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开封制药的上市计划临近，股权争议使原来的管理团队出现裂痕，开封制药引资重组时遗留至今的股权结构，成为其上市计划中的不稳定因素
□ 本刊记者 徐霄桐/文
自9月20日起，一封举报信将辅仁药业集团实业股份有限公司(600871.SH，下称辅仁药业)董事长朱文臣推上风口浪尖。这封来自辅仁药业前任总经理邱云樵妻子武娇娇的举报信称，朱文臣涉嫌巨额贷款诈骗、伪造税票和印章问题。
举报源于半年前，邱云樵被河南鹿邑县警方以涉嫌职务侵占罪逮捕。鹿邑县是朱文臣的老家，同时也是辅仁药业以及辅仁集团下属众多子公司所在地。
举报信发布不久，9月23日，辅仁集团发布声明，称举报是“部分不法分子大肆造谣，编造并散布”的虚假信息。鹿邑县外宣办主任陈海棠向《财经》记者表示，鹿邑县已经成立调查组，目前未有调查结果。
发布声明的同一天，辅仁药业宣布停牌。公告称，控股股东辅仁药业集团有限公司(下称辅仁集团)正在筹划涉及公司的重大资产重组事项。截至《财经》发稿时，辅仁药业仍处于停牌状态。
从10月23日发布的继续停牌公告来看，辅仁集团拟将旗下的开封制药(集团)有限公司(下称开封制药)和河南宋河酒业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宋河酒业)纳入上市公司辅仁药业。
一位辅仁集团人士称，停牌与举报并无关系，企业一直有整体上市的计划。
从目前披露的信息来看，开封制药和宋河酒业都负有对赌协议，其中相同的条件是，承诺于2015年底完成上市。
这一刑案背后依稀能看到开封制药股权争议的影子。因职务犯罪被捕的邱云樵持有开封制药的股权，与他一道持有开封制药股权的还有开封制药数名离任高管。这部分最初以股权激励的名义由高管低价获得的股权，分配至今，没有足额完成增资，并大多由人代持。开封制药对这部分股权一直索要未果，成为其上市计划中的不稳定因素。
而开封制药股权矛盾背后所折射的，是中国企业管理层持股在实践与制度安排上的尴尬现状。
高管分裂
2015年5月，邱云樵在上海家中被鹿邑县警方带走，理由是涉嫌职务侵占罪。案件知情人士表示，案由很可能与邱云樵在2010年为宋河酒业融资时的一笔“800万元奖励款”有关。
2010年，宋河酒业需要融资，邱云樵为其找来平安集团旗下的深圳平安创新资本投资有限公司(下称平安创新投资)的资金。武娇娇说，朱文臣许诺邱云樵，事成后对其给予奖励，上述800万元即属于融资奖励款。正是这笔资金被指控为邱云樵职务侵占所得。
文汇网河南频道刊发的一篇署名报道侧面印证了这一说法。题为《辅仁原高管涉职务侵占犯罪已被批准逮捕》的报道称，“据鹿邑县公安局调查报告显示，原河南辅仁药业集团董事、上海辅仁(实业)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邱某樵2010年利用为河南辅仁药业集团旗下企业——河南省宋河酒业股份有限公司引进投资的职务便利，教唆他人从辅仁药业非法获取运作费用800万元，分别转入其司机韩某与其妻武某娇名下账户，用于购买‘玛莎拉蒂’高级轿车和股票证券，并以武某娇父亲的名字在海南购置高档别墅一套。该行为已涉嫌严重职务侵占犯罪。”
邱云樵的代理律师之一、京衡律师事务所律师翟呈群表示，案件已经移送检察机关审查起诉。他表示，从案卷来看，警方指控内容与此前网上所披露的调查报告内容一致。从目前了解到的情况分析，若就前述事由指控邱云樵涉嫌职务侵占，很难成立。当时，邱云樵在宋河酒业未有任何职务，因此不存在利用职务便利之说。
