降雨,池内水位很高,池下地下水位也迅速抬升,有的池子下面的黏土垫层掏空,出事的池子底部防渗垫多处开裂。

  紫金矿业副总裁刘荣春对《中国企业家》解释,一般情况下,如果发生渗漏,污水会进入集渗观察井,然后抽回系统内处理,不会进入排洪涵洞。排洪涵洞是清污分流的重要设施,是用于将在雨季地表水排入汀江的。但官方调查结果显示,观察井与排洪洞间被“人为非法打通”。

  谁打通了排洪涵洞与观察井?又为何而打通?成为最大悬疑,公安机关已介入调查。本刊获悉,甚至有香港投资者质问:是否有员工因待遇过低等原因心怀不满,出现报复性行为,才导致了事故发生?

  “原来系统搞得好好的,没想到,莫名其妙让人打通了。”刘荣春说。

  虽然没有官方鉴定结果表明之前数次死鱼事件均与紫金矿业有关,但污水能通过排洪涵洞流入汀江,或许并非偶然事件。早在去年9月,福建省环保部门检查时就发现,该集水井与排洪洞连通,为防止超标污水排入汀江,要求立即整改。

  7月16日晚10点半左右,另一个中转应急污水池也发生渗漏,500立方米污水外泄。该池本来承接了一次泄漏水池中回调的污水,它的下面也有一个排洪洞,之前检测就有异常渗漏情形。

  二次泄漏后,国家环保部调查组临时退掉回京机票,又赶赴上杭。尽管紫金内部有高管将之形容为一次“系统内的小泄漏,与第一次完全不同”,但据当日在紫金山上看到陈景河的县政府官员透露,陈面色苍白,说话几不成句。

  接受本刊专访时,陈景河称之前已注意到环保方面有漏洞。“金矿系统使用剧毒物品氰化物,这个危险性更高,我们一直高度重视,形成的系统比较完善。”他说,金矿现在一天处理矿石8万—10万吨,铜矿一天才处理1万余吨,对铜的重视程度有所放松,“过去觉得水里有点酸性问题不是很大,因为已达到饮用水标准。但我们就没意识到鱼对水的要求极高。”

  他承认,泄漏事故本不应该发生,“我知道这个系统有一些毛病,有一点工业试验性质,危机处置体系标准不太够,本来公司已决定要把系统全部封闭,然后重新再造。”按照他的说法,事故发生前,系统再造规划已做完,预算投资2.6亿,如果到明年3月份以后,“那一定一点问题都没有。”

  7月3日下午,陈景河就在紫金山上。3点半,铜矿湿法厂岗位人员发现污水水位异常下降,4点他就得到了消息。当天晚上,县环保局到场,紫金矿业做了口头汇报,后来又补了一个书面材料。另据知情人士透露,7月4日泄漏情况就已上报福建省政府,而且当天下午上杭县召开了汀江沿线镇乡负责人会议。

  就是说,上杭县与紫金矿业均已意识到本次事故非比寻常,然而,为何直到7月12日,双方才先后将此事正式对外公布?

  有媒体披露,紫金矿业的理由是希望能更客观、全面地向公众传达信息,自己先把情况搞清楚再公告,以免引起不必要恐慌,干扰抢险与处理工作。这一解释无异于火上浇油,有人尖锐指出,及时公告,才是真正“维稳”。

  罗映南最初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说最开始以为是一个小事,此言一出,舆论哗然。罗深感冤枉,他告诉本刊记者,自己本意并非将泄漏视作小事,而是觉得“如果只是一般性泄漏,采取应急措施可以很快堵住”。

  依照此逻辑,是否可以推测,紫金矿业最初未在第一时间公告也心存侥幸,认为处理完毕后,能不以“敏感信息”进行公告?对此质疑,紫金矿业亦予以否认。

  而在2009年12月29日,福建证监局就曾责令紫金矿业整改,称紫金矿业在公司治理和规范运作、信息披露、财务制度和会计核算以及募集资金存放、管理和使用方面存在问题。

  另一种猜测是,紫金矿业宁愿违规也要“维稳”,与县政府态度有关,这就触动了上杭县最敏感的神经:地方政府与紫金矿业是否存在财富与权力庇护的交换。

  官场地震背后的生态链

  正因改制过程中的种种微妙之处,围绕紫金矿业形成了复杂的利益生态链

  7月15日深夜11点30分,记者突然接到电话,称上杭县政府要召开紧急新闻发布会。

  主持会议的是上杭县副县长梁八生、宣传部长张跃龙、公安局政委温松兴。会上公布了事故调查原因与处理意见,并宣布县环保局局长陈军安与县经贸局局长黄仲华停职,另外,紫金山铜矿湿法厂厂长、副厂长和环保车间主任三人被刑拘。

