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山鸟做伴的老陈(遇见)

与山鸟做伴的老陈(遇见)
2019年05月20日 04:00 人民日报
与山鸟做伴的老陈(遇见)

人民日报 周华诚

  去古田山的一路,可听见各种各样的鸟叫。在保护区的食堂里吃完中饭,刚走出来,对面山林又传来一阵阵的鸟叫。老陈驻足听一会儿,说那是杜鹃。

  老陈,大名陈声文,园林专业出身,二十三岁就来到这片广袤的大山。一开始他是护林员,一晃三十年过去,他也成为大家口中的老陈。令人惊讶的是,老陈在大山里真是待得住。

  比如,在古田山海拔六百五十米的山上,有一个防火瞭望台,老陈的任务就是守在那里,观察火情。按照规定,负责看守瞭望台的人,除了雨雪天,其他时间,一刻也不能离开。有一年,老陈不巧右腿膝盖骨折,强撑着登上山去。他生活不能自理,愣让妻子关掉饮食店,一起住到山上去照顾。就这样,两个人,六个月,全在山上,直到过了森林防火高危期。

  把森林当家的人,鸟兽草木也把他当自家人。要不然怎么认识一草一木、一鸟一兽呢?不用心下去,怎么可能——我也问他,老陈你整天在深山老林,不寂寞吗?老陈说,哪里会寂寞,山林也是一个丰富的世界,有那么多植物,那么多鸟兽,那么多微生物,怎么会寂寞呢?我就无法想象,老陈与自然生物是怎么交流和沟通的。

  古田山这块自然保护区,后来成为钱江源国家公园的一部分;古田山的名气越来越大,许多知名的科研机构和院校的科学家、教授,都来到这里。老陈带着他们一起爬山,也跟着他们一起搞研究。

  比方说,2004年,中科院植物所在古田山建一块亚热带常绿阔叶林生态样地,面积二十四公顷,开展课题研究。这样一个课题,全凭科学家来做不现实,还需要大量当地的护林员、农民参与进来,辅助科研工作。老陈也全程参与,他用了八个月时间,天天早出晚归,对海拔四百四十六米至七百一十五米的植物数据进行统计,给一百五十九种、十四点六万株植物挂牌、定位、确定种类,保质保量,完成样地建设。

  就是这样,与植物朝夕相处,日夜相对,老陈把自己活成了森林里的“隐士”。所以我跑去山里找他。我想,这么一个人,他心里该藏着多少山野的秘密呀——哪里有野兽的足迹,哪里有夜鸟的树窝,哪里有毒蛇出没,哪里有古树扎根,老陈心里有张图。他参与合著的《珍稀濒危树种繁育技术》,还获得浙江省科技进步二等奖,我觉得老陈是个“牛人”。

  老陈年纪大了,后来又带了一个“徒弟”陈小南。小南也跟着老陈爬山,辨认植物,在森林里装一个又一个红外相机。

  红外相机绑在树干上,如果有飞禽走兽经过,就会触动快门,“咔嚓”一声留下它的踪迹。近两百个红外相机,均匀地分布在古田山的森林里,如同秘境中的眼睛,无声地记录着生灵们的秘密生活——黑麂、黑熊、小灵猫、野猪,都在相机镜头前路过,俨然一部古田山版的《动物世界》。那些红外相机,可以持续工作四个月时间。时间到了需要更换存储卡和电池,老陈、小南他们,还有很多科研助手,会上山取卡、换电池。每次拿到那些储存卡,小南都会特别兴奋,因为不知道那些相机又悄悄记录下多少秘密。

  有时候我不由得有点羡慕老陈和小南。一个人,能如此沉迷自己的工作,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春天的时候我到古田山去,看到山林里弥漫着大雾,保护区办公室外的地上长满青苔。在山路上走了很久,也碰不到几个人,而人的声音与鸟的声音,都可以传出很远却依然清晰,山林中的空气,居然那样清甜。

  我有一位朋友是中山大学的老师。她对鸟儿很喜爱。她在大学校园,在树林中,细细聆听每一种鸟儿的鸣叫,观察每一种鸟儿的羽毛,然后写下每一只鸟儿的性情。她写出一本书《飞鸟物语》。在这本书的最后一页,她引用了保尔·瓦莱里的一句话:

  “像一只鸟儿那样轻,而不是像一根羽毛。”

  我的朋友阿乐,是一位拍鸟的高手。他不辞劳苦,在中国大地上奔波很多地方,拍摄了大量的鸟类照片。有一次我们在富春江岸边散步,隔着一条江,他都能认出对岸的鸟儿。戴胜,棕背伯劳,丝光椋鸟,我们一边走,他一边叫出那些鸟儿的名字,仿佛随口说出他邻居的名字——我也羡慕他。

  现在智能手机很强大,我常用一个软件,对于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野草,举起手机拍个照,软件就能帮你认出来。我想什么时候,只要举起手机,录一小段鸟儿的鸣叫声,手机就能帮你识别出鸟儿的名字,那一定很有意思。

  老陈送我一本书,《钱江源国家公园鸟类图鉴》,这是钱江源国家公园里的鸟儿图谱,极是精美。保护区境内就是一座鸟儿的天堂,此地有野生鸟类二百余种,最知名的,是白颈长尾雉,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此外还有白鹇、勺鸡、赤腹鹰、鸳鸯、斑头鸺鹠、仙八色鸫等等。晚上,我就一直在翻那本书。小灰山椒鸟、黄鹡鸰、灰鹡鸰、领雀嘴鹎……一边翻,一边念,真想把这些鸟儿的名字都背下来,却难以做到。我还觉得遗憾的是,在古田山里行走,远远地听到那些鸟儿的鸣叫,我要怎么样才能认出它们呢?

  我很佩服老陈,佩服那些识得鸟儿、热爱自然的人。

古田山 鸟儿 山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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