有关部门的指控是以邱云樵在辅仁集团担任董事职务为由展开，但翟称，据邱云樵所述，这一职务并未正式任命。
辅仁集团方面表示案件尚在司法进程中，对具体案情不便发表观点。
在双方发生矛盾之前，邱云樵与朱文臣关系密切。据熟悉邱云樵的人士介绍，邱是河南南阳人，15年前，32岁的邱云樵与朱文臣一道在河南打拼，逐步建立起辅仁集团的商业王国。
邱云樵在辅仁集团内部主要负责并购和融资方面的工作。辅仁集团2002年收购宋河酒业，2003年收购开封制药，2004年辅仁药业借壳上海民丰(后更名上海辅仁，现名为辅仁药业)上市，邱云樵都带队参与了操作。
随着商业帝国不断扩大，两人之间的矛盾加深。800万元到底是奖励，还是“职务侵占”，双方各执一词。而辅仁药业迁址是矛盾的引发点。
2014年3月26日，上海辅仁发布公告称，经上交所[微博]核准，自2014年4月2日起，其证券简称变更为“辅仁药业”，公司证券代码“600781”不变。一名上海辅仁的原高管表示，2013年11月，辅仁集团传来消息要将上市公司迁至鹿邑县。之后，12月6日召开的临时股东大会以及2014年3月20日召开的2014年第一次临时股东大会上，陆续通过变更公司注册地址、注册名称以及修订公司章程的议案，公司名称变更为“辅仁药业集团实业股份有限公司”。
迁址后，辅仁药业在上海没有留下工作岗位，这让诸多在上海安家工作多年的员工难以接受。当时，身为辅仁药业总经理的邱云樵为此与朱文臣多次争执，最终辅仁集团与上市公司员工逐个商谈补偿条件。事后，邱云樵辞职，离开辅仁集团。
遗留股权
据了解，开封制药在邱云樵被捕之前，朱文臣要求邱退还开封利药股权，并发去律师函。这部分股权是2010年开封制药引进投资，邱云樵作为时任开封制药董事、高管持股的结果。
2009年，寻求外部投资的辅仁集团与谋求上市的陕西必康制药有限公司(下称陕西必康)达成战略重组协议。
2010年1月，辅仁集团将其持有的开封制药15%的股权转让给陕西必康，河南辅仁工程有限公司将其持有的开药集团30%的股权转让给陕西必康。陕西必康进入后，辅仁集团持有开封制药55%的股权，陕西必康持有45%。
之后，在陕西必康的主导下，开封制药又引进了多家私募股权基金。
2010年9月15日，开封制药、辅仁集团和陕西必康与光大国际、红杉资本、浙江中银、盘古天成等六家机构签署《增资及股权转让协议》。
然而这一合作并未持续多久便告结束。合作终结的原因各方说法不一，辅仁集团对外的说法是陕西必康与开封制药之间存在同业竞争的问题，不利于开封制药上市。
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合作破裂的原因之一是，陕西必康以及多家私募基金之所以入股，是因为它们都希望能够迅速整合开封制药资产实现上市。2010年，私募在入股之初与辅仁集团签有协议，要求三年内开封制药完成上市，否则辅仁集团要以15%的溢价进行股权回购。但开封制药在协议期内未能实现上市。
2013年，陕西必康从开封制药退出。按照开封制药约34亿元的估值，陕西必康将其所持有约29%股权卖给辅仁集团。陕西必康借开封制药上市的计划受挫。原先由陕西必康所持有的股权，部分经由辅仁集团转让给平安创新投资旗下的深圳平嘉鑫元基金(下称平嘉鑫元)。
陕西必康退出后，相关私募基金也因对赌期到陆续退出。《财经》记者联系红杉资本、光大国际等多家前述私募机构，对于投资开封制药一事均拒绝置评。
据开封制药前内部人士称，平安创新投资对宋河酒业涉及邱云樵的那笔投资和开封制药的投资，皆由平安集团资产管理公司投资总监汪元刚负责。汪托中间人回复记者称“希望等事情告一段落后再谈”。