  发布会召开如此突然,紫金矿业事前也毫不知情,在随后提供的新闻通稿中,紫金矿业隐去了三人刑拘一事。

  “这种事情,他们不应该也不可能提前和我们沟通,老实讲,发布会结束后有人打回电话我才知道这事。”罗映南说。不过,根据事件处理过程中政府与企业的互动来看,此事略显蹊跷,上杭县一位官员向本刊透露,政府内部对是否以这种形式发布信息亦有不同意见。

  紫金矿业污水泄漏事件正引发一场官场地震,除了陈军安与黄仲华之外,上杭县县长邱河清被停职处分,另一名副县长蓝富雁及龙岩市环保局长林联锦被责令辞职。

  紫金矿业与当地政府的关系,一直为人诟病。亦有人开列名单,指出紫金矿业多位高管有政府背景。

  一家税收占财政收入近60%的企业,对地方政府意义不言而喻。紫金矿业第一大股东即为代表上杭县国资委的闽西兴杭国有资产投资经营有限公司,它持有28.96%股份。闽西兴杭董事长刘实民,也是上杭县财政局局长。兴杭国投最初就在财政局办公,不久前才搬迁到二环路上的汀江大厦。

  更严厉的指责是当地多位官员都持有紫金矿业股票。“原始股早在1999年就已发完了,而现在领导大部分也是后来的,都换到好几届了。”罗映南回应说,“上市公司股票也不是要给谁就能给谁的,只能到二级市场去买,至于国家对公务员有没有禁止规定,我也太不清楚,”他顿了一下说,“好像现在主要领导是没有的,至于其他一般干部就不知道了。”

  但一位匿名官员向本刊透露,在已停职官员中,有人常花费两万元左右请客,出手阔绰。

  矿业是中国政企关系中最混乱的行业,矿产本身有地域属性,矿业审批往往采用“大矿大批,小矿小批”的做法,地方政府与企业直接接触机会多,话语权强,而且矿业资产隐伏性极强,政府与矿企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它们以或明或暗各种方式参股矿企,很容易扭曲政府行为,增加寻租空间。

  紫金矿业所遭遇的质疑非孤例,与众多的同类非上市公司相比,它的治理结构尚算透明。不过,它的政企关系形成又有自身历史特点。

  用陈景河的话说,1993年紫金矿业作为一个县办小厂起步,基本没有资本金,“就是政府给了我一块牌子。”当时,县政府打算同时任命陈为经贸委副主任,被他婉言谢绝。

  1998年,紫金矿业自发尝试改制。改制往往是步险棋,陈景河却走得有惊无险,还成为龙岩市国企改革的样本。原因之一,是紫金矿业当时还并非一块肥肉。上杭县政府曾动员公务员个人、机关单位、紫金职工及当地居民集资入股。上文中出现的畜牧水产局副局长丘敏祥记得,当时每个单位都分了指标,畜牧水产局有5万股“任务”,结果没有人买。紫金矿业原宣传部长黄连池记得,公司拿了1000万股票到县政府部门去兜售,“没人要啊,越是对紫金了解的,像银行、经贸委,就越不敢要,因为他们觉得风险高”。最后只卖出了100万股,他自己就买了2万股。“大家觉得股票没什么用,拿着去食堂吃饭,一碗面条给一块钱的股票,当8毛用。”

  在此背景下,紫金矿业实现了低价改制;改制完成后,紫金矿业由国有独资公司转变为国有控股公司,上杭县财政局作为国有控股股东拥有86.80%股份。截至1999年10月31日,股份制改造前紫金矿业拥有的净资产评估后仅为约9776万元,其中探矿权、采矿权、土地使用权等无形资产仅为约3901万元,而兴杭国投持有的股权仅被评估为6862.8万元。

  股份制改造完成后,紫金矿业立刻展现出“造富机器”潜质,并谋划在香港上市。为此,紫金矿业进行大规模补充勘探,到2001年8月,其新勘探报告通过了国土资源部评审,确认金矿储量达到138.4吨,是最初给出的5.45吨探明储量结论的25倍,紫金山金矿床“大跃进”为国内特大型金矿床。

  正因改制过程中的种种微妙之处,围绕紫金矿业形成了复杂的利益结构,普通群众、政府官员、内部职工等既有受益者,也有受损者。随着回归A股,财富效应进一步放大,隐藏的矛盾开始凸显。

  本刊记者在上杭县周边乡村走访三天,获得的各种上访材料厚达6厘米,都是陈年旧账。有的要求重新计算当年占用的山林权属,有的认为应该享有矿权转让的分红,还有人希望调查改制时的国有资产流失,五花八门。

  出于这种纠葛的关系,关于紫金矿业在2010年7月3日之前,对周围环境造成了怎样的影响是个罗生门的版本。有人根本不相信政府关于水质的报告,一直饮用山泉水,也有人称政府对紫金矿业监管甚严,甚至达标的水也常常不允许排放。

  对紫金矿业而言,政企关系是把双刃剑。在它萌芽和改制中政府曾保驾护航,负责紫金矿业海外业务的副董事长蓝福生坦率地说,当前让兴杭国投保持第一大股东地位,是比较合理的,“如果国投再减持,减成小股东,就不太好,在很多方面,例如申请贷款,人家对国有企业信用更放心一点。”

  然而,“关心”不是没有代价的。“现在遇到的现实问题是,地方政府对我们到海外去收购资产,还是心存恐惧,有所担心,某些地方没达成共识。既然第一大股东为国资,3000万美元以上海外投资要经国资委批准。”一位紫金矿业匿名高管告诉本刊记者,“我们投资首先要上杭批,上杭批一下龙岩再批,然后福建省批,程序会很长。如果不审批,你就违规,在金融危机中,紫金斩获很少,与这种情况也有关系。”

  尽管并不参与日常管理,上杭县国资部门仍十分在意对紫金矿业的控股权。“县里曾有一种担心,就是陈发树(第二大股东)、柯希平(第三大股东)与陈景河联手,政府就会失去话语权,因此兴杭国投曾寻机扩大持股比例。”县政府一位退休官员向本刊透露。

  如何摆脱“在教训中成长”?

  靠盘活“问题矿”扩大规模的战术,已经不再百战不殆;紫金矿业必须重新界定自己的核心能力

  7月17日晚,紫金大酒店6层套房全部预定一空,到访客人都是紫金矿业大股东与董事,包括陈发树与柯希平。这是自泄漏事故发生以来,陈发树与柯希平第一次来访。

  “我们过来关心一下,了解情况,看看有没有可能焊工不够,抽水机不够,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柯希平对《中国企业家》说。前一天晚上刚发生二次渗透,陈景河正在紫金山上疲于应付,已经一日一夜没睡,两人见面,只是打了个招呼。而对本刊会不会减持或增持的疑问,柯笑而不答。

  2009年4月27日紫金矿业大小非解禁后,柯希平立刻减持,一周之内套现6.7亿元,自此他持股比例低于5%,在卖出全部紫金矿业股份之前,已不需要公告。

  陈景河则称,几个股东碰面后都明确表示,公司基本面没变,会继续支持现有管理层。

  “过去我是紫金矿业的董事,感觉它们对环保投入还是蛮大的,可我们搞矿的都知道,即使疏忽了一个小环节都不行。”柯希平感叹,紫金扩张速度太快了,“一些高管顾不过来,人才和其它配套跟不上,权力也下放了,各个矿山都独立运营。”

  “太快”,正是紫金矿业内部反思的结论。“过去紫金矿业都是在经验中成长,没有切肤之痛,现在要在教训中成长。”紫金矿业证券部总经理赵举刚说。“它一直奔跑在路上,中间没有停顿一下、思考一下。”

  2009年时,公司内部曾有高管提出,要从快速发展期转入稳定发展期,过去注重的是速度,稳定发展期注重的是规范,需要将手头获得的资源重新梳理。

  陈景河始终将“资源控制作为首要战略”。矿业公司估值,主要取决于资源的市场价格,及所拥有储量。而矿产品价格难以由一两家公司控制,储量扩大是做大市值的最直接路径。

  如果是自己从勘探、选矿做起,子公司间的标准化自然容易实现,可这种方式周期长,难以满足投资者胃口;另外,海外矿业法成熟的国家,基本一个区域就一个矿权,可中国不同,利益分割局面下,一个大矿区可能会分成无数个小矿区,谁在这个大矿区中投入巨资探矿,其他人可以免费搭车,“因此大家都采取这种策略,边采边探。”此种背景下,扩大储量最便捷方式就是直接收购有潜力的项目。

  自2003年在H股上市后,紫金矿业在国内扩张提速,短短几年内通过参股、控股、并购等方式获得了大量资源。不过,紫金获得的大多是“问题矿”。这些矿有的开采难度高,矿石品位低,例如早期收购的贵州水银洞金矿,加拿大丹斯通公司投资2000万元依然难以选冶。有的矿权关系复杂,如在云南麻栗坡收购的钨矿,地方政府在矿权整合转包中与村民矛盾重重。