邱云樵所持有的开封制药股权，也是前述失败合作的产物。2011年，在引进私募的同时，开封制药组建北京克瑞特投资中心(下称克瑞特)作为开封制药高管持股平台。一位开封制药原管理层人士透露，依照当时约定，按照55%、45%持有开封制药股权的比例，辅仁集团和陕西必康总计拿出5%的股权作为开封制药高管持股的部分，由克瑞特整体持有，即辅仁集团拿出2.75%，陕西必康拿出2.25%。
多名时任高管称，上述5%中四成股权分给当时开封制药的五名高管持有，分别为邱云樵、孟庆章、朱成功、王成杰、任煜男。其中邱、孟、朱三人来自辅仁集团方面，王、任来自陕西必康方面。剩余六成的股权则以备之后管理层还有人员进入时使用。
武娇娇称，因为当时名义为股权激励，所以各个高管都以较低的价格获得了股权，邱云樵支付了200万元。这五名高管在克瑞特的股权多为亲友代持。
随着陕西必康撤出开封制药，王成杰和任煜男也早已离开。邱云樵和孟庆章则于近两年离开辅仁集团，只剩下身为朱文臣亲属的朱成功尚在。
2015年春节后，开封制药开始向各个高管要回开封制药的股权。
股权迷局
开封制药之所以急切地想要收回股权，或许与上市计划相关。
从对外披露的信息来看，开封制药一直是辅仁集团旗下的优质资产。公开信息显示，开封制药2013年与2012年营业收入分别为31.04亿元和26.99亿元，净利润为5.38亿元和4.90亿元。相比之下，上市公司辅仁药业的规模小得多。年报显示其2013年、2012年营业收入为3.90亿元、3.47亿元，净利润为1963.02元、1110.94万元。
因此，自从开封制药完成资产重组后屡屡传出上市计划，业界普遍认为开封制药将被纳入辅仁药业借壳上市。10月23日，辅仁药业的继续停牌公告显示，辅仁集团拟将辅仁集团旗下的开封制药和宋河酒业纳入辅仁药业。
开封制药上市日程面临着资本市场的压力。2012年到2013年，在陕西必康、红杉资本、光大国际等2011年前后进入的投资者陆续退出后，开封制药引入了新一轮的私募基金。
新一轮的股权调整后，辅仁以48.28%的股权继续保持大股东的地位。平嘉鑫元持有10.73%的股权，天津市津诚豫药医药科技持有10.45%，福州万佳鑫旺股权投资中心持有7.81%，由国金证券旗下国金鼎兴投资控制的上海鼎亮开耀投资中心持有6.27%，由深圳基石创业投资管理有限公司控制的四个基金共计持有6.26%的股权。克瑞特作为排名第七的股东持有5.18%股权。
这轮战略投资对开封制药同样有上市要求。金元惠理-平安创新资本开封制药专项资产管理计划显示了辅仁集团与平安创新投资之间的对赌计划。该项资管计划的到期时间是2015年12月31日，辅仁集团承诺项目到期后回购股权。同时延期说明中显示，若期限届满时，开封制药未能在2015年12月31日前完成在A股上市，或虽已上市，但因监管部门要求导致平嘉鑫元基金(注：平安创新投资下面的一个基金)未能转让标的股权，则自动延长12个月。
克瑞特的存在，很可能影响到开封制药的上市计划。
克瑞特所持有5%的开封制药股权，依据的是当时签署的《增资及股权转让协议》，这意味着克瑞特持有这5%股权的同时需要向开封制药增资。
前述开封制药原高管表示，克瑞特成立时缴纳了开封制药5%股权对应的注册资本1059万元。根据开封制药向各原高管发送的通知函显示，克瑞特公司需要向开封制药支付增资款约1.6亿元。
一名在券商从事A股上市的律师认为，开封制药的情况不符合《首次公开发行股票并上市管理办法》第十条的规定：发行人的注册资本已足额缴纳，发起人或者股东用作出资的资产的财产权转移手续已办理完毕，发行人的主要资产不存在重大权属纠纷。
上述高管认为，朱文臣的抱怨来源于开封制药拿出了股权但没有收到增资款，他认为出现这一现象的原因在于当时开封制药在创设克瑞特时约定不明。“本来应该由大股东(辅仁集团和陕西必康)出钱增资占这部分股，再来决定高管持股是支付市价还是象征性的低价。但当时大股东没有付钱就把股权分了，现在要高管来增资不现实。”他表示开封制药想要回股权可以，但应该商谈对价。
此外，在2012年，克瑞特所持有的开封制药5%的股权中约2.2%以约7000万元的对价被卖给了股权投资机构星海资本，分别由星海资本旗下星香云(上海)创业投资中心、星百兴(吴江)股权投资中心、星香云(吴江)股权投资中心持有。
管理股之殇
开封制药高管持股平台的定位成为开封制药股权之争的原因。
尽管中国《公司法》允许公司回购股份奖励给本公司员工，但在实践中证监会[微博]并不欢迎以低价获得管理股或员工股。2004年前后，证监会就曾对上市公司的内部职工股进行清理。
北京大学[微博]法学院教授邓峰表示，由于中国采用法定资本制，股东对公司的出资必须是百分之百，管理层并不能凭借职务在未足额出资的情况下获取股权，否则即是出资不足。
克瑞特股权最初设定为管理股，管理层只支付了较低款项，对应的增资一直无人足额填补，构成了事实上的出资不足，那么在上市前开封制药即可依照其实际出资额削减克瑞特的股权。
此外，开封制药原高管所持有的克瑞特股权多为亲友代持，这在证监会的上市审核实践中也被严格禁止。
事实上，管理层持股一个较为理想的安排是大股东支付股权对价后，再分配给管理层，股权在形式上相当于赠送。
但《公司法》司法解释三第二十四条规定：“有限责任公司的实际出资人与名义出资人订立合同，约定由实际出资人出资并享有投资权益，以名义出资人为名义股东……实际出资人与名义股东因投资权益的归属发生争议，实际出资人以其实际履行了出资义务为由向名义股东主张权利的，人民法院应予支持。名义股东以公司股东名册记载、公司登记机关登记为由否认实际出资人权利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这意味着，实际出资人可以随时要回赠与的股权。
邓峰表示，也因此，中国的股票期权实践中都是类似于“君子协定”自愿执行，一旦赠与者违约，管理股持有者很难得到救济。
除了会对开封制药上市产生潜在影响，开封制药一旦上市，这5%的股权还对应着巨大的利益。
一位辅仁集团的工作人员称，公司内部对开封制药上市后的市值预期为230亿元。前述开封制药原高管认为，“一旦开封制药借壳上市，小股东有强制随售权，届时我们可以筹钱补足出资，等上市后直接套现。”
邓峰表示，管理股的持有者在企业上市后直接套现是证监会对管理股持否定态度的一大原因。因为中国实行严格的一股一权，同股同权规则，并无法律制度来限制管理股的上市套现行为，“证监会认为这样会潜在存在内部人对外部人的剥削”。
截至发稿，《财经》记者多次拨打朱文臣电话均无人接听。辅仁集团品牌部回复采访邮件称，关于克瑞特股权的相关问题涉及重组相关信息，公司处于停牌期，秉承严格遵循上市公司信批规则的初衷，辅仁集团无法在当下给予回复。
2015年将尽，开封制药上市还未有眉目，对赌延长或在所难免。而延长对赌后开封制药要解决自身的股权结构问题，还有赖于包括开封制药和原高管团队在内的各方协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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