  紫金矿业有套成熟的“炼金术”,能够让“问题矿”起死回生—这也是此前陈景河颇为得意的一点。只是,环保、社区关系等沉疴却容易遮蔽在盈利的光环中。

  2010年5月,环保部曾经发文通报批评11家存在严重环保问题的上市企业,紫金矿业名列榜首,它有7家子公司出现环保问题,这些公司分散在湖南、新疆等地。“湖南矿山环境非常混乱,你在那儿根本就吃不开摆不平。”一位匿名高管说,“让环保部点了名,也没办法去解释,即使出了事故也很难一下子理顺。”

  2005年前后,紫金矿业频频海外出击,拿“问题矿”的打法也延伸到海外项目。“紫金人能吃苦、技术强,在国内毕竟尝到过‘问题矿’的甜头,觉得这种方式在海外也有效,可很快发现游戏规则不是这样的。”这位匿名高管说,“有些麻烦,连经验丰富的国际矿业巨头也摆脱不了。我们人生地不熟,也没有西方国家的心理与管理优势,接‘问题矿’很吃力。”

  2007年4月,紫金矿业与合作伙伴通过收购英国蒙特瑞科(Monterrico)公司,以低廉价格间接获得位于秘鲁北部的白河特大型铜钼矿床开发权。秘鲁矿业投资环境恶劣,工人运动活跃,曾是首钢的伤心地,紫金矿业也未能幸免。交易达成前,由于担心影响水源,曾有7000名秘鲁贫民涌向白河铜矿,计划袭击该地区。2009年11月初,紫金矿业勘探营地受到约20名武装分子袭击,两名保安与一名营地主管被打死。

  进入2010年以来,紫金矿业高管内部已有共识,应该放弃拿“问题矿”的思路,多拿优质项目,哪怕初始成本高一点,管理成本会降低许多。

  在7月18日董事会上,副董事长蓝福生认为应在战略上有所调整,“我个人觉得扩张有点急,现在紫金企业太多了,也太小了,管理不过来。本来是搞矿的,有时候发现产业链上其它东西好赚,冶炼、加工也搞了不少。也许应该剥离一些小的、非矿的企业。走出去是必然的,但短期内可能要收缩一点点。”

  陈景河则准备在8月份开一次务虚会,重新检讨公司发展战略。“总体战略目标不会改变。但是应该把基础打得更扎实一点。”紫金矿业计划在9月份有一个改制十周年纪念活动,原想搞隆重一点,现在明确改为小规模,以内部反思为主。

  “苦心经营二十多年才到这个份儿上,这一下,对品牌损害太大了。”罗映南摇头叹息。虽然国资为第一大股东,紫金矿业在海外仍被视为“民资企业”,综合口碑超过许多大国企。如今几乎前功尽弃,如果紫金矿业将海外主战场转移到矿业法规健全的国家,环评纪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外界看到我们赚这么多钱,会质疑我们为什么不在环保上多投一点,股票不断地跌,股民不断地骂,可如果环保出了问题,骂你的人就更多。”一位匿名股东瞪大眼睛说,“整改的时候不能怕花钱了。”

  值得警醒的又何止是紫金矿业,2009年,某央企下属铁矿在河北省非法排放尾矿,导致河滩农田被占,环境严重污染,当地政府却认为“管不了”。

  紫金的教训提醒中国整个矿业界:环保也是生产力。

  紫金矿业的“各种门”

  2008.4.25

  “造假门”

  ——2008年4月25日,紫金矿业(601899.SH)回归A股。随后引发“紫金矿业涉嫌造假偷税上市”的质疑,这据说与陈景河身家暴涨200倍有关,尽管事后当地税务部门及陈本人都就“造假偷税”等进行澄清,但仍争议未消。

  2009.6.12

  “套现门”

  ——紫金矿业2009年半年报显示,半年内,股东陈发树减持紫金矿业数量达到2.9亿股,股东柯希平减持2.8亿股,两人共减持5.7亿股,套现金额达到50亿元。2009年6月16日,紫金矿业公告称,公司董事长陈景河于6月12日通过上交所大宗交易系统转让2759.4万股,转让价格为9.15元/股,转让金额为2.52亿元。

  2009.7.9

  “泄密门”

  ——2009年7月9日,国内多家券商分析机构分别发邮件对其客户称:紫金矿业与哈萨克斯坦黄金公司的合作事宜两日内或将有明确说法。次日,紫金矿业在香港发布公告称,“已终止收购哈萨克斯坦某黄金公司股份项目。”

  2010.7.3

  “环保门”

  ——2010年7月3日,紫金矿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位于福建上杭县的紫金山铜矿湿法厂发生污水渗漏事故,外渗的9100立方米废水进入汀江流域,造成沿江上杭、永定出现鱼类死亡和水质污染现象。7月16日,紫金山金铜矿3号应急中转污水池再度泄漏,约500立方米污水外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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